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這是屬於我的舞台,這是屬於我的離職演講。
將情緒平復下來後,陳諫書從每張面孔上掃過,慢慢的說道:「不出任何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我和大家之間的最後一次開會,是我能站在這裡面,對諸位的最後一次機會。」
「今日之後,咱們之間要是有緣還能再見,沒緣的話,就此便要天各一方,終你我一生都難有再見的可能,說真的,我現在是百感交集,難以言表。」
這樣的開場白聽在所有人耳中全都閃過一抹不自然,沒誰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更加不會想到陳諫書這是準備掏心窩子說話。
這和他以前的演講風格,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曾幾何時的意氣風發,何曾想過會有今日的低沉哀愁?
每個人都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蘇沐沉靜以待。
丁雲泰淡然微笑。
林光陰眼神玩味的掃視著陳諫書的側影,說吧,說出你的心裡話,也讓我瞧瞧,當初提名你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陳諫書,你即便走出漢蜀省不再是我的下屬,但你也曾經是我提拔起來,我不想被人說成有眼無珠。
哪怕以這種姿態黯然離場,我都希望你能走的漂漂亮亮,走的問心無愧。
「我陳諫書在任期間不敢說創造出多麼巨大的豐功偉績,也不能這樣說,更加不配這樣說。」
「對有鳳市我是有愧的,我有愧省委省政府對我的期待,有愧各位同僚對我的尊敬,有愧每位老百姓對我的期待。」
「但此時此刻,我即便說再多的有愧都是無濟於事的,所以在臨別之前,我要說的只有七件憾事。」
「這七件憾事是我這兩天閉門思過總結出來的,我希望在這個場合說出後,能夠給各位提出一個警鐘的同時,也為丁雲泰同志今後執政有鳳市市政府做一些參考借鑑吧。」
說到這裡的時候,陳諫書側身望向旁邊淡然說道:「丁雲泰同志,還請你認真聽聽我的憾事!」
丁雲泰微微一笑,「請說!」
看似溫和的笑容,遮掩的卻是一顆憤怒的心。陳諫書你趕緊給我閉嘴,你這是在做什麼?
居然還七件憾事!這要是讓你都說出來的話,豈不是給我平白無故的套上七個大套。
我這剛上任,屁股下面的位置都沒有坐熱,難道就要面對和解決你提出來的七件憾事嗎?
丁雲泰都不用想,便能猜到能被陳諫書在這種場合說出來的憾事,絕對屬於老大難問題,你陳諫書做不到莫非我就能做到?
你不說我就能裝糊塗,你說出來就是我的包袱。
陳諫書你這是在給我赤果果的下套啊!
能坐在這裡的都不簡單,大家瞬間就清楚陳諫書的意思,望過來的眼神愈發充滿著好奇。
下套嗎?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陳諫書是採取著光明正大的陽謀,逼迫著你丁雲泰必須鑽進套中來。
你若不鑽,情何以堪?
「有點意思。」
看到這幕的林光陰愈發鎮定的坐著,這樣的離職才算是有些味道的嘛。
真的只是常規化的宣布下任命,那有什麼意思?一點反轉都沒有事,是最乏味無趣的。
陳諫書,你放心大膽的說吧,讓我們都聽聽,你能說出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語來。
「我的第一件憾事就是有鳳市的經濟落後,在我任職期間說是要改變有鳳市的經濟體系,但卻沒有能做到盡善盡美,有鳳市的經濟發展水平在漢蜀省中仍然是屬於末位。」
「每次去省里開會,我都無顏面對省領導的眼光,都無顏面對兄弟城市的說笑。所以我希望市政府新領導班子能將這個重中之重的問題克服,讓咱們有鳳市的經濟真正駛進快車道……」
陳諫書就有鳳市的經濟結構和產業形態簡明扼要的敘說著,說出來的每句話都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聽到這番話的在場人全都肅然起敬,因為他們驚愕的發現陳諫書並非是在故意挖坑,而是真的有感而發。
只是挖坑的話,怎麼能說的如此詳細?
可丁雲泰聽著卻是不是滋味,尼瑪的陳諫書你倒是痛快了,可你說出來的這話我怎麼辦得到?
你知不知道自己說的都是什麼狗屁話,經濟發展水平提升,希望在未來的兩年內攀登上省內前三位。
這可能嗎?你這有鳳市都這樣落後,我拿什麼扭轉乾坤?就連樂友集團都被你以那種強勢姿態驅逐,我拿什麼玩轉經濟?
而這僅僅只是第一件憾事,還有其餘的六件呢?
