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下船!」
「阿武、阿兆、阿榮,來搬貨;阿吉,去東邊找找,我先前船上看見前面有個車馬行,幾步路,多租賃些馬車回來!」
船舶靠岸,三十餘人陸續下船。
楊許指揮親衛幫忙,自己去底艙牽馬。
悶有十多天的高頭大馬踩著踏板回到陸地,不住甩頭,踏蹄,噴鼻,多少帶點脾氣。
「莫急莫急,知道苦了你,今日吃好的,犒勞犒勞。」
楊許撫摸馬頭,馬脖安慰,再看一旁赤山,竟無半分抱怨,進而聯想到駕船的江獺,頗為羨慕。
「師弟真是御得一手好獸」
嗤!
赤山噴個響鼻,高傲的揚起頭顱。
艙室內。
梁渠收拾兵器、銀兩,隨手觸摸衣架上的白服。
手感順滑柔軟。
面色一喜。
「成了!」
足一個月。
這件鮫人至寶終於從硬如鋼板的狀態逐漸軟化,柔軟如初!
顏色未曾因吸收瀚海藍金變化,不變色時,依舊棉白。
質地
「韌性有增。」
梁渠握住青狼挑斷的龍靈綃線頭,將之捻合,絲線自然生長重組。
好事。
三塊瀚海藍金完全吸收,龍靈綃強度有增,用靈兵挑線需費些手力。
「吸收水澤精華的能力不知恢復沒有。」
今日之前,梁渠曾帶龍靈綃下水試驗過。
寶衣有了和瀚海藍金一樣牽引水澤精華的效果,只不過比單體瀚海藍金效用略差,一個時辰吸收到的量僅有三分之二,從石頭變成衣服,中間有損耗的樣子。
「阿水,人呢?」
徐子帥外頭嚷嚷。
「來了!」
梁渠脫下常服,換上龍靈綃,匆匆下船。
港口。
塵土飛揚。
親衛阿吉騎馬趕到,後頭跟有十幾輛馬車。
如此一樁大單,車馬行管事親自前來商談,楊許出示憑證,幾番討價還價,正欲掏押金。
許氏伸手按住。
「不知管事姓氏?」
到手的銀子出了差池,管事頗有不快,卻不敢發作:「姓廖,夫人有何吩咐?」
「廖正煥認識嗎?」
車行管事怔住:「夫人認識我大伯?」
許氏淡淡道:「你大伯得管我叫一聲姨姐。」
姨姐?
車行管事上下打量許氏。
長得滿好看,年齡不大,二十餘,頂多三十,怎麼輩分那麼高?
自己伯母不是許家旁支小輩啊。
但見左右來人氣派,不像消遣開玩笑。
「夫人您是許家的」
「許寺卿聽過嗎?」
寒暄幾句。
車行管事神色微變,連連作揖,分外恭敬。
「再給您八折!」
許氏默不作聲。
管事咬咬牙:「七折!」
「五折,掛賬許家。」
「這」
管事猶豫。
許家辦壽宴,車馬生意正是好做的時候。
五折,平日裡不虧,能賺些皮毛,然值此時日,賺不多就是虧。
「嗯?」
「得得得,您是長輩,就當小的孝敬給您。」
輕鬆砍價一半,順帶轉移了支付對象。
許氏雲淡風輕地揮揮手。
管事指揮車馬上前,車架排成一排,馬夫卸貨。
適才下船的梁渠目睹全過程,目瞪口呆,腳步挪向二師兄俞墩。
「師娘在黃州門路那麼廣的嗎?」
「背後嚼舌根可不是好習慣。」
「咳咳。」梁渠抓抓後頸,「師娘,弟子只是好奇。」
許氏解釋道:「我叔叔二女兒年輕時同一個姓廖的書生好上,這丫頭從小就被寵壞,脾氣犟得很,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揚言家裡要不同意就私奔。
家裡沒了辦法,只好答應,誰知東邊不亮西邊亮,那書生雖沒什麼讀書中舉的本領,卻做得一手好生意。
幾十年下來,我叔叔給了不少支持,黃州車馬行幾乎全改姓廖,先前我看管事眉眼有幾分相似,上前一問,果真如此。」
眾弟子恍然。
親戚!
徐子帥搓搓手。
「平陽鎮上師父說了算,咱現在換了地,那全得靠師娘!幸好弟子平時不少孝敬,終於等來好日子!
