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單雄信怒睜雙目,低聲叫道,「計將何出?是即刻殺進大獄,還是馬上撤離?」
徐世勣沒有說話,眼睛望向了西城方向,「阿兄,稍安勿躁。某等機密,除了明公、翟大郎和你我兄弟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不會泄露。黃曹主對今夜劫獄一事一無所知,而其他兄弟各司其職,誰也不知道我們所擬的整個劫獄之策,所以這肯定是巧合。」
「巧合?」單雄信根本不相信,「既然有人敢出賣明公,當然也有人敢出賣俺們兄弟。」
「稍安勿躁。」徐世勣手指西城,「只待糧倉火起,我們便殺進大獄。」
「起火了,這條街已經起火了,馬上就會燒到這裡來。」單雄信吃驚地說道,「大郎,你要兄弟們趴在這裡等死?」
「現在大獄內外有兩個團的鷹揚衛士,進去就是死。」徐世勣泰然自若,不為所動,「長街夠長,燒到這裡尚需時間,毋須焦急。」
單雄信張了張嘴,卻找不到駁斥的理由,也找不到更好的應對辦法,無奈忿然怒哼,悻悻然趴在了屋脊上,與徐世勣一起望著西面的夜空。
驀然,一道亮光沖天而起,瞬間掩蓋了黑暗,數息之後便照亮了半個天空。
「起火了,糧倉起火了。」單雄信興奮地叫起來。
「好大的火。」徐世勣驚嘆道,「周大哥手段了得,這把火燒得又快又猛,白馬城要亂了。」
白馬城立即陷入了混亂。所有報警鼓號一起鳴響,所有巡更人員敲響了金鉦,所有居民從睡夢中驚醒倉惶跑出,然後所有人都跑向了西城救火。糧倉必須救,否則大家就等著餓死吧,而東郡府和白馬縣府的官員就等著丟官坐牢掉腦袋吧。
黃君漢也夾雜在紛亂的人群中沖向糧倉,他對翟讓充滿了憤怒,他根本就沒有想到翟讓的手段如此狠辣,為了越獄,竟然把整個白馬城、把東郡的全部官員、甚至把東郡的全部災民都推進了水深火熱之中,但同時他對翟讓也充滿了忌憚,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得罪不起,這裡是翟讓的地盤,得罪了翟讓就等於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而從東都來的那位監察御史自以為是條強龍,非要吃了翟讓這條地頭蛇,只是到了這一刻,看到糧倉陷入火海,恐怕他也懊悔不迭了。
一郡郡守在非常時刻有臨機處置之大權,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比如糧倉著火就屬於非常時刻,所以東郡郡守在第一時間行使了這項權力,下令即刻調看守白馬大獄的兩個團鷹揚衛士火速趕赴糧倉救火。
有僚屬提醒郡守,與白馬大獄毗鄰的長街也失火了,而且火借風勢,正席捲整條大街,並向白馬大獄飛撲而去,如果不救,不但那條長街化做廢墟,就連白馬大獄也保不住。值守獄卒尚有逃命的機會,但監牢裡的囚犯就逃不掉了,必定葬身火海,除非將他們緊急轉移。但轉移囚犯就要動用鷹揚衛士,這勢必會減少拯救糧倉大火的兵力。
「是囚犯重要,還是糧倉重要?」郡守厲聲質問自己的下屬。
那位下屬倒是盡忠職守,面對郡守聲色俱厲的質問,還是壯著膽子繼續提醒道,「使君,今夜先是北城水閘報警,接著長街失火,然後糧倉也起火了,這足以說明是有賊人故意縱火,而且計劃周全,必定有其重要目的。聯想到之前白馬津劫囚事件,使君是不是應該小心……」
「小心?糧倉若毀,某連項上人頭都保不住,還小心甚?」郡守勃然大怒,「再說了,是囚犯的性命重要,還是我東郡災民的性命重要?」
好了,連續兩聲質問,可見郡守已經做出了決策,集中白馬城所有力量拯救糧倉大火,至於白馬大獄裡的囚犯,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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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白馬大獄的鷹揚衛士在接到郡守的命令後,以最快的速度向糧倉飛奔而去。
白馬大獄裡的獄卒眼見長街大火席捲而至,嚇得魂飛魄散,但沒有上官的命令擅自逃亡,後果很嚴重,不過與身家性命比起來,那嚴重的後果也就無所謂了,於是紛紛棄獄而逃。
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死士在炙熱空氣的燻烤下,一個個大汗淋漓,驚恐不安,但眼見鷹揚衛士撤離了,獄卒們也緊隨其後逃跑了,機會就在眼前,任誰也要咬牙支持。
大火越來越近。
徐世勣一躍而起,扣動手中強弩的扳機。一支弩箭厲嘯而出,帶著一根繩子釘進了設在大獄牆角的箭樓上。那箭樓是木質結構,弩箭帶著繩子沒柄而入。
單雄信跳起來一把抓住了繩子的末端。
「走!」徐世勣衝著趴在屋頂上的死士們招招手,第一個緣繩爬向了白馬大獄。
一行人衝進監獄,一路暢通無阻,但在進入監牢之前,他們與那隊從涿郡押送囚犯進京的衛士迎頭相撞。這隊衛士沒有離開,他們明明知道形勢危急,卻恪盡職守,堅決守在監獄裡。
「殺!」單雄信一馬當先,掄起鐵棓就沖向了看押衛士。
