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紛紛擾擾,溫長興禪位鹿城郡王,溫績登基稱帝昭告天下。
各路王侯雖然不甘地望著京城,但是慢了一步的他們最終只能受詔回到了封地。
而此時此刻。
佛門和道門中人在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並且到處為這件事而奔走。
鶴道人做了一場夢,夢中見到了他的師兄陰陽道人,他當然知道這不僅僅是夢,而是已經成為了鬼神的師兄在聯繫他。
「吾遍尋各方鬼神問過,最近冥土之中的確生了許多事,雲中君多次入幽冥而來。」
「昨日,我在幽都城後的高台上見到了三生石,如今看來輪迴將開這事準確無誤。」
「只是具體何時開,一切尚未可知。」
陰陽道人的聲音越飄越遠,鶴道人也逐漸從夢中醒來。
鶴道人找到了拈花僧,雙方都不知道輪迴何時會開,但是還是決定就此事去問一問靈華君,看能不能早一日推動這輪迴開啟。
雲中宮祠之中,二人拜見靈華君。
「若是輪迴之事用得著我佛門(道門),或是靈華君需要吾等做些什麼,還請靈華君儘管吩咐。」
靈華君沒有問這二人為何這般急著要開輪迴,因為或許這二人也並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或者說期待開輪迴的理由有太多,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不想死,想要留下什麼,期盼著來世能夠做成什麼,或者希望看一看那千百年後的天地。
因為,她同樣如此。
那輪迴的開啟給了凡人太多的可能,似乎不論你想要什麼,都能夠從其中找到。
她看向和尚和道士眼中濃烈的期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開口問道。
「九州未定,地神也未曾歸位,如今怎可能擅開輪迴。」
但是說到這裡,靈華君話語一轉。
「不過,雖然輪迴未曾完全開啟,雲中君曾經對我說過,會從天地之間選一些人做那第一批魂魄歸位之人。」
「而有了魂魄,也自然有第一個輪迴轉世之人。」
靈華君說著說著,從大殿深處走出來,也逐漸從陰影之中走到了太陽底下。
她於大日之下審視著僧道二人,問了他們一句。
「你二人這般急切地來問這輪迴之事,若是真的有那一日,你們誰願去做那第一個入輪迴之人?」
這便是要在輪迴全面開啟之前,進行一番試點的意思。
一瞬間,鶴道人猶豫了,沒有回答。
靈華君看到這一幕,點了點頭,明白了什麼。
「看起來這輪迴之事也不是這般急切,可以再等一等。」
「既然如此,你二人那也就不必在這裡跪著吧,靜待天意吧!」
但是拈花僧空慧和尚這個時候卻說話了,他抬起頭來,對著靈華君說道。
「貧僧願做那第一個入輪迴之人。」
鶴道人驚訝地看著拈花僧,靈華君也注視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問道。
「空慧,你為何這般急切?」
「你正值壯年,似也不用擔心壽數不夠,難道是擔心意外橫禍,那輪迴未開便身死道消?」
和尚抬起頭,看著靈華君說道。
「輪迴早一日開,這人世間的眾生便早一日能入輪迴。」
「晚開一分,便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歸於塵土之中。」
「貧僧雖然不才,但是也希望能夠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靈華君看著和尚的模樣,並不似在作假。
「空慧,此刻說的話可是收不回的,你可明白?」
空慧和尚點頭:「空慧明白。」
靈華君最後說道:「輪迴之事關乎天地三界,人間眾生,有什麼變故,我會告知你二人的。」
雖然這般說,但是方才拈花僧空慧和尚所說的那番話,卻被靈華君記在了心中。
早一日開眾生便能早一日入輪迴,晚一分開便不知道多少人要歸於塵土,這看似不過是轉瞬之間的差別,對於很多人來說便是千年萬年甚至更久遠的差別。
