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分析明朝滅亡的原因有很多。林林總總,不一而足。但最直接最明顯的,便是大明的財政系統。
或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是小農民出身,對財政這種專業性極強的政策有著片面的認識。總之,大明的財政水平可以說是非常簡陋的。
尤其對比宋代,明朝的稅收可以說是倒退了幾百年。
宋真宗時代,國家財政收入1.6億兩白銀,而大明在穆宗皇帝隆慶年間每年財政收入只有3o78萬兩,不過是宋朝的19。更主要的是,農業稅占明朝政府總收入的81,工商雜稅只占總收入的12。不僅少,質量也差。
雖然都講宋朝商業達,故而商稅眾多。但實際上,大明的商業初年的時候可能不如宋朝達。但到了明末,江南都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商業已然達到了堪比宋朝甚至過的景象。
但到了明代,比起宋朝的時候商稅反而更加稀少了。不僅如此,除了農業稅外,工商雜稅的比例越來越低。
不僅如此,宋代財政收入早就實現貨幣化,太祖皇帝卻把稅收制度倒退了幾百年,恢復了低效率的實物徵收制和勞役制。
「衙門內的傳令、獄丁,都由各鄉村輪派,即使文具紙張,甚至桌椅板凳公廨之類的修理也是同樣零星雜碎地向村民徵收」。
「全國蓋滿了此來彼往短線條的補給線,一個邊防的兵鎮,可能接收一二十個縣份的接濟;一個縣份也可以向一打以上的機構繳納財物」
萬曆二十年,北京的宛平縣知縣沈榜聲稱,他每年要向二十七個不同的機構交款,但總數則不出白銀二千兩。
如此財政稅收的制度下,整個帝國財政充斥著原始小農式的短見與浪費。不僅是人力物力上的浪費,更是造成了整個制度上缺乏對商業金融的考量,在帝國結構設計下便造成了先天的不足。
更加致命的是,大明的稅收數量基本上建國初期就開始確定,1377年,太祖皇帝分譴各部官員、國子監生和宦官巡視178個稅課司局,固定他們的稅收額度。
1385年,太祖皇帝命令將各省和各府稅糧課程一歲收用之數刊刻於石板上,並樹立在戶部廳堂內。1393年,田賦收入達到石,太祖皇帝對此很滿意,宣布北方各省新墾田地永不起科。自此各地定額稅收作為不成文的法律固定下來,後來也偶爾進行過小的調整,但基本定額從來沒有被擯。
此後,整個大明財政體系也只能夠在這樣的基礎上修修補補。戶部與其說是帝國的財政部門,不如說是總會計部門。不僅大明六部包括其餘中央部門都有自己的稅收大權,就連一些基礎性的修修補補戶部也沒有權限。
李邦華就任席大臣雖然權柄儼然相,但實際上,在大家都沒有摸清楚朱慈烺的秉性之前,大明依舊按照原來的模式在運行。
故而,實際上稅收政策的一點更改都是需要得到皇帝授權才可以的。
這也就是這一回李邦華幾人求見朱慈烺的原因。
對於兩人要求的改革,朱慈烺當然不會反對。他只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抽出時間這才沒有著手罷了。
然則,朱慈烺看兩人的表情,也紛紛明白,他們被驚到了。
大明的財政,要說最大的弊端,那就是不公平。
這種不公平不僅體現在結構上失衡嚴重缺乏科學的調整涉及。更是在實際的徵收之上有著極大的失衡。
尤其是在徵收對象上,更是堪稱致命。
而這,便是官紳免稅。
在後世,大部分人或許會覺得哪怕是高官顯宦,照樣也得納稅。不管免稅以及逃稅的法子多麼繁多蔭蔽,至少從法律上講,人人都得納稅。
但換個時候,在大明可就不是這回事了。
按照常理講,既然是大明子民,自然要人人納賦稅徭役。但顯然,大明的官紳是不如此的。
太祖皇帝在時詔諭:「食祿之家與庶民貴賤有等,趨事執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也。若賢人君子,既貴其家,而復役其身,則君子野人無所分別,非勸士待賢之道。自今百司見任官員之家有田土者,輸租稅外,悉免其徭役。」
也就是所,洪武年間時官紳是不需要服徭役的。
到了嘉靖二十四年則規定,京官一品優免役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至九品優免役糧六石、人丁六丁;外官減半;舉、監、生員優免糧二石、丁二人;致仕優免本品十分之七。
最後到了萬曆三十八年時規定,現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萬畝,以下遞減,八品免田兩千七百畝;外官減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進士優免田最高可達三千三百五十畝,未仕舉人優免田一千二百畝;生員、監生八十畝。
當然,也許有人會說。這個免稅條例也只是一種額度,也未必會有誰都用得上。比如海瑞,還不是死的時候連個喪事都辦不起?
