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韋雲起馬上建議,增兵東都戰場,給武賁郎將李公挺以支援,不惜代價守住鄧津和孟津,以迫使楊玄感陷入三線作戰之窘境,把楊玄感死死拖在東都城下,不給他以任何西進關中之機會。
無人響應。
元文都再次出面打圓場,善意提醒韋雲起,今天行省面對的局勢與昨天不一樣了。
昨天行省不知道齊王已至黎陽戰場,所以在韋雲起一番大義凜然的理由下也就妥協了,決策先行集中力量打通大運河,但今天行省知道齊王正在攻打黎陽,知道齊王已搶占先機,為防止齊王進京導致風暴失控,行省必須集中力量把齊王「困」在黎陽,這直接導致行省不得不暫緩支援東都。
實際上現在就算行省改變決策,命令崔弘升和陳棱火速支援東都,這一命令也很難得到執行。山東人和江左人肯定非常樂意看到關隴人自相殘殺,再說從崔弘升和陳棱的立場來說,打通大運河,確保聖主和遠征軍安全回歸,的確是首要之務。事有輕重緩急,如果為了遷就關隴人,大家都去東都戰場包圍楊玄感,置大運河斷絕於不顧,任由聖主和遠征軍在遼東忍飢挨餓,這肯定是錯誤的。
衛尉卿張權看到韋雲起一切都以關隴利益出發,驕橫跋扈,厚顏無恥,忍不住出言嘲諷,「某記得昨天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務必以大局為重,以國祚為重,要確保遠征軍數十萬將士的安全,行省當務之急是集中力量打通大運河,但一夜間怎麼就變了?行省轉而要集中力量支援東都了?行省決策代表了中央權威,如果朝令夕改,權威何在?」
韋雲起冷笑,反唇相譏,「人老了,難免怯戰,但揣著明白當糊塗,自欺欺人,那就是居心叵測了。難道你不知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為帥者必須審時度勢,及時調整策略方能制勝?唯有勝利才能維持中央權威,如果打敗了,不要說維持權威了,就連性命都難以保全。」
張權笑了起來,「如此看來,某的確是老了,糊塗了,不知所謂了。你說得對,要審時度勢,要調整策略,行省要集中力量支援東都,某堅決支持你。」
吏部侍郎高孝基、宗正卿崔君綽隨即符合,堅決支持韋雲起的意見。
這氣氛就有些詭異了,不要說韋雲起和韋霽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就連元文都和獨孤盛都感覺到局面難以控制了。如果集中力量支援東都,誰去阻止齊王進京?如果齊王進京了,這場風暴迅速演變為皇統大戰,局勢就失控了,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西京在關鍵時刻臨陣倒戈,支持齊王,與齊王結盟,先聯手解決楊玄感,再一起對付改革派,那內戰的爆發也就不可避免了。
元文都、獨孤盛果斷反對,但因為山東人的支持,全力支援東都還是形成了決策,不過所有行省大員都知道,山東人這一次不但要打韋雲起的臉,還要打尚書行省的臉,可以預見,行省在如此重大決策上的朝令夕改,必定自損權威,必然會引起齊王、崔弘升和陳棱的極大「反感」,未來行省已經無法掌控形勢的發展了。
行省命令,河陽都尉秦王楊浩即刻指揮由長平支援而來的八百鷹揚衛,還有四百河內鄉團士兵,渡河趕赴東都戰場,支援李公挺。
又命令齊王、崔弘升、陳棱,還有正行進在大河上的水師副總管周法尚,請他們火速支援東都。
在韋雲起的堅持下,行省甚至給遠在東萊的水師總管來護兒也下達了支援東都的命令。
目前形勢下大運河一時半會根本打通不了,遠征軍在糧草不繼的情況下,二次東征只能中止,所以水師完全沒必要進行渡海遠征。當然了,現在已經是六月下,水師隨時都有可能渡海,等到行省的命令送達東萊的時候,來護兒可能已經出發了,但韋雲起堅持認為,既然來護兒在得知楊玄感發動兵變後,第一時間派出軍隊趕赴東都平叛,足見來護兒已經預見到二次東征可能要半途而廢,所以他會密切關注東都形勢的發展,有意推遲渡海時間,一旦東都形勢惡化到即便渡海遠征了,也難以取得二次東征的勝利了,來護兒即便沒有接到聖主的詔令,也會斷然放棄渡海,全力以赴西進平叛。
六月二十二,水師副總管周法尚率百艘戰船行駛在大河水道上,在他的南邊是齊魯的濟北郡,北邊是河北的武陽郡,距離白馬所在的東郡和黎陽所在的汲郡只剩下四五百里了,所以周法尚有意放慢了速度,派出小舟在沿岸津口打探軍情。結果如他所願,這天下午,水師在經過河北武陽郡莘縣水道時,水師斥候在津口尋到了河北討捕大使崔弘升派出的信使。