師兄師弟們敞開玩樂,街上看中哪家女子,莫要客氣,扛起便走,師娘隻手遮天」
「遮你個頭,頭一個報官來抓你!」
許氏伸出食指,戳住徐子帥的額頭往後壓,直把徐子帥壓出一個「鐵板橋」,後腦貼地。
眾人哈哈大笑。
各類禮品搬運上馬車,僱人看顧好船隻。
男人騎馬,女人乘車,跟著隊伍往州城裡去。
啪!
馬夫甩鞭。
獺獺開翹起二郎腿,躺靠板車,剝開新鮮的花生往嘴裡塞,對路人異樣的目光視若無睹。
「黃州,大有不同啊。」
梁渠騎上赤山跟隨車隊,沿途所見所聞分外新鮮。
許是一州中心緣故。
州城的繁華不比平陽府城差,且有一點尤為顯眼。
街道上所有的米鋪,布莊全掛有許氏二字。
無一例外。
見梁渠注意布莊名稱,楊許輕夾馬腹,並排而行。
「師弟心有困惑?」
梁渠問出心中所想。
從下船遇見車馬行管事始,許家存在感就異常強烈,這是他在平陽府里從未體會到的。
楊許輕笑:「師弟遠門到底出得少,天下兩京一十八省,疆域何其之大,連北庭的流金海,如今都被納入咱們版圖,然兩京獨立出來,就證明其有不同。
南直隸為陪都,本朝發家地,對地方的掌控力無疑要比其他州府強得多。
我記得淮陰府里有個翁家吧?現在應該搬到了平陽府,搬來前,你可曾聽聞幾回?」
梁渠搖頭。
翁家有個宗師,且做藥材生意,事關名聲,理應大名鼎鼎。
但沒搬到眼前時,同一個府里,他愣是沒怎麼聽過。
楊許道:「帝都,南直隸里,縱使你族中有宗師老祖坐鎮,世家的存在感也高不到哪去,朝廷政令無處不通達。
讓伱調糧,延誤半日亦要問斬,說撤淮陰府改平陽府,就得一月內改易,晚半天治罪,宗師亦得跟著搬家。
兩京外頭截然不同,許家雖以布匹生意聞名,做的可不單是綾羅綢緞,方方面面皆有涉及。
自己不乾的,樹大分枝,讓親近聯姻的小家族干。
黃州離南直隸不遠,尚不明顯,單單生意做得大,若是去到西北,真是一張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外來戶進到網裡想往上爬,難得很。」
網?
梁渠深有體會。
俞墩點頭:「天下之大,無非大的管小的,小的依附大的,相互團結,相互依靠,哪天大的管不住了,天就要變,位置就要換。」
楊許笑道:「我朝起勢,單打頭陣的武聖就近兩手之數,團結響應者不知凡幾。
口口聲聲說中立的封王,消息早上到,晚上就倒了戈,雖不知大乾老皇帝當時是什麼反應,我覺得是換了不止一條褲子的。」
「如此說來,兩京百姓生活最好?」
向長松好奇靠近。
「唔,倒不一定。」楊許搖頭。
梁渠不解:「這又是為何?」
在場眾人,除去師父外,恐怕沒有比大師兄見聞廣博的。
平日裡師父也較少討論朝政,頗有些「老年人」的謹小慎微。
不完全看懂的事,從不發表言論。
「依我看來,邊塞百姓最差,南邊百姓次之。
反倒黃州這樣不遠不近的地方,百姓生活最好,頗為富足,說是盛世絕無問題。
不生大病,單出來做工,青壯都能一天隔一天吃頓肉食,再不濟也得有頓豆腐,繁忙時,十日不見葷腥那是要鬧的。」
眾人大驚。
「這是為何?」
楊許想了想道:「邊塞太貧瘠,田裡產出太少,恨不得一人種十畝田,南邊倒不貧瘠,更是繁華無雙,偏人太多,有田者少。」
梁渠若有所思。
胡奇,向長松幾人沒明白過來。
梁渠解釋道:「徐師兄看上一貌美女子,提出用十兩銀錢,共度兩支蠟燭的良辰,轉頭發現女子家中有百頃良田,住四進大院,能得手嗎?」
默默旁聽的徐子帥詫異回頭。
「不是,說話就說話,怎麼扯到我了?」
胡奇搖搖頭:「不是傻子,不大可能。」
「?」
「倘若對方家徒四壁,且有重病父母要贍養呢?」
向長松以拳擊掌:「那徐師兄真有可能占到便宜。」
「喂喂,真討論上了是吧!」
「一個意思。」
「咦。」楊許微訝,「梁師弟打的比方頗為有趣,道理是這個道理,貌美女子不困苦,徐師弟焉能用十兩銀子得手?可徐師弟占得好處,貌美女子便吃了虧。」
徐子帥心痛不已:「大師兄,怎麼連你也!」
「大師兄說說許大人吧?咱們見到要不要注意些什麼?」
曹讓岔開話題。
光祿寺卿,從三品,職掌宴勞薦饗之事,分辨其品式,稽核其經費,祭祀之期,更要負責部分禮儀,負責分胙。
標準的文官老學究。
幾人全是糙人。
萬一哪裡做得不對,豈不丟臉?