只差一瞬,有些人便能夠抵達更遙遠的將來,有些人就註定消逝在亘久的過去之中。
大日神宮。
雲中君看著靈華君,開口說道。
「你可明白。」
「輪迴並不代表著永生,它的目的也不全然是用來永生的。」
「魂魄的不滅和轉世只不過是一個過程,它是讓人向著仙蛻變的過程,讓一個普通人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之中逐漸適應長生不老的視角,最終能夠讓一個人能夠以仙的形態存在下去。」
輪迴計劃的意義,並不在於表面上的那些,不過如今看起來所有人關注的反而只是表面上的那些東西。
從另一個視角上來看,這個計劃根本就沒有注重於那以一個個作為個體的人,不著眼於一人,也不著眼於一世。
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甚至說是近乎於殘酷。
它的目的,是將「人」這個短生種的群體逐漸抹去替換,將所有的「人」變成一個個永生不死的「仙」。
在這個過程之中,人的時間觀,世界觀。
人的道德觀,人的社會關係和階級體系,人的生命形態。
或許都將會重塑,甚至於可以說是全部摧毀。
雖然這個過程或許很漫長。
漫長到超越江晁概念之中的人類文明歷史。
當穿過萬千載歲月之後,只剩下一個從「人」這個族群和概念之上,衍生出來的一種超越時間之上的文明和族群。
它被冠以仙的名字,恍若一個神話故事。
雲中君看向外面,此時此刻神宮之外下著雨,可以看到神鳥商羊在雨中起舞,風從外面吹了進來。
「仙是永生的,但是卻並不是永生的全部。」
關於這個輪迴計劃的開啟,雲中君一直都是有些猶豫的,如果不是妖、龍、鳥妖的變化太快,或許他也沒有這麼快下決斷。
不過後來想一想,這個計劃最終想要達成,或許也得成千上萬年以後了。
哪怕是他們那個時代,人到了萬年或者更久遠的時代,人真的還存在麼,如果還存在,人的生命形態真的還能夠稱得上是人麼?
雲中君伸出手,那商羊從天上落下到了懸崖廊道上,俯下身貼著雲中君的手。
面對面前的仙人,這可怕無比的妖鳥顯得乖巧溫順。
「千年的人類文明,不朽的仙!」
靈華君依舊聽得一臉茫然,她不懂得雲中君的猶豫,
「神君!」
「靈子愚鈍,不明神君言中之意。」
「靈子只想知道,等到那一天,我們還認為自己是自己麼?」
雲中君頷首:「縱歷經歲月輪迴,爾等猶能記得昔日真我。」
靈華君:「如此便足矣。」
雲中君看向了靈華君,最終教給了她一樣法術。
雲中君的手按在靈華君的頭上,一段信息便注入到了靈華君的頭上。
「此術名為招魂!」
雲中君將「招回凡人三魂七魄」的方法給了靈華君,通過神靈託夢的方式,將一陣陣片段直接植入靈華君的意識之中。
靈華君眼神一片空白,但是此時此刻,卻真正感受到了那種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的感覺。
在靈華君的意識之中,她看到眼前突然晃過一個巨影。
冥土招魂橋上那做著上古帝王的打扮的巨大招魂巨靈突然動了起來,搖動手中那古樸的長幡,幡上有著彩繪圖案,描繪著逝者引魂和招魂安息之景。
畫中有穿著古衣的逝者之魂,有著幽冥的鬼神和凶獸。
瞬間。
她忍不住念起了那自古以來傳承在楚地的《招魂》之歌。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托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
六月盛夏。
雲中宮祠外面下著雨,明明是白日外面卻顯得昏暗,風雨交加給人一種淒悽慘慘的陰沉感。
而此時此刻,雲中宮祠卻巫、道、僧匯集,舉辦著盛大的典儀。
不過主角只有一個,是那個名叫空慧的和尚。
大殿之中人群按照各自的位置站立著,看上去井然有序,典儀還未曾開始,其中不少人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詢問著今日舉辦的典儀到底是為什麼?