丁雲泰波瀾不驚的面色下隱藏的是驚濤駭浪,他已經開始琢磨著稍後的就職演講,看來之前預備下的方案是要徹底否決,要重新選擇。
陳諫書你個王八蛋,這是在砸我場子啊。
陳諫書不管不顧,神情嚴肅的繼續敘說,聲音低沉的他,眼神悲涼中透露出一種無奈。
說出的是憾事,何嘗不是他心中的隱痛,是他當初就任市長時未曾完成的宏偉理想。
「我的第二件憾事就是有鳳市官場吏治清廉化的不透明,有鳳市作為地級市,所囊括的市直機關部門和縣級鎮級黨委政府,誰敢說每個公務員都能廉潔從政?都是經得起組織考驗的?」
「我當初就任市長的時候,曾經想過要讓有鳳市做到每個公務員都兩袖清風,都能坦然面對每個老百姓審視般的眼神,可現實是這樣的嗎?不是,有鳳市的吏治任重而道遠……」
「我的第三件憾事是教育資源狹窄化。不說其餘地級市,就說咱們有鳳市的教育資源在分配的時候是公平的嗎?肯定是不公平的,要是公平的話,就不會有擇優選擇錄取這說法,就不會有學區房的火爆。」
「既然都是學校,既然都是想要上學的學生,就近錄取就是,何必要搞出劃片錄取這種狹隘的地域觀念……」
「我的第四件憾事是醫療體系的不健全,和教育一樣,醫療同樣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最務實領域。要是說這個領域的事情沒有辦法做到公正透明公開,那麼這就是一種失職。」
「而咱們有鳳市的醫療體系直到現在還有著這樣那樣的弊端,比如說採購藥品的回扣,比如說醫生開藥時的貓膩,比如說動手術的紅包……」
「我的第五件憾事是交通落後……」
「我的第六件憾事是文明城市的申請胎死腹中……」
「我的第七件憾事也是最大的憾事,就是沒有辦法親眼看到山脈經濟規劃方案的落實,我真的很想親眼看到咱們有鳳市的每座山脈都煥發出勃然生機,看到每個山村都能以全新姿態問世。」
「我現在比誰都肯定,山脈經濟規劃方案是可行的方案,可我真的很遺憾,沒有辦法和蘇書記和其餘同僚為這個目標奮鬥……」
七件憾事每一件的說出,都像是一根針深深的扎進在場每個領導幹部的心窩,訴說著陳諫書遺憾的同時,也像是警鐘在所有人耳邊響起,提醒著他們每件憾事的背後隱藏著什麼樣的困難和責任。
招商局!交通局!文化局!文明辦!山投中心……
所有和憾事有關係的部門都處於深深震撼中!
「陳諫書……」
蘇沐凝視著陳諫書的背影,感受著他話語裡面散發出來的那種渴望和遺憾,心情是波動不已的。
直到這時,蘇沐才真切的感受到陳諫書對有鳳市的深深眷戀和不舍。
以前或許不是說不想要發展,只是沒有機會發展起來而已。
現在變成這樣,陳諫書的心情是糟糕透頂的,是很失望遺憾的,被這樣的缺憾刺激,他才會說出這種七大憾事。
要不然陳諫書怎麼會在離任前,給自己的任職抹上這種污點!
惟有愛之深才會這樣。
「我的演講結束,我最後只有一個希望,希望在座的諸位能在蘇書記的帶領下,將山脈經濟規劃方案真正實現。」
「真的要是有那一天,即便是隔著千山萬水,即便是我重病不起,都會義無反顧的回來,為諸位慶功!為有鳳市喝彩!」
陳諫書從演講台走出,站到主席台最前方,面對著禮堂眾人,突然彎腰鞠躬。
「諸位,請接受一名黨員的拜託!」
嘩啦。
所有人沒有任何徵兆,沒有任何組織,就那樣整齊劃一的全都站起身,面對著陳諫書臉上浮現振奮神情的同時,拼命的鼓掌,掌聲如雷,響徹天際直衝雲霄。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陳諫書,感到新鮮的同時更多的是鼓舞。
這時的陳諫書是最真實的!
蘇沐同樣站立。
丁雲泰也站起身,
林光陰臉上露出滿意神情。
所有市委常委對陳諫書投以真誠讚嘆目光。
這刻的他們不再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他們只有一個稱呼:有鳳市人。
他們眼中只有陳諫書的光輝形象,只有陳諫書就這種彎腰鞠躬半天不動的姿態,他們願意為這樣的姿態歡呼,為陳諫書吼叫。
這一彎腰彎掉的不是尊嚴,彎掉的是陳諫書身為一個黨員的信仰和期許。
這一鞠躬鞠掉的不是顏面,鞠掉的是一位有鳳市老人對這座城市的關懷。
陳諫書彎腰鞠躬就此定格。
他不起身,掌聲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