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讓推開洞口上的石板,出現在一件堆滿草料的馬廄里。
單雄信也跟著上來了。
「李風雲?」翟讓沒有看到白髮囚徒,急忙問道,「他人呢?」
「他唯恐大郎有失,要接應大郎,與大郎一起撤離。」
「胡鬧!」翟讓忿然甩手,「徐大郎怎能在此刻意氣用事?」
單雄信正想為徐世勣開脫兩句,就聽到屋外傳來悽厲慘嚎,伴隨著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兩人頓時變色,心驚肉跳。單雄信不假思索,轉身就想跳下地道再爬回去。翟讓一把抓住他,「李風雲還在那邊,大郎不會有事。」
就在這時,屋外再度傳來悽厲的慘嚎聲,而且還能清晰聽到李風雲的怒吼,接著慘嚎聲此起彼伏,片刻也不停息,可以想像到戰況之慘烈,廝殺之血腥。
徐世勣氣喘吁吁地衝進了廚房,但他沒有跳進地道,他不願扔下白髮刑徒獨自逃生。剛才假若沒有白髮刑徒的接應,他早就身首異處了。今日即便是死,也要與白髮刑徒死在一起。
白髮刑徒背對廚房之門,大發神威,手中陌刀就如吞噬亡靈的惡魔,無人可敵,每一刀下去必有人慘叫著栽倒於地。
片刻後,廝殺陡然停止,所有人都害怕了,都站在十幾步開外,竟無一人敢上前攻擊。
徐世勣站在白髮刑徒的背後,心神震顫,難以置信;這一刻,白髮刑徒那高大而彪悍的背影深深地烙刻在徐世勣的心裡,讓他再難忘卻。
白髮刑徒拖著血淋淋的長刀,緩緩後退,退進了屋子,然後以不屑的目光掃視了一眼屋外的追兵,堅決而有力地關上了門。
無人敢攻。
徐世勣跳進了地道。白髮刑徒緊緊跟隨。兩人手腳並用快速抵達馬廄。翟讓和單雄信驚喜交集,手忙腳亂地把兩人拽了出來。
白髮刑徒出了地道,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後長刀倒插於地,三兩步衝到馬廄的石槽前。翟讓、單雄信和徐世勣心領神會,一起跟上,四人合力抬起石槽壓在了洞口石板上。接著在徐世勣的帶領下,一路狂奔,連翻數道石牆,然後上了屋頂,又連越數道小巷,最後跳進了一片幽靜的小花園。
「這是哪?」單雄信好奇地問道。
徐世勣搖搖手,示意單雄信不要問。翟讓四下看看卻是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麼。
就在這時,從園門方向突然傳來了腳步聲,腳步很輕,很慢,數息後一個白色的婀娜身影悄然出現在四人的眼前。
白髮刑徒猛地握緊長刀,身形如電,如獵豹一般射了出去。
翟讓和單雄信也是暗自驚凜,但他們無條件信任徐世勣,所以並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徐世勣大驚,飛身而起,試圖抓住白髮刑徒,卻抓了個空,情急之下,厲聲叫道,「阿兄,不可,那是十二娘子。」
喊聲未止,白髮刑徒的身形卻已經到了白色身影的近前,長刀凌空而起,刀尖穿透了白紗,靜止於咽喉之上。
徐世勣衝到,驚駭至極,卻是不敢有絲毫動作,唯恐白髮刑徒失手殺了人。
「阿兄,不可,不可,這是十二娘子,這是……」徐世勣似乎害怕什麼,話到嘴邊卻是咽了回去,根本沒有具體透露的意思。
白色身影是個女子,身材高挑,短襦長裙,披白色畫帛,戴白紗帷帽,無法穿透帷紗看清其面貌。女子很鎮靜,即便長刀臨近的霎那,也沒有失聲驚呼,更沒有倉惶躲避,自始至終就那樣站著,仿若一具沒有生命的石雕。
這一幕顯得很詭異,尤其在深夜,在幽靜的花園裡,在一個渾身浴血的彪形大漢的凌厲攻擊下,一個嬌柔女子竟如此鎮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可能嗎?可能,要麼她是瞎子,要麼她是鬼魂。
「若你殺了兒,兒感激涕零。」一個優雅動聽,卻冷若冰霜的聲音突然響起。
翟讓和單雄信正好跑了過來,聞言駭然止步。翟讓忍不住冷叱一聲,「風雲,撤刀。」
寒光閃動,長刀倒轉,李風雲收刀後退,躬身一禮,「驚擾了。」
「風雲?」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語含嘲諷,「你既敢以真面目示人,卻為何不敢以真姓名行於世?」
李風雲抬頭望天,仿若未聞。
翟讓望向徐世勣,以目相詢。徐世勣微微搖頭,示意他不可多言。
「你就是聞名於東郡的翟法司?」女子也不再理睬李風雲,轉而詢問翟讓。
翟讓恭敬施禮,「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兒不要你的報答。」女子淡然說道,「大郎求上門來,兒欠他人情,不好不還。」旋即她轉向徐世勣,「大郎,以後就兩不相欠了。」
徐世勣急忙躬身為禮,「十二娘子待某恩重如山,若有需要,某萬死不辭。」
李風雲看到幾個人文縐縐的胡扯八道,實在忍不住了,冷笑出聲,嗤之以鼻。
翟讓和徐世勣大為難堪,神情頗為侷促。
「聒噪!」女子冷笑道,「一個刑徒竟敢如此無禮,定是有所倚仗。你背後之人是誰?說來給兒聽聽。」
李風雲抬頭望天,不理不睬。
女子大為惱怒,忿忿地「哼」了一聲,「若是有能耐,你便單槍匹馬殺出白馬城。」
李風雲正待反唇相譏,徐世勣急了,衝著李風雲連連作揖,「阿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風雲閉緊了嘴巴。徐世勣又衝著白衣女子連連作揖,「形勢危急,請十二娘子出手相助。」
「稍安勿躁。」女子不屑說道,「先休息,天亮後自會送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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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發生的事,除了翟讓坦然處之外,單雄信和李風雲則是驚疑不安。
女子離開後,徐世勣帶著他們離開花園,走進了一座裝飾奢華的兩層小樓。樓里有僮僕侍婢,伺侯他們洗澡換衣,然後吃飯喝酒。
單雄信沉不住氣,按捺不住好奇,在酒桌上詢問徐世勣。自殺出白馬大獄後,就完全偏離了預定的劫獄之計,難道這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是計中計?
