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仔仔細細地看著。
這就是京營之中的武軍營右哨那些被全部革退的兵丁了。
這些兵丁,都是自願跟隨出京的。大部分人明面上都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實際上,這些人自然是有家小,有父母的。但他們都是亂軍,頭頂上閃耀著造反兩個字。在京師,哪怕給人做牛做馬都沒人要。
這樣的身份,生活自然是百般艱難。
還好,他們遇到了朱慈烺這個「善心大發」的大老爺。只要這些被人無比嫌棄的亂兵心性過得去,全部都給接受了。
出京前,每個人都發了十兩銀子的安家費。這一筆錢,讓這些被妻小父母漠視嫌棄的亂兵一下子扭轉了家庭地位,重新成了一個家庭的頂樑柱。臨行前,不知多少妻兒殷切地讓他們跟著「秦老爺」好好干,切莫丟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也正是如此,讓他們更加堅定了跟隨朱慈烺的信念。
儘管……此刻他們成了朱慈烺的私兵,又一次將大明律例悄然間漠視。
儘管……在傅如圭的手底下,這些人受到的訓練是三倍五倍於曾經。
儘管……離京數百里,可能再也無法歸去。
「檢閱開始!敬禮!」傅如圭忽然抽出腰中佩劍,猛地一聲厲喝。
刷刷刷……
所有人紛紛抬手按胸。這是近似軍禮的禮節,被一干兵士用得頗為純青。
儘管朱慈烺眼尖地發現了這一行禮並不顯得整齊劃一,這支兵也並不是練得十分精銳。但朱慈烺看完了,卻是格外開心,一個爆炸一樣炸開的喜悅在心底倘佯:「這是老子的人,這是老子的兵!」
「敬禮!」朱慈烺同樣抬手握拳,按在胸間,一道聲音仿佛雷鳴一樣吼出:「老子秦俠,來看我的兵了!」
「老爺威武!」四百餘人,又是齊聲高吼。
士氣不錯,朱慈烺心中評價。
但轉而,朱慈烺看向了跟在身後不遠處,由老十七帶隊的親兵衛隊。比起這些悍勇老卒精選組成的親兵衛隊,比起他們,這支新兵還缺了一點東西。僅僅士氣不錯,還不夠!
於是朱慈烺調轉碼頭,控著胯下戰馬,步伐緩慢。這讓朱慈烺可以慢慢凝視著眼前一個個神態各異的表情,無數情緒交匯的目光。
忽然,當朱慈烺看到一個身材消瘦,目光游離的士兵時,朱慈烺高聲道:「你們的老爺,秦俠,今個兒有字了。他叫秦益明!為的,是做一切有益於大明的事情,為的,是再造一個有益於天下大明百姓的大明!」
「就在昨天!我秦益明,刷洗了榷稅分司,刷洗了竹木抽分局。刷洗了全部鈔關,收了足足有兩千七百兩不昧著良心銀子!而你們,將正式成為我麾下的民壯,跟著我的弟兄,你們的犒賞和糧餉,有著落了!」
四百餘人更是齊聲高喊,更有幾分熱烈:「老爺英明!」
「英明?或許是吧。我秦益明刷新吏制,不讓胥吏傷民。我合併竹木抽分,調整稅率,取消起條預征。讓商戶負擔減輕,讓臨清城物價下跌,讓百姓得其大利。這一切的一切,有益於大明同胞,有益於這天下社稷。所以,現在你們知道老爺我這些時日一切的一切,都為的是什麼了吧!」朱慈烺朗聲道。
全場肅穆,沒有一絲雜音。
朱慈烺輕輕呼出一口氣,忽然高聲問道:「那你們又是否知道,我為什麼要將你們接收下來,飽食足衣,糧餉齊備?又為什麼,讓你們聽從我的號令去廝殺戰鬥,你們究竟為什麼而戰?」
老十七與傅如圭都愣住了,他們並沒有提前收到朱慈烺的招呼,自然也無從回應。
他們不知如何回應,其他人更是不懂。
一時間,場面寂靜,落針可聞。
忽然間,朱慈烺縱馬走到一個在陣列之前的一名老兵。
朱慈烺看著這個實際上只有三十歲卻看起來都四十歲的老兵,沉聲道:「告訴我,士兵。為什麼聽從我的號令?」
「老爺給俺吃的,給俺穿的。給俺銀子讓俺在婆娘面前有了臉,老爺給了俺一切。俺就拿這條命去報答!」老兵沒有怯場,聽了問話就不顧這場面死一般的寂靜,高聲回答。
回答完了,他甚至還有些後悔地看著身披鐵甲,在老十七麾下肅然列隊的那些親兵衛隊。原本,他也是有機會進入那裡,成為待遇更好,更加能報答朱慈烺的親衛家丁的。但可惜,他卻一早就跑回了家,知道走投無路又重新過來。反而更加堅定了跟隨朱慈烺的信念。
朱慈烺點點頭,隨後,他又走到了一名總旗面前。
這是一個頭戴獸面吞顏盔的低級武官。而朱慈烺更是記得,這是傅家的家兵頭子傅真。
「傅真,回答我。你為什麼會聽從我的號令,跟隨我去戰鬥?」朱慈烺朗聲問道。
傅真身形微微一陣震動,凝視著朱慈烺的目光,隨後微微閉上眼,仿佛看到了國子監里的那一幕幕。他做到了自己當初的承諾,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出現。最危險的地方,他第一個到達。最後的堅守,亦是毫無拖沓。
甚至,後來進了這裡幫少爺練兵的時候更是聽聞,為了讓這些亂兵能夠安心投降,朱慈烺親自陪同一夜,徹底折服了這些亂兵。
這是一個讓人值得用性命追隨的領導者。
「因為大人向來對俺們這些廝殺漢,當人看!俺傅真,就捨得這性命,聽大人一聲令下,不惜性命!」傅真用一句格外樸實的話讓人群微微騷動了起來。
那些朝廷里的將官,哪一個真正將他們這些廝殺漢當人看待過?哪個又不是用盡了剋扣的手段,吃空餉,喝兵血。只有朱慈烺,才真正讓他們能夠吃飽飯,穿暖衣。給了他們在父母妻兒面前,一個頂樑柱的身份,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陣列之中,劉勝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忽然感覺到了這支軍隊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開始醞釀。這是他在京師之中從未看到過的景象,更是長輩口中,從未聽聞過的東西。他忽然感覺有些慌,更感覺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