郭明翰帶著王根基的威脅回去了,一進政府辦公樓,辦公室主任便向他通報,說蘭苑地產的朱總來了,正在會客室等他。郭明翰頭疼難耐,卻又不敢得罪朱菊蘭,只能強打起精神,來到了會客室。
「郭市長,情況怎麼樣?」朱菊蘭一見郭明翰,連客套都省了,直接便問起了自己關心的事情。
郭明翰搖搖頭,說:「不太順利。我今天過去本來是想跟他們打個招呼,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決心。誰想到基地原來那個顧主任居然被停職了,換了一位從京城過來的裝備公司副總經理,姓王,態度很強硬。」
「強硬?」朱菊蘭皺著眉頭問。
郭明翰說:「是的,非常強硬。我說根據媒體的報道,我們要求基地先暫停生產,他說如果我們敢這樣做,他就要組織20個部委派聯合工作組來查我們會安。」
「20個部委?」朱菊蘭把嘴撇成一彎新月,「他如果說找具體某個部委來查,我或許還會相信。20個部委,他以為是20個居委會呢?這都是嚇唬人的,郭市長,你根本不用在乎他。」
郭明翰嘆了口氣,說:「朱總,你不在政府工作,不了解我們的難處啊。如果他真的從上面找人下來過問這件事,別說是20個部委,就算下來一個部委,我們也會很被動的。對了,你們蘭苑不是在上頭也有一些關係嗎,能不能動用一下你們的關係,給我們說說話,這樣我們也就有個理由了。」
朱菊蘭不滿地說:「郭市長,我現在是在幫你們做事情。如果不是你們堅持要蘭苑留在會安,我早就到建陸或者金南去了。你們說需要一個名目,我就幫你們找了記者,還雇了網上的人幫著炒作造勢。現在勢已經造起來了,你還說沒有理由,這不是耍我這個女流之輩玩嗎?」
「我們事先也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強勢。」郭明翰努力地解釋著,「如果只是那個顧主任,有南導的這篇報道,就足夠讓他害怕了。但現在來了一個王副總,有點愣頭愣腦的。他放了狠話,問我敢不敢和他賭,我又不是一把手,怎麼敢跟他賭呢?其實他說的話也有一些道理,光憑一篇文章要扳倒他們,也的確是不夠份量。」
「那還要怎麼樣?」
「最好能夠有點民意,上頭再找人說說話,這樣我們會安的壓力就比較小了,可以順水推舟。」
朱菊蘭虎著臉,沉默了好一會,才點點頭,說:「那我就再幫你們一次吧。我可說好了,這次如果你們還不能把基地趕走,我就沒辦法了。建陸那邊也一直在催我,我如果總不給他們回話,他們估計就該去找別人了。」
「是的,是的,朱總對我們會安的幫助,我們會永遠記著的。」郭明翰隨口說著漂亮話。
送走朱菊蘭,郭明翰狠狠地呸了一口:喵的,不就是有點錢嗎,就膨脹成這樣,拿我這個副市長都不當幹部了。還說什麼建陸一直在催你,我早打聽過了,建陸也就是想讓你去搞個經濟適用房小區,幾十畝的小項目,能跟黃金灘項目比?