徐世勣和一群死士緊隨其後,蜂擁而上。這時候搶的就是時間,一旦大火燒進了監獄,那當真是危在旦夕了。遺憾的是這隊衛士人數眾多,超過了單雄信一夥,且都是府兵出身,代代相傳的職業軍人,不但武技強橫,更精通戰陣,彼此之間的配合非常默契。很快,單雄信一夥就招架不住了,兩個死士慘叫著倒在血泊之中。單雄信急怒攻心,吼聲連連,鐵棓如風,舞起片片殘影,金鐵交鳴聲更是驚心動魄。
「阿兄,快殺進監牢,救人要緊。」徐世勣扯著嗓子叫起來,「只要打開牢門,放出囚犯,這幫官賊就自顧不暇了。」
單雄信當然想衝進監牢,但這隊衛士拼死攔截,其中一個十人戰陣就守在監牢的大門前,如一道堅固屏障,讓單雄信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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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牢外的廝殺聲傳進了牢房,傳進了翟讓的耳中。
翟讓盤膝而坐,閉著眼睛,靜靜聆聽,努力在噪雜而模糊的廝殺聲里尋找自己所熟悉的聲音。忽然,徐世勣的叫喊聲非常清晰地傳了進來。
翟讓猛地睜開眼睛,一躍而起,大步走向了牢門。那道牢門形同虛設,在翟讓一拉之下便打開了。翟讓推開了李風雲的牢房,衝著黑暗裡那道模糊的身影叫了一聲,「風雲?」
「法司?」李風雲的聲音充滿了戒備。
翟讓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一直走到了李風雲的面前,「某的兄弟來了。」
「你的兄弟危在旦夕。」李風雲冷哂道,「若再耽擱一下,必定身首異處。」
翟讓看了他一眼,伸手向袖籠里一模,竟掏出兩把銅鑰,三兩下便打開了李風雲身上的鐐銬。
李風雲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俯身撿起鐵繚,隨意問道,「法司赤手空拳,能殺死幾人?」
翟讓微微一笑,「某從不殺人。」
李風雲大有深意地瞥了翟讓一眼,然後舉步向外走去,「法司身份尊貴,想來殺人只動嘴,不動手。」
翟讓笑而不語,負手於後,邁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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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雄信急紅了眼,徐世勣也是連聲嘶吼,一眾死士更是不要命地往上攻,奈何勢單力薄,一群烏合之眾根本不是府兵的對手,倒在血泊中的死士越來越多。
失算了。徐世勣為自己的大意懊悔不迭。他與單雄信曾在碼頭上看到過這隊衛士與劫囚賊之間的廝殺,在他們看來,這隊衛士的戰鬥力一般,帶上一幫兄弟就能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然而,等到真正交手時才知道,雙方的實力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難道這次要栽在白馬大獄了?
正在這時,監牢的門忽然大開,一個白髮黑須的彪形大漢如幽靈一般從黑暗裡走了出來。
看押衛士們背對監牢大門,因為全神貫注於廝殺,竟然沒有察覺。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兄弟們卻是面對大門,看得真真切切。只見彪形大漢目射寒光,身形如電,手中鐵繚如拘魂之索,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套住了位於戰陣最末位置的衛士。那名衛士尚未發出一聲驚叫,鐵繚就驟然向後拉緊,硬生生卡斷了衛士的脖子。死去衛士的橫刀到了彪形大漢的手上。
翟讓出現了,負手而立,神情淡然,一幅泰然自若的樣子。
白髮囚徒驀然發出一聲驚天長嘯,如撲入羊群中的惡狼,獰猙而恐怖。衛士們駭然回頭。鐵繚揮動,惡狠狠的砸在一名衛士的面目上,鮮血四濺,悽厲的慘叫聲響徹牢房。橫刀如電,霎那間掠過一名衛士的咽喉,那衛士瞪大雙眼,眼睜睜看著鮮血如泉噴出。
「殺!」白髮囚徒縱聲咆哮,一腳踹飛了擋在身前的衛士,橫刀再起,掠空而過,兩顆驚叫的人頭騰空飛起,兩具無頭身體倒飛而出。
「殺!」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死士們激動狂呼,奮勇攻擊。
翟讓跟在白髮囚徒的後面,緩步而行,不徐不疾。
看押衛士們驚怒不已,匆忙變陣,試圖困住白髮刑徒,把他與這群劫囚賊分割開來。
就在此刻,牢房內傳來雜亂的吼叫聲,接著凌亂的腳步由遠及近,倏忽間便看到一群囚犯蜂擁而出,奪命狂奔。
場面大亂,人人自危。
白髮囚徒突然轉身,一把抓起翟讓,順勢扛到肩上,混在人群中奪路而走。
單雄信、徐世勣和一幫兄弟大驚失色,拔腿便追。
看押衛士緊隨其後,銜尾狂追。
一群人剛剛衝出監牢,進入前庭大院,便看到一隊身穿白衣的漢子手拿武器,氣勢洶洶的從大獄正門殺了進來,正好與白髮囚徒迎頭相撞。
「殺了他!」有白衣人縱聲狂呼。
「殺!」白髮囚徒扔下翟讓,怒聲狂呼,挺刀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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