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鹿鎮的戰鬥在六月二十的上午一直進行到了中午,在這緊要關頭裡,沒有多少人再有機會吃飯,也有的人永遠一輩子無法吃飯了。
中午的烈日酷暑難耐,傅青主跟著一幫子穿著青衫帶著紅色帽子的醫師穿行在各部營帳之中,指揮著一群老弱病殘的民夫運送著兌了鹽的水,以及送往李自成附近順軍高級文武將官酸梅汁以及各色果點。
望著這些順軍高官們的美食,傅青主搖了搖頭,他扯來了一個一同潛伏進來的手下,道:「那些人,全都出戰了?」
被扯住的是個身材瘦小,眉眼機靈的男子,聽了傅青主的話,笑道:「可不是,親眼見了呢。這大戰關頭,誰願意幾千人關在營房裡?就是尋常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也大多都是挨過去。咱們說是給士兵們看病的,可還不是都叫高官們撤了過去?」
傅青主沒有說話,跟著大部隊一同進了戰場。
這裡是戰場的邊緣地帶,李自成帶著最後的親軍營伍數千人駐紮此間,觀察著戰局。一路上見傅青主來了,許多文武將官,不分官階大小都朝著傅青主打招呼。
亂世關頭,都是沙場廝混過的,自然明白一個醫術高明的醫生有多麼重要。傅青主武藝精湛,其餘醫術不錯,外傷等廝殺之上會碰到的毛病更是個個精通,自然讓這些文武將官心生交結之心。
一番客套,傅青主瞥了一眼看向戰場,忽然驚愕道:「快看那裡,獲鹿鎮的官軍動了!」
傅青主驚呼出聲,其餘將官也是紛紛吵鬧著側目望過去,就連李自成也注意到了那邊的景象跑了過來。
李自成沒有認出傅青主,他看了一眼西北方的戰場,大聲笑道:「哈哈,就怕這飛熊團不敢來。本來還得打完眼前這一場才能有功夫去收拾他。既然不怕死又撞了出來,那就先結果了這揚名天下的飛熊團!」
牛金星附和笑道:「吾皇英明睿智,宵小談笑間飛灰湮滅。微臣,這就敬候將士們表現了。」
宋獻策瞥了一眼,跟著道:「這飛熊團若是不出來,那還能多活幾天,眼下出來了,可就沒一天好活嘍。」
傅青主眼尖地發現了順軍文武將官們的依仗。
在獲鹿鎮的西南方,赫然埋伏著一支兵馬。這就是左營的劉汝魁。
此刻,劉汝魁一拍大腿,笑道:「真是天庭有路不走,黃泉無門自來投!誒呀,這朝廷的邸報上說過的這話,真是妙,妙啊。本以為這一戰撈不到什麼軍功了,沒想到,飛熊團竟然出來了!」
前方,三千將士緩緩走出獲鹿鎮的城門。
經過一戰伏擊後,他們的軍裝不再整潔,連日緊張的戰鬥之下,許多人都是蓬頭垢面,甚至有人身上依舊還殘留著血漬,幫著繃帶,打著木板固定身軀。
相比建制完備的第一團,飛熊團只有區區三千戰兵兩個方陣。甚至,經過伏擊過後連人均五顆子彈都不到。
但他們走了出來,無畏眼前在黑暗伏擊的順軍。
劉汝魁大笑著,率領兵馬靜靜埋伏。
一刻鐘後,獲鹿鎮東南方的草地上滿滿都是死寂,在遠鹿泉莊的激烈戰場映襯下格外突兀。
亂世的獲鹿鎮外一片平坦,六月本該是枝葉爆滿,一片綠意最盛的時候,但入目之處都是枯黃。屢見不鮮的饑荒讓整片大地不見一丁點綠色。頻繁的戰亂讓狂野之中沒有半顆高於膝蓋的樹木。
草地上,一顆田鼠捧著一顆穀子望著西方即將撲出來的士兵,猛地縮進了地洞裡。
很快,一隻大腳踏著皮靴蓋上了細小的地洞。
「全軍出擊!」劉汝魁臉上滿是亢奮的表情:「十面重圍,滅了這飛熊團!殺一人者賞銀十兩,擒獲徐彥琦,賞銀萬兩,連升三級!」
「吼!」
「殺啊!」
「吼!」
「殺啊!」
……
四面之處,全都是重圍的而來的順軍。