崔弘升所在的內黃距離莘縣津口有三百餘里,而他派出的這位信使為了確保不會與水師錯過,一直沿著大河北堤縱馬飛馳,所經路程和所耗時間更長,雖然沒有與水師擦肩而過,但帶來的消息卻是三天前的,也就是六月十九黎陽方面的形勢,至於東都和西京方面的局勢就更早了。
不過這些過時的訊息對周法尚來說極其重要,讓他對兩京局勢有個大概了解,並從中推演出未來發展趨勢。
東都已陷入楊玄感的包圍,越王楊侗和東都留守樊子蓋堅守皇城,而中央諸府、皇后嬪妃、貴族官僚已撤至河陽並建立尚書行省,以維持中央正常運轉。西京已經決定出兵支援東都,至於出兵時間尚未確定。滎陽已經遭到叛軍的攻擊,通濟渠也中斷了。齊王已解白馬之圍,並迅速渡河進入黎陽戰場,搶占了先機,迫使河北討捕大使崔弘升不得不止步於內黃。涿郡副留守陳棱已率幽州援軍抵達魏郡首府安陽,崔弘升亦派出信使提前告之相關訊息。聯盟諸賊在齊王的圍追堵截下已經渡河北上逃竄,估計逃進了太行山,已不足為慮。乘著黎陽混亂之際攻陷黎陽倉的河北諸賊亦已逃亡,崔弘升顧不上剿殺,只能聽之任之。
「樵公,當前局勢的關鍵在黎陽,誰拿到了黎陽,誰就能控制南北大運河,就能威脅到聖主和遠征軍,就能直接影響到東都戰局的發展。」武賁郎將、襄陽公來整正是春風得意、意氣風發之時,適逢如此建功良機,當然是躊躇滿志,摩拳擦掌要大於一場,但看完崔弘升的書信,仔細分析推演一番後,他意識到這場風暴的背後都是各大政治勢力在其中大顯神通、推波助瀾,決定東都命運的關鍵根本不是戰場上的勝負,而是政治上的激烈博弈,而這種博弈距離他過於遙遠,他既沒有資格也沒有實力介入其中,於是果斷調整心態,一切唯周法尚馬首是瞻,在周法尚的指揮下衝鋒陷陣,絕不犯一絲一毫的錯誤,更不能給父親和家族帶來任何禍患。
周法尚微微頷首,目露贊善之色,來家的這個六郎的確是個文武兼備的可造之才,前途不可限量。
「現在齊王在黎陽,董純在白馬,兩者互為聲援,已完全掌控主動。」衛府老軍費青奴捋須嘆道,「齊王這步棋走得好,他主動了,其他人則被動了,不得不跟著他的步子走。」
「若要解東都之圍,就要先拿下黎陽,打通大運河。」來整劍眉緊皺,稍加沉吟後,看看周法尚,問道,「如果齊王在黎陽戰場上久攻不下,東都就有失陷之危,東都一旦失陷,大家都要承擔責任,齊王也跑不掉,所以越王和行省如果以此來威脅齊王,齊王或許會做出妥協。」
費青奴不以為然,「越王和行省根本拿不出東西與齊王討價還價,更無法威脅到齊王,所以在某看來,齊王是否拿下黎陽,關鍵在於他對這場風暴有多大的念想。」
來整搖搖頭,「某不認為齊王為了皇統而失去理智。他現在實力太弱,就算他鋌而走險,也是人家手上的棋子,對此他應該有清醒認識。」
「如果他不是為了皇統,為何又要匆匆搶占黎陽,以此來要挾聖主和東都?」費青奴質疑道。
來整沉思不語。
周法尚微微一笑,望著來整問道,「楊玄感是否有攻陷東都的意圖?如果他要攻陷東都,據中原而抗衡聖主,理所當然在舉兵之初就確立皇統,以新皇帝的號召力來迅速贏得更多勢力的支持,但他在皇統一事上至今沒有任何動作,為甚?」
費青奴臉色微變,豁然頓悟。
來整馬上就反應過來了,「楊玄感的目標是西京?據關隴而稱霸?齊王看穿了,所以搶占先手,暗中幫助楊玄感殺進關中?關中亂了,內戰爆發,齊王便能從中大肆牟利,或許就能遂其所願。」
「西京遲遲不願出兵,應該是估猜到楊玄感攻打東都的目的是調虎離山,但形勢擺在這裡,如果我們水師和其他各路援軍不能迅速進入東都戰場,西京就必須進入東都戰場,就必須把楊玄感拖在東都城下,但楊玄感一旦擊敗了他們,西進關中之路也就暢通無阻了。」
周法尚說到這裡,搖頭嘆道,「楊玄感用的是陽謀,齊王用的也是陽謀,但形勢不由人,西京不能不出兵,不能不與楊玄感決一死戰,而我們水師和其他各路援軍也不能不止步於黎陽,不能不把齊王困在黎陽,如此一來,在東都大戰沒有決出勝負之前,我們水師的騰挪餘地非常有限,只能是靜觀其變了。」
費青奴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來整心領神會,面露笑容。周法尚所謂的靜觀其變,實際上就是任由關隴人自相殘殺,這對江左人有利,對聖主和改革派更是有利。崔弘升之所以派出信使提前告之周法尚兩京局勢,實際上就是希望贏得江左人的默契,雙方聯手「推波助瀾」。
「樵公,將士們一路急行而來,疲憊不堪,是否稍作休整?」來整試探著問道。
周法尚斷然搖手,「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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