然則,這又涉及到大明複雜的基層生態了。比如那范進中舉為何能歡喜得癲狂過去?當真只是有了一個考進士的機會嗎?那定然不是,縱然是舉人可以直接當官,其實也難講能當個什麼官兒。畢竟,候著等官的人可太多了。
這一切,便是在這:未仕舉人優免田一千二百畝上。
只要有了這個免稅資格,哪怕你之前一窮二白沒有一千兩百畝地,那只要想有就立刻能有了。
當然不是說舉人有本事能夠強取豪奪不犯法,而是當了舉人便立馬能當個老爺,有的是那本鄉鄰里笑嘻嘻地將田地進獻個舉人老爺,掛在舉人老爺的名下。
為的,便是免稅。
畢竟,在大明治下,實在是有無窮無盡的徭役賦役等著百姓們去承擔。相反,要是將田地掛在官紳的名下,這些無窮無盡的煩擾頃刻間就消失乾淨。將田地進獻出去的百姓自然是依舊還自己耕作,只需要貢出一份收入給舉人老爺。而名下寄著田地的舉人老爺也能憑空得到一份收入。
唯一受損的,只有大明稅收。
更加隱性受損的,便是那些無處將田地僅限的小老百姓,他們要更瘦加稅過後的重擔。
誰都明白,官紳比起小民百姓而言顯然是有力者,比起其他平民百姓更應該承擔賦稅。但在大明,這邏輯卻掉了個頭。
免稅被當作一種特權贈予給了大明官紳。就是朝堂要加稅,亦是只能加到小農身上。
可要動這一塊蛋糕……
李邦華與傅淑訓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都是在京高官,李邦華位居一品,傅淑訓加上贈官也是位居一品。身後都有免稅一萬畝田地的優待,這一茬要是沒了,動的可是切切實實的利益。
甚至,就算他們勉強想要推行,能有多出力亦是可想而知。
朱慈烺如何不明白他們的心思?
「朕意已決。」朱慈烺道:「但……朕既非暴戾刻薄之人,亦非莽撞少謀之人。豈能不明白國家大政,一舉一動都要三思後行的道理?諸位愛卿只管放心行事便可。若是你們聽了朕接下來的話還以為不妥,朕可以暫緩。」
李邦華與傅淑訓緩緩頷:「老臣洗耳恭聽。」
朱慈烺悠悠地道:「我大明職官之少,俸祿之低,歷朝歷代實屬罕見。朕,亦是不願意坐看這一點啊。這大明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想要用之於民,自然也要有一套良好運轉的管理體系。而官吏的待遇便是重中之重。這一點,從朕執掌臨清戶部分司的時候便已然做了。諸位愛卿,就沒有想說的嗎?」
聽朱慈烺如此一言李邦華與傅淑訓既是歡喜,又是憂慮。
李邦華當即感嘆道:「此乃大事,更是大善啊。吾皇仁慈。」
傅淑訓先是糾結了一下,一想到額外的支出他就頭疼,但既然是加薪,那自然是可以提高效率,解決稅收問題的。傅淑訓很快就搞明白了主次,笑道:「吾皇英明,此乃我大明之幸。」
沒有哪個員工不渴望加薪的。
尤其是在工資太低,歷朝歷代都罕見低的情況下。
大明宣德時朝臣月薪止給米一石,外官不過三石,原來的俸鈔,因為貶值,每貫實值二三錢。洪武年間倒是好一些,俸祿都是全給的米,但有時候也用錢鈔折支,照例特價鈔一貫錢一千抵米一石,但大明寶鈔後來行太過泛濫一文不值,於是又增加到每石米換算包抄十貫。