「十面埋伏啊……」席斌的手有些抖,忽然間,他耳邊仿佛聽到了什麼,轉過身猛地看到城牆上一道倩影在招手。這一刻,席斌心裡變得格外平靜。他從子彈袋裡拿出摸索著,拿出了最後的四顆子彈:「殺一個墊背夠本,再殺一個,賺一個!也就能……讓英兒多一分逃出生天的機會啊!」
「全體瞄準!」錢志昂然挺胸,拿起手中的中興一式步槍。
汪洵望著身後的騎士,道:「前方是百倍於我軍的賊寇,我要帶領你們衝鋒,哪怕戰死,我絕不會後退。兄弟們,記得戰前的承諾嗎?」
「唯死戰而已!」
「唯死戰而已!」
「唯死戰而已!」
……
徐彥琦騎上了一匹馬,忍著腹部的痛處拿起了一桿長槍。他的身邊,夏晨一臉平靜,徐彥琦道:「我們可能會輸。老夥計,後悔了嗎?」
夏晨翻身上馬,拿起手中的三眼銃,對視徐彥琦,笑了笑:「朗將,我不會後悔。如果死前真的會有這種情緒,那一定是,後悔不甘心,不能多殺一個!」
「好!不愧是飛熊團的好男兒!」徐彥琦昂然挺胸:「隨我一起,進攻!」
……
三千人,迎頭撞上去。四面之中,萬餘順軍漫山遍野圍了過來。順軍後方,一門又一門的火炮轟鳴,扎入飛熊團的陣地之中。
天空之中,埋伏在兩旁草叢裡的弓手們紛紛站起身,一團箭雨如暴風雨一般,升騰上天空,遮蔽一切光明。
後方,鄧英兒望著席斌的背影,淚流滿面。此刻,她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他看著痴痴望著戰場的孔洛靈,急切扯著孔洛靈拼命朝著後面的城門跑去:「洛靈姐姐,快走吧,將士們撐不了多久的。」
「四面重圍,十面埋伏,又缺少軍火……我自然知曉撐不了多久。可我們……」孔洛靈並不看好逃跑:「能跑掉嗎?我不會走。我要等他。我知道他來了。我知道他來救我……就我們的!」
想到那個人的神采英姿,孔洛靈臉上猛地煥發出了無限的光彩,看得鄧英兒漸漸痴了。
飛熊團如同一隻陌路的困獸,受了傷,闖進了獵人的陷阱。
就仿佛一隻飛龍,被的獵人捆住了嘴巴不能噴火,傷了翅膀無法飛行。失去了彈藥的飛熊團就如同捆住了噴火的嘴巴,沒有火炮輜重就儼然惡龍傷了翅膀無法翱翔。
現在,他們闖入了重圍,做著英勇的最後突刺,絕望而慘烈。
四輪排槍齊射過後,飛熊團失去了再進寸步的機會。一根根刺刀被檸上了槍管,順軍的士兵如洪水一樣,猛地撲了上來。
……
「飛熊團的掙扎,就此結束了。」李岩神采淡淡:「該我們去終結這大明朝廷了!」
他的身後,萬餘大順士兵扛著御林軍的旗幟,展示著身份。
他們拖著巨大的隊伍,在東馬莊變陣,一路列隊,進入了戰場上所有人的視野。
劉宗敏不甘心地看著劉振領著騎兵營依舊還在掙扎,嘴上說著罵罵咧咧的話,心中卻道:「這一戰,穩了。」
李自成猛地擊掌,左右都是阿諛奉承的文武官員。
傅青主死死地盯著李自成身邊那些熟悉的身影,一個巨大的疑惑藏著讓他怦然心動的奧秘。
……
位於戰場上的大明行在,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倪元璐的身上。
「前後夾擊,這一手真厲害。這順賊,果然是我大明心腹之患!」倪元璐苦笑著。
高名衡格外不耐:「眼前不是議論的時候了,眼下,如何抵擋後路的李岩?早知道……」
「沒有早知道!只有……抗爭,堅持與奮戰。」傅淑訓沉聲著道:「這是聖上的話。」
「聖上……」倪元璐欲言又止,看向了一個面色有些發白的,一身戎裝的武將:「襄城伯,率領你部,守住後路!」
「我部……?」襄城伯李國楨腦袋發昏,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心中沒底啊!