「招魂?」
「招什麼魂?」
「是何人死了,要送入輪迴之中麼?」
「是將人的魂魄召回來歸位,然後人便有了魂魄,從此以後便可以入輪迴了。」
「那之前我們死了,是怎麼入的冥土的?」
「應當是三魂七魄不完整,所以只是入了冥土,入不了輪迴沒有辦法轉世吧,要不然為何如今沒有聽到有人輪迴轉世的傳聞。」
「什麼,你是說這魂魄完整之後,就能夠輪迴轉世了?」
雲中宮祠之中的眾人得知這消息之後,再看向了那拈花僧,羨慕嫉妒無比。
這等好事,沒有輪到他們,卻先輪到這和尚了。
然而又覺得十分害怕,古人對於生死之事格外看重,對於死後能不能入土為安,能不能進入幽冥,能不能轉世輪迴更是看重。
一想到自己竟然不能夠輪迴轉世,自然害怕不已,於是看向那和尚的眼神越發地羨慕嫉恨了。
靈華君當然聽到了雜言閒語,不過她沒有理會。
時辰一到,其立刻開始了關於魂魄轉世的試點,其穿著雲紋神袍一抬手,下面的巫覡便整體動了起來。
對著她頂禮膜拜,高聲唱道。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
「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
那巫覡帶著鬼魂之面,一邊跳著自古相傳的儺舞,一面唱著如今人都聽不清楚的調子,如果不知道《招魂》的根本不知道他們唱的是什麼。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只是當唱到了那招魂巨靈的時候,憑空生出了一些變化。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托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隨後,跪在人群之中的拈花僧便真的看到了長人千仞。
和尚抬起頭,望見那巨靈手中如雲一般的長幡搖動,便看到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
最終,落到了他的身上。
而殿中眾人也看到暗處有黑影舞動,似乎有著蛇一樣的東西穿透黑暗而來,環繞在了那和尚的身上。
瞬間殿內的氣氛就不一樣了,有人恐慌不易,有人則靠近一些,想要自己受到那暗處的鬼神看到自己,也將自己的魂魄歸位還給自己。
一時之間。
外面狂風驟雨,殿內猶如群魔亂舞,鬼神在關注著這陽世人間。
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和尚站起來,他自身還沒有太大感覺,但是那靈華君看著他,卻感覺到了什麼。
靈華君:「你的魂魄歸位了。」
和尚閉上眼睛感受:「貧僧看來沒有什麼慧根,竟然沒有任何感覺。」
靈華君說:「那是因為你還是個陽世之人。」
和尚若有所思。
回去之後,和尚便帶上了他之前在楚地獲得的鬼面。
當初他便是因為這鬼面而興起,逐漸地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而如今整個佛門也是逐漸的依靠著當初的積累,一點點地接下了黃泉引魂的職司。
雖然明面上看起來比不上那道門的社神廟祝興盛,但是在某些地方卻又遠勝過道門。
戴上了鬼面,和尚便循著那外面的風雨聲。
深夜中。
他的意識漸漸地部分脫離了身體。
但是此時此刻,他立刻感覺到不尋常的地方。
通過那惡鬼之面,或者說鬼吏之面。
他還感覺到了這華京城內的其他什麼東西。
這是之前他從來沒有感覺到的。
和尚魂魄沒有徹底離體,然後看向了他感應到了的那兩個地方。
「那邊,似乎是國師府。」
隨後,和尚又看向了另外一處。
「那邊呢,那邊又是什麼地方?」
和尚本沒有多想,但是正思索著那地方是何處,他臉上的惡鬼直面便順著他的心意朝著那邊而去。
「鬼魂」的行走方式和常人不同,也不是真的循著現實的道路前行。
和尚也看不到自己是如何前進的,他只是感覺自己一個閃爍,便來到了一個身影面前。
周圍一片昏暗,遠處有著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那影子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所有人都看不見他,只有和尚能夠看見,並且能夠聽到他喃喃自語。
「我不要下無間地獄。」
「我不要」
