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有一段時間沒在王府這邊過夜了,可能還稍微有點沒習慣,重陽節過後的第一天早晨、他醒得很早。燃字閣 http://m.ranzige.com這個時間,起床太早、繼續睡又睡不踏實,整得人不上不下。
這張睡榻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王玄姬的氣味。然而秦亮的心裡,一直有她一席之地。
昨天晚宴之前,秦亮在前廳迴廊見了王玄姬一面,從她的態度看來,心裡必定對秦亮有什麼氣。
就像兩年前、在洛陽大市的那次邂逅,她就一直糾纏那匹絲綢(秦亮送給朝雲、朝雲送給王玄姬),一而再地說、要還給秦亮。秦亮後來已明白,她並不是厭惡自己,恰恰相反,就是心裡有氣、卻找不到怪罪的正當理由,便一直揪住那匹絲綢說事。
但是自從中秋節那兩天之後,秦亮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過王玄姬的面,能有什麼事惹到她?秦亮只能緩慢而細心地往前回溯。
蠢死了?秦亮想起了這句罵,便是在這隔壁那棟房子裡的舊屋裡。當時他沒太在意,而且正是有點疲憊的時刻、便比較粗心,以為只是打情罵俏的話,畢竟兩人剛剛汗津津的親近過。後來秦亮很快被尹模的事牽住了全部精力,整天精神都很緊張,自然沒有心思繼續細想那些細枝末節。
秦亮這時才特別地重視起這句罵來。
那天是八月十六、中秋第二天,王玄姬為什麼罵他蠢死了,是因前面秦亮問了一句「那天我告歉、提起那件事,君怎麼傷心得流淚了」。
秦亮繼續往回溯。「那件事」當然就是指、不慎酒醉壞了王玄姬的清白。「提起那件事」則是秦亮上任校事令前夕來王家那次,與王廣在庭院裡欣賞歌舞,碰到了王玄姬,秦亮當時找機會道歉、說了一些好話。
再度回溯,他說了些什麼話呢?他大概是說,想要彌補對玄姬的傷害,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真心誠意,絕無半點虛情假意。
秦亮當時的認錯態度是很好,想到什麼好話就說,以表達自己的誠意,但是……如果王玄姬已是動了真心情意呢?秦亮再用什麼「做任何事」「真心誠意」這樣的詞,聽者的感受就不一樣了。
這些事不能靠語言的邏輯,得靠細心和揣摩、加上對微妙感性的把控,進入了抽象和感覺捕捉的範疇。
王玄姬流淚,極可能根本不是傷心自己的完璧之身沒了、後果嚴重,而是被感動的。感動之餘,她其實明白秦亮那幾句話的含義是道歉,於是又有點心酸。所以她流的是感動與心酸之淚。
女郎的心,簡直就像是一座籠罩著迷霧的迷宮,秦亮在其中穿梭,需要用心、更需要細緻,粗心大意的話,必定找不到答案。
秦亮細細品味著王玄姬的心情,自己也不禁有點心酸了,忍不住「唉」輕聲嘆了一口氣。
這時天色已微微發亮,秦亮便從榻上起身,出門洗漱、又喚莫邪過來幫忙整理官服。王令君還沒醒,正在側身睡覺、細聽能聽到她均勻有節奏的呼吸,仍然睡得很香。她除了幾天身體不適的時候,每天早上都睡得很沉,秦亮在房間裡做事完全吵不醒她。
準備好後,秦亮吃了些簡單的食物,便去了校事府。如同中秋節只放一天假,重陽節也只有一天。若非真有急事耽擱,秦亮都會去上值,起碼要在官府里溜一圈再走,在人們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有時候、他即便沒打算特意做什麼事,但只要人在這裡,總會日積月累起到作用,並漸漸摸索到一些朝中的情況。正如他總結的經驗,只要把時間泡在裡面、多少總會有用。
秦亮這個五品官來得很勉強,若非曹爽府找不到適合的人來做校事令,秦亮當不上五品官。他還得想想辦法、好與洛陽大人物達成某種共識,才能外放做太守,最好還能加一個將軍號。
按照秦亮之前給自己做的晉升路線規劃,他離開淮南回洛陽做京官,就是為了靠近朝廷權|力中心,以便從中樞得到太守的官位。畢竟從地方縣令縣尉開始干,往上升太慢了,不如到洛陽找機會。
能擺到朝堂上說的功、威望、實力,只能去地方甚至邊境上立軍功;但想要官位,還得靠洛陽的大人物。甚至於只要出身或關|繫到位,官位都不需要軍功,像曹爽周圍那一圈尚書級別的官,誰有什麼軍功?