「這是軍令!」倪元璐面色不耐,目光隱隱落在左右執法隊上。
李國楨再是不識趣也感受到了氣氛,哆哆嗦嗦地應了下來。
何止李國楨心中發慌,見此的倪元璐如何不知道京營戰力堪憂?他又看向李定國道:「你率領行在衛隊,跟隨李國楨一體進發!」
「是!」李定國輕聲領命。
這時,一員行在官員驚呼道:「行在衛隊都去了,那我們的安危怎麼辦?」
「若行在衛隊此刻還不去,那往後我大明就再無安危可談了!」高名衡厲聲呵斥。
望著李定國年輕的面龐,高名衡輕聲道:「李軍師,此戰,拜託了!」
「末將,會戰自最後一人。」李定國躬身道:「包括我。」
數百衛隊並著六千京營兵走上了後路的戰場。
李岩率領著大順御林軍一步步上前,很快就見到了御林軍的旗幟,大笑道:「官軍黔驢技窮矣!要京營來戰,那不是送死嗎?」
說罷,李年等將官紛紛大笑:「這才是我們熟悉的明軍啊!」
說完,李年指著對面的戰陣。那裡,稀稀落落的有數十披著京營甲冑的士兵跑了。
「讓官軍再度熟悉一下,他們一直以來習以為常的失敗吧!」李岩一臉傲然:「全軍出擊!」
……
「全都斬了!」李定國堅定地說著。
李國楨眨巴眨巴嘴,吞了吞唾沫:「小心譁變啊,畢竟,我軍信心,委實不足……」
「敢亂軍陣者,都格殺勿論!」李定國說完,將約莫八百人的行在衛隊分出三百人作執法隊,隨機親率五百人壓陣上前。
兩軍緩緩接陣了。
讓李國楨絕望的事情發生了,他驚呼出聲:「賊軍怎麼竟然有這麼多槍炮!」
「開火!」這是來自敵軍的聲音。
轟轟轟……
數千杆鳥銃依次射擊,一輪齊射後。
李定國的心猛地下沉。
「跑啊!」
「要輸了……」
「快跑啊!」
……
京營兵開始了潰退,三百軍法隊一路砍殺,卻止不住這樣的潰退。
李定國高聲大呼道:「不要跑啊,我們會贏的!」
李國楨走到他的身前,道:「必須給一個理由,鼓舞我們,告訴我們還有勝利的希望。如此,京營能撐住一個時辰。但眼下,還有嗎?」
飛熊團已經淪陷,第一團直面十倍強敵,騎兵營陷入泥潭,全軍四面重圍之下。似乎……只能說沒有希望了。
猛然間,李定國想到了什麼,高聲道:「有!」
……
順軍的西南方里,李自成看著李茂春等迫不及待要上前收割戰功的將領,大笑道:「該我們全軍壓上去了。此戰的勝利必將屬於我們!」
「當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日,吾皇也要在這獲鹿鎮,得今日天下之鹿了。微臣,謹祝賀吾皇威武……」牛金星一臉笑容。
「吾皇威武……」
「吾皇威武……」
……
李茂春嘴巴乾澀,一片激動。身邊數千的將士除了告病的徐德義所部都在此齊全。他眼光不錯,看出了戰局已經全面倒向順軍,心中驚喜難言。
「李茂春,你領你部可以上了。」李自成。
李茂春頓時高聲應下,率兵出發。
他已然開始幻想起了自己未來的美好生活。這一戰,儼然已經必勝了。飛熊團掙扎不出埋伏後的重圍,京營不堪戰,抵不住李岩的攻勢。到時候,行在易手,朱慈烺被李岩抓住,明國的皇家近衛軍團軍心渙散,全軍動搖。
結局,仿佛就這麼註定了。
「而我,就可以做那封侯拜相的從龍之臣了呢!」李茂春格外高興:「要是抓住了那朱慈烺,那更是驚天大功啊,哈哈,朱慈烺……等本將來抓你!哈哈哈……」
李茂春笑聲忽然間戛然而止,胯下戰馬猛地人立起來,李茂春立刻被掀翻在地。
隨後,一連百餘道驚雷猛地發出。李茂春急忙爬起來,頓時見到天空之中一個黑點越來越大,變大的速度極快,轉瞬蓋過了他的臉。
嘭……
李自成眼睜睜看著李茂春的腦袋如同一顆西瓜一樣,被砸爛,露出四分五裂的腦漿與鮮血。
鳳凰山山頂上,屬於大明皇帝的龍旗高高立起,迎風飄揚。
朱慈烺打了個噴嚏,心道:「好像誰念叨我呢。」
他的身後,百餘門火炮炮口硝煙裊裊升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