這話問出來後,翟讓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所謂預定之計就是他擬制的,但徐世勣顯然沒有遵從,而是另擬他策,所有現在才能坐在這裡優哉游哉的閒聊胡扯。這意味著徐世勣可能在內部發現了叛徒。
徐世勣猶豫了片刻,說道,「明公身邊有叛徒,但時間短促,俺不可能找到,唯一的辦法便是放棄明公的計策,另想辦法。」
「所以你找到了那個神秘女子?」單雄信問道,「那個女子能把我們安全送出城?」
徐世勣點點頭,「俺在明公所擬計策上做了改動,除了劫獄外,剩下的事情便要依靠十二娘子了。」
「她是誰?為啥從未聽你說起過?」
「她是俺的貴人,一個過路客,適逢其會而已。」徐世勣望著單雄信,面露歉意,「阿兄,不是兄弟不相信你,而是實在不能說,實際上即便是俺,到目前為止對她的身份也僅僅是略知一二。」徐世勣轉目望向翟讓,笑道,「或許,明公知道的更多。」
翟讓笑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單雄信馬上開始猜測,想了半天,說道,「既然她能把我們送出城,那說明她是白馬城惹不起的大人物。既然是大人物,又與你徐氏相識,還欠了你徐大郎的人情,還願意幫助我們這些劫獄逃亡,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她來自豪門大世家,而且是山東的豪門大世家。」
徐世勣輕輕拍了一下食案,佯作驚嘆之色,「阿兄乃再世諸葛,果然厲害。」
李風雲「噗哧」一笑,剛剛喝進嘴的酒當即噴了出來。
翟讓也笑了起來,還衝著單雄信豎起了大拇指。
「白髮兄,難道俺猜錯了?」單雄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質問正在擦拭袍服上大片酒漬的李風雲。
「猜對了。」李風雲正色說道,「她姓崔,博陵崔。」
徐世勣愣住了,難以置信的望著李風雲。翟讓面露驚色,眼裡卻掠過幾分不安。
「你有何憑證?」單雄信也吃驚了,他根本不相信。
李風雲順手拿起食案的酒壺,稍一用力,瓷壺碎裂一地。李風雲俯身撿起瓷壺壺底遞給單雄信,「認識這個印徽嗎?」
單雄信將信將疑地接過壺底,果然看到一個由印章和銘紋組成的古樸而精美的圖案。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印徽?」單雄信大叫起來,「你的眼睛能穿透酒壺?」
翟讓和徐世勣大為驚訝,匆忙從單雄信手上拿過那個尚算完整的壺底查看燒制在上面的圖案。
李風雲不以為然的搖搖頭,目露不屑之色,更沒有解釋的興趣。
單雄信討了個沒趣,隨即與翟讓、徐世勣湊到一起觀看那個印徽。
印徽是豪門大世家的特有標記。大世家凡事都很講究,所用之物都是特製,有些物品還加以家族印徽,不過凡事都有個度,太過招搖也不好,於是很多大世家為了不落人口實,就把印徽放在隱蔽位置,以求低調。這種事在大貴族階層屬於常識,普羅大眾卻知之甚少。
單雄信是地方豪強,其祖上曾是官宦之家,只是如今敗落了,對此也是一無所知。他對這個東西頗感興趣,而翟讓和徐世勣卻是興趣缺缺,他們最感興趣的倒是李風雲其人,他怎麼一眼就看出了十二娘子的身份?此人來自何處?又經歷了些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粗厲的聲音突然響起,「大膽賊子,竟敢毀壞本府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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