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是下午,十八里莊上第一團的陣地里忽然有些顫抖。
劉勝走在地下的壕溝里,直起身,看著地面上塵土。壕溝是臨時挖掘的,堆土在上頗為鬆散。但此刻,這些堆土卻是輕輕顫動了起來。一顆顆黃土抖著,仿佛虛弱的士兵在顫抖一樣。
看著這一幕,貼在地面上傾聽動靜的劉勝直起了身,眉頭大皺:「來了……肯定有超過兩萬人的敵軍……」
人馬上萬無邊無岸。當戰馬上萬的時候,地面便已然可以被顫動得仿佛引發了一群小地震。
敵軍已經漸漸接近了,劉勝看著眼前的工事,微微傲然。將近數百步方圓的地上,看著毫不起眼,仿佛只是尋常的平地。但只有劉勝明白,這是這幾日將士們配合著數千民夫日以繼夜精心打造的工事。
平凡的土地下,是藏著陷阱的壕溝,是架設著鐵絲網的防線,是隱藏著虎蹲炮等無數殺器的炮位。
他們都等候已久。
咚咚咚……
大地被踐踏得有些轟鳴的聲音響起了,西方的地平線里,一道黑線出現,隨後黑線越來越大,將整個視界裡全部的空間都占據。
一刻鐘後,清軍接近了戰場。
但這一刻,位於第一團後方的虎大威卻陷入了痛苦之中。
「孤子山炮台被偷襲了?」虎大威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他的對面,是一個混身染血的文職軍師。這是騎兵營的將士,他滿臉羞愧,卻不得不苦澀道:「校尉見韃子軍陣散亂,有機可乘便率兵追殺了過去。結果被伏兵纏住了,孤子山炮台就被從北邊山麓里被人摸了進來……現在留守的輜重營與炮兵將士正在鏖戰,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飛熊團要面對清軍主力,不可能分兵。那麼……猛如虎!」虎大威十分明白,近衛軍團兵力稀少。能分兵,或者眼下還有餘力可以分得出來的就只有第一團了。畢竟,唯獨只有第一團還未開戰。
猛如虎大步前來,聽聞了情況,默認道:「一個時辰內,末將奪回孤子山炮兵陣地。」
「好!此戰完了,我親自去聖上面前給你請功。」虎大威說完,心中陰雲沉沉。
這便是四面重圍的苦果。敵人儘管只是三面殺來,卻實際上處處都可以著力。劉振被敵軍吸引走是一處極大的失誤,但敵軍能夠偷襲孤子山炮台,顯然已經尋到了路徑。
此刻,糾纏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他必須守住最後的底線,不被四面圍攻殺敗!
十八里莊陣地里,劉勝盯著一共布下的鐵絲網,正想著如何給敵軍一個驚喜。
這時,忽然間原本就有些空曠的陣地里友軍猛如虎帶著士兵嘩啦啦地撤退,隨機朝著北面大步狂奔而去。
還未等劉勝過去探查,虎大威大步跑來:「猛如虎部已經被我調去支援孤子山炮台將炮兵陣地搶回來!劉勝,現在陣地里只剩下我與你部虎賁營一起守這裡,告訴我,我們守得住嗎?」
劉勝愣愣地聽著虎大威的聲音:「分兵?」
「孤子山炮台失守了……沒了火炮,飛熊團很難守住建奴的主力進攻。」劉勝身邊,第一團的軍事迅速說著占據,聲音低沉。
「守得住也守,守不住也守!除非,這群韃子踏著我劉勝的屍首過去!」劉勝喘著粗氣。
「好!」虎大威點點頭:「我與你一起!來人,告訴徐彥琦,一個時辰內,我部必定奪回孤子山炮台。請他務必堅持住……」