這幾天隱慈吳心不在身邊,倒給了別的校事官機會,不斷有人趁機上來露臉套近乎。秦亮都很給面子,好好與他們說話。但是這些人關鍵時刻沒能指靠上,現在才到府君跟前表現、在秦亮心裡的地位就差別大了。
……今日是重陽節後的第二天,九月初十,天氣晴朗。有時會起一陣秋風、吹得庭院裡的樹枝嘩啦亂舞,有時風平浪靜、萬物都仿佛靜靜地浸泡在陽光里。
王玄姬慢吞吞地吃過早膳,又在庭院裡看那些歌女舞伎練習,她表現得「比平時還要正常」。打記事起,她就從來沒跳過舞,但是把這些舞伎的動作、歌女的唱腔都看會了,實在是看了太多次。
聽得多了,她不時便會厭惡那些歌聲、絲竹管弦之音,覺得聒噪。當然她並不厭惡這些歌女舞伎,即便母親白氏不經常說,王玄姬也能想得到,她們都是些可憐人。別看她們現在吃好的、穿好的,又不用幹活,但總有青春消退人老珠黃的一天、對於歌舞伎女來說那一天來得更快。
王玄姬觀察了一會兒庭院裡的人們,留心發現、母親白氏已著急出了門,王玄姬便不動聲色地往後面的庭院門樓走。
以前侄女還沒出嫁的時候,王玄姬就經常來這個庭院,有時每天都來,自然是輕車熟路,輪值看守門樓的侍女也沒管她,她直接就推門進去。王玄姬很熟悉這裡,連侍女幾時換值、她心裡都一清二楚。這座門樓尋常幾乎沒有人進出,侍女在這裡守的時間長了確實很無聊,所以她們不會守一整天、而是換著守,一天裡可以去做做別的事,時間會好過點。
王玄姬來到閣樓上,果然看見了王令君,於是上前說了會兒閒話。王玄姬是令君的長輩,令君又是個很懂禮節、顧及體面的人,並沒有去提那些尷尬事,但令君在內心裡已經看不起她這個長輩了吧?王玄姬當然也不會說,她還來與令君見面、已經是無地自容卻恬著臉的感覺了。
只不過兩人交談時都有點小心翼翼的,關係已經回不到從前那種感覺,只要王玄姬留意傾聽,便能品出其中的客氣話與敬詞多了一點。
按照王令君幾次回娘家的情況來看,她若要返回夫家、一般早上跟著秦仲明走。如果上午還在王家,多半就要多住一天……秦亮離開官府後,也會回到這裡。
「我去找幾卷書。」王玄姬道。
王令君很隨意地應了一聲。
於是王玄姬走下閣樓,來到了迴廊盡頭的一間書房裡。書房裡有一些木架,堆放著許多用麻布袋裝的竹簡,還有少數紙張布帛寫的文章。房間裡已經起灰塵了,以前這裡總是一塵不染。王令君出嫁後,負責打掃庭院的人明顯更偷懶。
從書房的門看出去,看不到什麼東西,甚至到窗前也只能看見庭院裡的樹。但是如果站在書架旁邊的木梯上,找准高度和角度,視線便能穿過窗戶、看到門樓進來的那條路。
只是說幾句話!王玄姬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究竟要說什麼事。
以前的事就算了,但不管怎麼樣,她不可能再願意答應秦仲明、繼續做那種不像話的事,免得平白叫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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