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完了之後,要解決的,就是善後。
當年北宋平蜀的時候,因為殺戮太重,而失去了蜀地的民心,造成了嚴重的後果。
所謂天下已治蜀未治,天下未亂蜀先亂。
將來的葉邑,就像蜀地之於大宋一樣,會是義勇軍最為棘手的一塊地盤,恰似燙手山芋,捧不住,吃不下。
眾人分說良久,也沒有得出一個有效的結論來。
最後,鮮少開腔的翟周全發言了。
「統制,依屬下看來,挽救民心無外乎兩策,一是廣施恩義,二是引狼入室。」
第一點很好理解,第二點是什麼意思?
「如若有人對葉邑民眾行更為殘暴之事,則……」
這下大家都懂了。
萬事就怕對比,今天義勇軍殺了上千人,自然是葉邑民眾眼中的頭號惡人;但假如明天別人過來,殺了上萬人呢?
雖然義勇軍的形象沒有被改善,但也會顯得稍微善良了一點,對不對?
岳丘一點就透,越想越有道理,於是表揚道:「秀才不愧是秀才,吾之子房也!」
「讀書人就是厲害。」,胡萬勝也笑道:「以後我寧可得罪統制,也不敢得罪秀才公。」
王大頭犧牲的陰影尚在,岳丘就沒有接這個幽默的茬,沉吟著道:「其實二件事情可以合為一件,我準備跟四兒和胡兄弟一樣,把官庫的錢糧分給民眾,對他們說,算是補償。」
「然後我全軍撤出葉邑,把葉邑送給李成……」
官庫的錢糧,是屬於偽齊朝廷的,等到李成占領了葉邑之後,會不會從民眾手裡收繳?
而收繳的時候,會不會敲骨吸髓,殘害民眾?
答案是不問自知的。
經過這一番劫難,說不定葉邑的民眾還會盼著義勇軍回來,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呢!
翟周全此計,乃是陽謀,完全不懼反覆。
「這樣的話,我就要在葉邑多耽擱三五天了。」,岳丘擔憂地問道:「四兒,你那邊守得住麼?」
「統制儘管放心。」,趙四再次匯報了他那邊的戰況:「偽齊今天剛剛分兵,想要繞過山口。」
「我明晚把山口的兵撤回來,這樣的話,後天、或者大後天,左大元帥才能摸到我的城牆呢!」
「襄城銅牆鐵壁,萬無一失,統制勿憂。」
趙四自信滿滿的表態,讓岳丘安心許多,但還是忍不住叮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大頭……就是給那狗官騙了……」
他哽咽了一下,又道:「四兒你記住,城內若有任何風吹草動,不要手軟。」
「屬下明白。」,趙四啞著嗓子應道:「我就等著哪個不開眼的撞到刀口上,拿來祭奠大頭在天之靈!」
趙四說得殺氣騰騰,因為他的鋼刀之上,已經沾滿了襄城官紳的鮮血。
在得知許昌偽齊軍隊到達的消息之後,他立即把在押的原襄城縣令和縣尉等官員斬首示眾,理由是勾結外敵,意圖叛亂,同時沒收了和這些官員有關聯的所有產業,將官員的代理人全部淨身出戶,驅逐出了襄城的地界。
這是殺人立威。
接著他故技重施,再一次給襄城民眾發放了一次福利。
當然,老百姓們得到是小頭,義勇軍收穫的才是大頭:官庫里滿滿當當的,全是這一次行動的繳獲。
襄城的行動,並沒有產生葉邑的後遺症。
這是因為一來殺的人不多;二來偽齊遵照宋朝的制度,縣中有品級的官員都是來自外地,在本地並沒有太多親朋故舊,所以當地人心驚者有之、不平者有之,但悲傷慟哭的卻幾乎一個也沒有;三來這些官員的親戚們霸占了襄城最賺錢的生意,早已引起了當地商戶的不滿,義勇軍的這個舉措,倒讓不少人暗中稱快;最後一點,自是因為拿人手短,接連收了兩次福利之後,除了少數遠見卓識的人物之外,大多數襄城人,都變得對義勇軍交口稱頌了。
趙縣尉被處決的當晚,春喜來到周琦的住處大吵了一通,直說義勇軍言而無信,周琦對不起趙家,而她自己瞎了眼看錯了人,對不起義父義母云云。
周琦小心小意地哄了半天,也沒能讓她消氣;直到最後罵得沒有力氣,再者想到人已經死了不能復活,春喜在悻悻地回返趙府。
在外偷聽了全套的翟南看著黑著臉的周琦,做了個抹汗的動作,問道:「嫂子消氣了?」
「沒吶。」,周琦嘆了口氣:「我跟她說這是指揮使做的決定,我人微言輕,說不上話。」
「然後呢?」,翟南陪著嘆了口氣,又問。
「然後還氣著唄。」,周琦還在嘆氣:「不過我看出來了,你嫂子其實氣的不是我,只不過找我撒氣罷了。」
「我說哥,早知今日。」,翟南更大聲地嘆了口氣:「當初你何必跟指揮使提這個法子呢?」
「你小子。」,周琦卻不嘆氣了,斜睨這個小子:「太嫩了。」,說著他竟然笑了起來:「你懂啥,你家哥哥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第二天一早,忐忑一夜的趙掌柜及其家屬,還有籍貫不在本地的青壯奴僕,全部被從府邸之中趕了出來,然後在監視之下,經由北門離開了襄城。
北門之外,還有其他幾家遭遇同樣不幸的商戶,彼此相見,哭聲震天。
奈何旁邊凶神惡煞的士兵嚴厲催促,一群人只能悲悲切切地,繞著城牆向東北行去。
春喜挽著個小包裹,眼含熱淚,混雜在離城的人群之中。不過所有人都離開她兩三步遠,沒有人理會她,甚至沒有人看向她--從昨夜開始,待她親厚萬分的義父義母義兄義妹,便已經是如此做派了。
正寒心間,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門大聲喊叫著:「渾家,渾家!」
她心中一顫,忙不迭抬眼望去--可不正是那殺千刀的!
那男人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拉扯出來,摟在懷裡:「我剛得到消息,來遲了,可苦了你了!」,然後牽著她的手就走:「咱們回家去。」
她驚恐地望向後面手持刀槍的士兵,發現他們全沒看見般,顯然是要放這夫妻二人一馬;
她悵然地望向前方蹣跚行不的趙家諸人,發現他們也正盯著自己看,眼神中有憤怒、有悲哀,還有……似乎是羨慕!
她的心沒來由地酸了一下,又熱了一下,於是緩緩地靠向自己的良人:
「夫君,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