正統年間的時候有規定,五品以上,十份的俸祿里二份米八份鈔,六品以下,十份里,米三鈔七。後又改在外官月支祿米二石,其他的全都寶鈔。照比例推算,正一品月俸得米十七石四斗,其他的折算寶鈔五百九十六貫,用一貫值三錢計算,只有一千七百八十八文。
外任正七品官知縣實際上能拿米二石,包抄五十五貫,算起來只有一百六十五文。這麼低下的俸祿,只依靠工資,誰都沒法正常生活。實際上變相逼迫大臣貪污。反過來造成朝堂稅收更加艱難。
無論於公於私,李邦華與傅淑訓都是大為贊同。
既然有了加薪這一張牌,參考此前軍銜制後大明的俸祿水平,李邦華與傅淑訓臉上表情便好看了許多。
「其餘姑且不論,先將京畿這裡試點起來吧。」朱慈烺笑著,喊來幾人,低聲吩咐了起來。
……
後世都吐槽通貨膨脹,錢越來越不值錢,越來越像是廢紙一張,擦屁股都嫌硬。說起來,朱慈烺每回擦屁股的東西其實就是寶鈔司出產的。寶鈔司。是四司,也就是惜薪司,鐘鼓司,寶鈔司,混堂司之一的衙門,掌製造粗細草紙。皇帝所用的草紙由內官監製作,就是來源於這裡。寶鈔司雖然名字里有寶鈔兩個字,但這其實不是製造大明通行寶鈔的地方。
真正負責寶鈔事宜的衙門叫做寶鈔提舉司,位列戶部門下。
今日,徐煥武進了內城,在城西鳴玉坊靠近新開道街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是一處中式四合院,門庭不大,十分老舊。只有一個老頭在門房裡依牆睡覺。
角落裡,一塊陳舊的牌匾顯露著這裡的身份。
這是寶鈔提舉司。製造大明貨幣的地方。
徐煥武在門前立定,足足等了百餘息,直到身後的人都煩了。那老頭才覺有人進來了。見來了生人,老頭一臉驚訝。但很快,老頭就反應了過來。這會兒的老頭仿佛覺了自己乃是衙門的門房,板著臉撐出一些威嚴,但這會兒肚子裡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見此,徐煥武倒是笑了:「老伯,眼下已經過了午時了,還未開飯呢?阿桂,給老伯送點吃的。」
「哎呦,原來是軍中將士。」這會兒,老頭終於看到了那阿桂身上的軍裝,面色一變,但緊接著就是疑惑:「不知這位將士來此有何貴幹?」
「貴幹麼……」徐煥武望著頂上寶鈔提舉司上的牌匾,道:「當然是有的。來人,將這裡門庭換掉。」
緊接著,一塊碩大的門牌換了上去。
「大明帝國中央銀行。」
徐煥武手中拿著一封任命狀,從今往後,這就是他的新工作了。
……
大明二七六年十月一,對於大明而言是一個平靜的日子。
宛平縣衙里,清晨的陽光升起,吳英科麻溜爬了起來。作為宛平縣的縣令,他可是每天都忙得喘不過氣來。
尤其這一回連番大捷又是聖上大婚,吳英科更是忙得頭大如斗。
不過,當吳英科上衙的時候,忽然現戶房的書辦費丁苦著臉:「縣尊,出事了。」
一見來的是戶房的費丁,吳英科頓時心裡一驚。這關節出事情,不會是秋糧出問題了吧?頓時,吳英科急切問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本月的俸祿連帶此前的加俸犒賞都下來了,可是……可是……」費丁苦悶道:「折了五成的鈔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