再說朱菊蘭,別看她在郭明翰面前說得那麼勉強,心裡卻比郭明翰更急。回到項目辦公室,她馬上找來幾名屬下,安排他們去聯繫會安本地的無業游民,準備把聲勢造大,同時再花錢聯繫一些記者,無論如何也要把負面報道發出來。下屬們各自回去辦事之後,朱菊蘭關上辦公室的門,打了一串長途電話,找到自己在上層的一些「關係戶」,讓他們幫著吹吹風,至少抗衡一下裝備公司可能找到的助力。
又過了兩天,其他一些報紙上的報道終於刊發出來了,各家發的內容程度有所差異,有些如南導一樣鋒芒畢露,針針見血,有些則雲山霧罩,看著像是說了一點什麼,認真讀下去又什麼也沒有。沒辦法,記者愛錢不假,但他們也珍惜自己的飯碗。如果總編對這件事情不積極,記者也不可能發什麼重磅文章,只能打個擦邊球,算是對南導的精神支持了。
配合著這些紙面媒體,網絡上的炒作又掀起了一輪高潮。各種匪夷所思的傳言鬧鬧烘烘,弄得會安人心惶惶,不少政府官員都跑到郭明翰那裡去求證,問極限基地是不是像網絡上說的那樣可怕,政府是不是應當對基地採取極端措施。
官員都被忽悠瘸了,百姓就更不用說了。倒也不是沒有頭腦冷靜的人,這些人搬出了有關的證據來證明媒體上的報告是偏頗的,作為一家機械企業,極限基地再怎麼污染也不可能有這樣的程度。但這些人很快就被斥為政府派出的「洗地狗」,偶爾有幾個被人肉搜索出來的倒霉蛋,家裡還遭到了不明身份人士的臭雞蛋攻擊,據說是讓這些人嘗嘗環境污染的滋味。
網絡上的喧囂很自然地便發展到了線下,在一些蘭苑地產僱傭的無業混混煽動下,大批市民開始湧向市政府和極限基地,要求基地立即停產,即刻遷出會安。各種段子和漫畫在網上開始流行起來,其中往往都少不了「極毒基地」這四個字。基地運輸原材料和成品的汽車也遭到了環保人士的攔截,基地打電話報警,警察姍姍來遲,到現場不疼不癢地說幾句就走了,絲毫沒有解決問題的意思。
在這股風潮之中,也有相反的力量。阮福根就是一個力挺極限基地的人。他和其他一些當地民營裝備企業的老闆一道,對自己的員工以及親戚朋友進行解釋,說明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有人煽動,極限制造基地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他還親自前往基地去面見了王根基,表示自己願意做一切事情來幫助基地擺脫目前的麻煩,哪怕是王根基讓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嗯嗯,當然,前提是赴湯蹈火的那天不要下雨,不要颳風,沒有沙塵暴,太陽比較和煦……
「這種事情,馮總肯定能夠擺平的,哪裡需要我們來幫什麼忙。」阮福根從基地出來的時候,低聲地向自己的接班人梁辰解釋道,「咱們是本地企業,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咱們怎麼能夠和大家對著幹呢?再說,市裡的態度明顯是不利於基地的,咱們如果做得太過頭了,得罪了市里,也不好辦。」
王根基根本就沒把阮福根的示好放在心上。他從京城出來之前,與馮嘯辰討論過這個問題,得出的結論是這些當地的民營企業家能夠從精神上給基地一些支持就不錯了,沒有藉機落井下石的,未來都可以評為優秀合作夥伴。指望他們去對抗市政府,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咱們何必強人所難呢?
在這風雨飄搖之際,裝備公司和會安市都保持著沉默,雙方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王根基坐鎮極限基地,命令保安守住大門,防備「不明真相的群眾」衝擊基地。至於基地的內部生產,該如何還是如何,不受外界影響。但要說不受影響,也是不可能的,由於運輸車輛受阻,有幾個部件生產所需要的原料中斷了,只能暫時擱置下來。還有一台新製造好的壓力容器,因為平板車無法出廠,也暫時存放在成品庫里。
顧施健天天著急上火,問王根基打算怎麼辦。王根基只是笑著,說馮總還沒有最新的指示,大家就坐著等好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對了,老顧,你在會安是不是天天吃豆腐啊……
會安市政府方面,其實也是心急如焚。街面上的混亂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作為一級地方政府,這個時候就應當出來穩定秩序了。但如果他們把百姓的示威壓下去,極限基地那邊不就坐享其成了?他們原本就是打算用百姓來對極限基地施壓的,哪能自己出來滅火。
當然,不滅火併不意味著可以什麼都不做,郭明翰還是安排幾個部門去做了一些象徵性的工作,比如和百姓的代表談話,增派警力巡街等等。會安市還向省里打了報告,匯報說這邊因為極限基地污染的事情,引發了民憤,而極限基地拒絕配合,會安市級別不夠,不能採取強制措施,目前事態還在激化,云云。
事情發酵了幾天,終於又有了新的情況。上頭一位有點份量的官員,在一次非正式的會議上發言時,似乎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說產業發展也要兼顧人民生活,某地有個什麼製造基地,長期排放污水廢氣,嚴重污染環境,在媒體曝光之後依然不予整改。因為是中央企業,所以當地政府也奈何他們不得。最後,這位官員還發出了一個疑問:我們的中央企業什麼時候成了不能惹不能碰的皇親國戚,在如此的輿論洶洶之下,居然還能穩如泰山?
「嘯辰,那個誰的講話,你聽說了嗎?這丫終於憋不住了!」
王根基在得到內部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撥通了馮嘯辰的電話,興高采烈地向他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