「不礙事。」楊許擺擺手,「外祖父最煩這些,以前辦差,每個品級的官員標準全不相同,差錯一步,皆要掉腦袋,年齡一大,從朝中致仕後,愈發隨心所欲,誰和他提禮儀,規矩,他要拉著對方耳朵往裡面吐唾沫。」
眾人稍稍放心。
不愛講規矩。
那感情好。
馬車隊走出十幾里,矮山綿延,比之翁家大院只大不小的建築群浮現眼前。
「許家有臻象宗師,較少露面,許大人屬於明面上輩分,資歷最大的幾位老人,有親兄弟姊妹一十二人,如今還活著的一半不到。
各種堂兄弟,表兄弟更多,加上後代,後代的後代,數百人不止,咱們沒必要去記,遇到人,你們就跟在大師兄後面行禮。」
俞墩囑咐兩句。
此時許氏已經下了馬車,教門房稟報。
「您是許大小姐?」
門房頗為年輕,二十餘歲上下,聽聞許氏是許容光的女兒,不禁狐疑。
許容光年近九十,有且僅有兩個女兒,至少五十往上。
對不上啊!
許氏無奈:「崔叔在嗎?」
「夫人稍等。」
見來者對許家如數家珍,門房不笨,趕緊去喊人。
沒一會。
頭髮鬍子花白的老頭拄著拐杖出來,見到許氏直愣原地,拋開拐杖,兩隻手掌使勁揉眼,再看楊東雄,遲疑道。
「你是楊姑爺的女兒?你娘呢?」
「崔叔!就是我呀!」許氏眉眼彎彎,「小時候我和嫻靜總是從學堂偷跑出去玩,您從不捨得向我爹告密,還記得嗎?」
「真是大小姐?」崔老頭鬍子輕顫,反覆對比,險些墜下淚來,嘴裡喃喃碎念,「前些年見過的,明明見過的,怎麼,怎麼,變了,變太多了,我都不敢認,心想怎麼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不好嗎?」
「好好好!快進來,快進來。」崔老頭忙側開身子,順手抽了一拐杖年輕人,「快去稟報許老爺!」
「哪個許老爺?」
崔老頭險些閉氣。
門房反應過來:「我去我去!」
許氏上前拍拍崔老頭的背,莫名好笑:「那是您孫子?瞧著有幾分像。」
「上次你來是我兒子看門,去年不小心摔斷腿,瘸了,就換成我孫子,長得是像,腦袋瓜子一點不如,榆木疙瘩,差遠了,快進來吧,我給你們領路。」崔老頭招手。
邊上下人推開大門。
眾人牽馬步行。
崔老頭抓住許氏的手,絮叨繁多,回頭再看:「今年多出好些子弟,這是你大兒?」
楊許上前一步:「崔爺爺。」
「你二兒」話到一半,崔老頭猛地止住,「俞墩和陸剛吧,你們又壯了,壯些好啊,上次見,得是十年前。」
許氏面色無異。
俞墩和陸剛上前抱拳。
再往後,眾弟子一一見禮。
雖只是一個腿腳不利索老門房,修為淺薄,氣血衰敗,撐死四關,但顯然和師娘關係要好。
曹讓往後,崔老頭認認真真的打量,要把今年來的新面孔全刻鑿進腦子裡。
輪到梁渠。
崔老頭對梁渠掛的腰牌感到詫異:「衡水使?」
梁渠作揖:「崔老慧眼。」
「你多大?」
「邁過今年,剛好二十。」
崔老頭點點頭,他轉過去,再問向長松:「你多大?」
向長松滿臉尷尬:「二十有二」
「什麼官職?」
「沒沒官職。」
崔老頭再往前問胡奇:「你多大?」
「咳咳。」
胡奇望向師娘。
許氏覺得好笑:「崔叔莫要再問,小七,小八都是有志向的好孩子,偏有人不走尋常路。」
崔老頭明悟,豁著牙拍拍梁渠肩膀。
「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
我看,比那霍家小子要強!」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