「不要下無間地獄。」
那人不斷地在黑暗之中呢喃著,此情此景實在是有些可怖,不過和尚也是見過大陣仗的,朝著那人走過去。
一邊走著,一邊問道。
「你是何人?」
只是,等到那人迴轉過身來看清其面容,和尚也大驚失色。
「陛下?」
——
溫長興自禪位給溫績之後,除了幾次重要的場面需要他出場之外,此後便被軟禁了起來,居住在一座恭順王府之中。
這便是他的新稱號,恭順王。
雖然不能出王府,但是也的確沒有人害他,或者說他好像一夜之間被天下人給完全遺忘了,如同一個孤魂野鬼一般遊蕩在這座名為王府實為監牢的地方。
白日裡,溫長興一個人行走在院子裡,拿著棍子在草叢裡扒拉著,在裡面找著蛐蛐。
突然一陣雨下來,將他淋成了落湯雞。
溫長興暴怒,想要罵那老天爺,最後手都抬起來了卻不敢說出口,只能悻悻地放下。
「朕,怎麼就落到了這般田地?」
「就因為用了一些銅錢?」
「因為貪了幾匹布?」
「蒼天啊,何其不公。」
此時此刻,被關在這裡的溫長興感覺絕望無比,他無法接受這從天子一朝淪為囚徒的下場,甚至想到了死。
但是,他卻不敢死。
但是一想到死,溫長興越發變得惶惶不可終日了。
他之前怕死,如今更怕了。
之前怕死,是因為想要活著
但是如今怕死,是不想要下那無間地獄,是怕那地獄裡的惡鬼找自己,是怕見到他那兇惡的父皇,江中慘死的胞弟。
白天他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地在院子裡遊蕩,而晚上也不敢安睡,沒有了和尚、道士、護衛的做法和守護,他只能惶恐不安地蜷縮在房子的角落裡,徹夜不敢安眠。
但是即使如此,也終究還是有打盹的時候。
只是在打盹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從另一個層面慢慢地靠近了他,然後發出了聲音。
「陛下?」
溫長興聽到有人喊自己,立刻望了過去,立刻驚駭地發現了黑暗之中露出了一張鬼面。
「啊!」
「鬼,鬼」
「莫要害我,我再也不敢了,父皇,三弟,朕我再也不敢了。」
在溫長興看來,這是幽冥之中的惡鬼來找自己索命了,嚇得三魂七魄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但是再一看,結果發現來鬼是一個披著僧袍戴著鬼面的大和尚,溫長興思來想去,也不記得自己殺過的那些人裡面有這樣的打扮。
再仔細一聽聲音,溫長興發現對方的身份。
「法師?」
「空慧神僧?」
溫長興鬆了一口氣,喜不自勝的連忙問道。
而和尚看著溫長興,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他戴上鬼面之後,會感應到華京城裡有另外兩個存在了。
他感應到的是魂魄,此時此刻京城之中擁有魂魄的除了他之外,靈華君也應當魂魄歸位了。
他戴著這鬼面便如同勾魂之鬼一般,感應到此方之人的魂魄,並且能夠快速地靠近對方。
只是他不明白。
為什麼溫長興的魂魄也歸位了?——
黃泉幽冥之中。
大司命服務器前。
雲中君今日查了一下相關數據,想要開啟輪迴,自然就要收集龐大的關於生者的資料,不過光是依靠地神和山神的系統來搜集這些資料,還並不完善。
雲中君查看資料的時候,便發現有很多漏掉的地方。
但是看著看著,雲中君便發現了一個不太對勁的地方,魂魄歸位之人的名單里多出了一個名字。
他看了一下那個名字,便如同那和尚一般疑惑。
「他怎麼也植入了魂魄晶片了?」
雲中君覺得不是系統出錯了,那麼就只可能是一個了。
月神的聲音從九天月宮之中落下:「不然,他突然從地獄裡跑了怎麼辦,債還沒還呢!」
雲中君:「你這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吧!」
溫長興這待遇也太高了,不過別人的待遇高是因為計劃需要,是因為功德顯著。
而溫長興有這待遇的原因,是因為他欠下的功德太多。
而一說月神小心眼,就好像觸發了什麼關鍵詞。
月神沒有說話,從九天之上看了一眼說她小心眼的神仙,然後再看向了另一邊。
偷一個鐵軌不至於。
但是偷了那個鐵軌的同時還讓雲中君揶揄了她好幾次,就很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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