「一個時辰……」劉勝低聲看著。
虎賁營雖然有獨立的旗號,兵力卻只有三千人。野戰之上,儘管有工事……卻要面對超過兩萬極可能有三萬的對手。
「野戰十倍之敵,這不是我虎賁營的本事嗎?將士們,當年聖上給我們的榮耀,不是用來緬懷的……」劉勝看著散落各處壕溝的戰士們,高聲道:「是用來告訴敵人,他們的身前,是一支英雄之師,我們無懼任何強敵。我們就是他們最強之敵!」
「殺,殺,殺!」餘下的數千將士齊齊高呼。
……
三萬滿蒙清軍已經抵達了戰場。
「有……好多壕溝啊……」一員蒙古將領巴彥喃喃地說著:「現在去抓漢人填壕?」
「今日必須打過去。抓漢人已經沒時間了,現在就填過去,不管是誰的命,也要填過去。」圖賴冷聲道:「區區數千明軍也打不過嗎?什麼時候,我大清勇士要有十倍的兵力才有勇氣發起進攻了?當年千餘勇士驅趕數萬明軍如牛羊的勇氣都去那裡了?」
「衝過去!殺光這群明狗!」巴彥紅著眼珠子。
五個蒙古千人隊沖了上去,漫山遍野如同海水大潮一樣,迅速蔓延而上。只是沖了半路,就見一個個鋪蓋著一層薄薄木板的壕溝顯露,戰馬重重踏上去便立刻摔倒在地。
隨機,數十步外,蒙著草堆的霰彈炮與無數長槍露出。
轟轟轟……
炮聲轟鳴,霰彈急射而去,配合著清脆的中興一式步槍射擊,將其後殺來的無數蒙古馬隊擊落。
但陣地里的人太少了,火力儘管犀利,殺傷強大,卻擋不住五千餘人滾滾殺來。巴彥紅了眼珠子,這位蒙古將領提著長刀,死死盯著落後的蒙古士兵。
五千人衝去,以虎賁營一個營全部的火力開動依舊止不住。
「上鐵絲網!」劉勝也紅了眼珠子。
「人太多了!」虎大威死死握著手中的一干火銃,上面還冒著青煙。這是配備給虎大威的特製品,他剛剛射落一個看起來像是千人隊的蒙古軍官。
但對面的蒙古馬隊已經一連越過三處壕溝,這三處溝壑里,屍骸遍布,號角的戰馬不斷悲鳴。後方暫時安全的蒙古士兵已然拼命背著土袋將壕溝天平,留出一條條可以通行的道路。
顯然,清軍一樣準備已久。
「一個千人隊的甲喇不行,那就上五個。五個不行,我圖賴就親自壓著你們一起去!巴爾哈拉,你也上!」圖賴沉著臉,身後,滿洲正黃旗大軍列隊出發。
巴爾哈拉深呼吸一口氣,道:「伊金霍洛旗的勇士們!明人已經不行了,他們只有區區三千人,跟著我,殺過去!」
伊金霍洛旗是這一戰出戰中人數最多的一部,這一次大舉殺來,氣勢洶洶上場。戰場上,清軍再度增援。整個十八里莊上仿佛沙丁魚罐頭一樣,密布著人群,擁擠著朝著東面如洪水一樣毫無阻塞地涌去。
壕溝上各處分布的虎蹲炮不斷猛轟,噴射的鐵砂將黃色的土地染紅,血的腥味與緊張到失禁的臭味混合在一起。
後方前進的人擠壓著前方的人涌去,密布的壕溝埋葬了上千人,卻止不住在殘酷軍法面前悍不畏死的蒙古人。
這一刻,劉勝忽然有些明白了面對清軍之前那些潰退的明軍是怎麼想的。
面對這些悍不畏死的敵人,能夠戰勝的必須是更加勇敢的大明士兵!
「不就是一個死字嗎……給我……出來吧!」劉勝衝到了戰壕里,配合著各處士兵抬起一道鐵絲網牆。
劉勝的前方,巴彥騎著馬,死死地盯著眼前此人:「這定然是一個明軍戰將,竟然還蹲在地上發呆,你們已經是被嚇傻了嗎?」
這個身材矮壯的蒙古大漢吐著粗氣,死死握著手中的狼牙棒。直覺告訴他,殺了眼前之敵,這一戰便有望今日結束!
就當他心中暢想突破陣地,將明人如殺牛宰羊一般順暢時,劉勝直起身,手中擰開了一團冒著黑煙的東西,丟了過來。
旋即,原本不起眼的土堆忽然被散落一地,露出土堆後立起來的三道鐵絲。
這鐵絲顯得頗為粗疏,只有三根,空隙打得足以讓人從中爬過去。但現在卻不是讓人有攀爬閒心的時候。
巴彥此刻縱馬奔馳,在填平的壕溝里疾馳而去,眼見這鐵絲網出現,登時目眥欲裂。他也顧不得再去殺那明軍將領,只是當空一躍。
旋即,在空中回望的巴彥就見戰馬猛地撞上去,鐵絲瞬間勒入肉里,脖頸鮮血飛灑,登時嗚咽著再也沒有一點喘息。
其後,無數戰馬戰士兜頭撞上去,莫不如此。
尤其讓巴彥心中悲痛的是,這是一處坡地,本就有利於阻攔敵人,鐵絲網後立著無數鐵架固定,那粗壯的立柱深入地下,細細的鐵絲仿佛是百鍊鋼打造一般,堅韌無比,竟是刀砍之下也無能為力。
而此刻,明軍之中上來三百餘身材高大,手長腳長的士卒,他們紛紛拉開一個個冒著青煙的鐵殼玩意擲出去,落在清軍的戰爭里,轟隆炸開。
巴彥心在滴血,他掙扎著爬過去,想要拔出那鐵絲網的立柱。
猛然間,巴彥愣住了。
一根火銃冒著熱氣頂在了他的後腦勺上:「你被俘了……」
巴彥猛地吞咽一口唾沫,道:「明人……你們的鐵絲網攔不住多久的,我們足足有三萬大軍,蒙古牧民的命最賤不過,眼前死了五千人還有六個五千人。頂多一個時辰,你們還是要敗……不如,你現在放了我,我一會兒就放了你……?」
砰……
巴彥的腦袋猛地炸開。
劉勝木然地盯著眼前漫無邊際的敵人:「一個時辰?那就來試試吧……除非踏著我劉勝的屍骸過去!」
鐵絲網後,巴爾哈拉心底里猛串冷氣:「這該死的鐵絲網……」
圖賴捏著拳,道:「推到他!破了這鐵絲網,明人就再也無計可施了!打過去,我們就能贏!」
半個時辰後。
鐵絲網轟然倒塌。
劉勝身前,血流成河。
……
寬河千戶所的戰場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倒斃的人群。數萬都是漢兒的同族在這裡廝殺,打得兩邊狗腦子都出來了,卻依舊沒有盡頭。
飛熊團里,擲彈兵隊被派駐到了黃土崗上頂住耿仲明的進攻,徐彥琦看了一眼戰局,心在滴血。他的身後,最後一隻為數八百人的預備隊焦急地盯著徐彥琦的面龐。
作為主將,他依舊隱忍著最後的力量。儘管此刻的戰局前所未有的危險,在三路攻守之中,飛熊團沒有一路獲得優勢。
「還有最後一個半時辰就天黑了……」徐彥琦喃喃著:「但這會是最危險的一個半時辰啊……」
多鐸看著這一切,前所未有的舒暢:「好了,明軍已經力竭了。」
鑲白旗固山額真英俄爾岱崇敬地看著多鐸:「豫親王真是神機妙術,正白旗眼下奪了炮台,緩急小半天內明人的火炮都不能再開火了。現在,明軍最後的一點希望就只剩下眼前的飛熊團了。就算今日不能打潰,這一戰後,這什麼大明皇家近衛軍團就能成為歷史!」
「哈哈哈,英俄爾岱,你這漢話的典故倒是學的不錯。」多鐸眯著眼睛,小道:「但今日,我就不會放過他!夜長夢多,英俄爾岱,該你上了!」
英俄爾岱高聲應命,身後,六千滿洲八旗軍整裝待發。
飛熊團中,見英俄爾岱上場。徐彥琦前所未有平靜:「該我們了。」
八百餘人列隊進發,他們的身前,孔有德部也分開一條通道,
這一次,他們面對的不再是虛胖的八旗漢軍,而是清軍之中戰鬥力強勁的鑲白旗騎軍。
八百人悲壯地迎接上去,徐彥琦走在最先,胸中前所未有的平靜,仿佛一個無欲無求的殉道者一樣。
「朗將!」看著徐彥琦孤獨地沖了上去,北面的石敢當忽然心頭一緊:「朗將……能打贏嗎?」
「朗將給我們的命令是……守到天黑。」楊甲一喘著粗氣。
眼角餘光卻忍不住打量著戰局,八百餘最後的預備隊與英俄爾岱接戰了。仿佛不會斷絕的排槍後,英俄爾岱輕易地分兵數千,繞道側背……
徐彥琦被包圍了。
四面圍攻而去,八百人猶如洪水之中的一葉扁舟。
「徐彥琦要是死了,飛熊團就敗了。」吳三桂喃喃著:「他根本沒有想打贏,他只是在撐著,多留一點時間,可這個時候了,還會有援兵嗎?除非薊鎮的陳永福捨生忘死……」
尚可喜大笑道:「徐彥琦死定了,我大清要贏了!」
咚咚咚……
東南方,一道鼓點響起。
「飛熊團的袍澤們,我第二團的兄弟來了!」陳永福身後,旗幟迎風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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