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澠池城被大火包圍之際,聯盟總管郭明、夏侯哲指揮聯盟第一、二、四、五軍,在澠池以東八里外的大道上挖掘壕溝,每隔五十步就挖掘一道兩丈壕溝,壕溝與壕溝之間則架設簡易拒馬鹿砦,而大道兩側均為山丘樹林,雜草層生,此時正值夏末,天氣炎熱於燥,聯盟軍隊隨即選擇一些茂密之處潑灑火油,準備危急時引燃山林。聯盟軍隊因地制宜,窮盡一切辦法阻御西京大軍,同時想方設法減少自身損失,以最大程度保存實力。
李風雲、李密派出信使順谷水而下尋找楊玄感,告之澠池戰況,今衛文升已被包圍,西京大軍的糧草武器亦被斷絕,接下來他們就要突圍了,面對走投無路、窮凶極惡、以命搏命的瘋狂對手,李風雲、李密懇請楊玄感,務必投入全部力量,浴血廝殺,不惜代價全殲西京大軍。
六月二十九,上午,谷伯壁戰場上,交戰雙方經過一夜廝殺,非但沒有疲憊不支,反而越戰越勇,殺聲震天。戰場狹窄,投入戰鬥的兵力有限,不論是西京軍隊還是兵變同盟軍,諸軍將都不得不輪番上陣,而將士們充沛的體力使得戰鬥異常激烈,雙方因此僵持不下,但越是如此越是不敢鬆懈,這時候誰先鬆懈,誰先後退,誰就會敗北,而這一敗就危險了,極有可能兵敗如山倒。
衛文升一宿未睡,天亮後實在支撐不住,趴在案几上打了個盹,只是醒過來之後,戰局就變了,天翻地覆了。
「澠池失陷?」衛文升還趴在案几上,還維持著打盹的姿勢,還沒有從懵懂中完全清醒過來,甚至他都無法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兵部侍郎明雅,用其疲憊、嘶啞、焦慮、急促的聲音告訴他的是一個驚天噩耗,「糧秣盡失?」
衛文升緩緩坐直身軀,面無表情地想了片刻,然後望向明雅,「安德公,消息確切?是否核實?」
「已經派人疾馳澠池了。」明雅沮喪嘆道,「消息不會有錯,據傳熊熊大火燒紅了半邊天,十幾里外都能看到。距離澠池最近的驛站立即派人打探,途中碰到一些逃亡民夫,方知澠池遭到了襲擊,接著就看到有全副武裝的衛士從澠池方向追殺到驛站附近,並迅速封鎖了大道。」
「衛士?我們的軍隊?」衛文升轉目望向站在明雅身邊的民部侍郎韋津和持書侍御史杜淹,目露寒光。
昨夜澠池城內城外有不少軍隊,其中城內是右候衛將軍鄭元壽的軍隊,城外有京輔都尉獨孤武都的軍隊,還有京兆贊務韋福獎所率的一部分負責押運糧草輜重的京兆地方軍,也就是說,如果澠池失陷是內部人所為,那必然與他們有關,不是他們三人中的一個,就是某個人的下屬,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韋福獎。
韋福獎的堂妹夫就是齊王楊喃。前年東都爆發了齊王「失德」一案,而此案爆發的直接原因是齊王楊喃與韋氏王妃的妹妹私通,並育有一女。韋妃王妃的妹妹早已嫁進元氏豪門,齊王與自己小姨子的苟且之事就是「通姦」,傷風敗俗,齊王因此失寵。過去關中豪門韋氏是齊王最大的支持力量,但隨著齊王逐漸失去皇統繼承權,關中韋氏對他的支持力度迅速下降,目前也僅有韋氏王妃這一房繼續支持他,而這一房目前活躍在朝堂上的重要人物就是韋福子、韋福嗣、韋福獎三兄弟。
東都風暴爆發後,齊王楊喃的「積極表現」異常搶眼,眾所矚目,很多人甚至懷疑楊玄感兵變的背後就有齊王楊喃的影子,齊王極有可能利用這場兵變進京奪取皇統。局勢發展到現在,齊王雖然還在黎陽,但已經有了進京奪取皇統的「跡象」,這使得行省和各路援軍不得不竭盡全力阻止齊王進京,而平叛剿賊反倒成了次要任務。
衛文升和西京方面也有同樣的懷疑,而此刻西京大軍正與楊玄感浴血廝殺,正是西京大軍進入東都戰場的關鍵時刻,澠池卻出事了,糧草輜重被一把火燒了,後路被斷絕了,被人在背後狠狠捅了一刀,而且還是致命的一刀,這讓衛文升不得不以最大惡意來揣測背後下手者的真正用意,不得不用陰謀論來解釋這件匪夷所思之事。如果齊王楊喃和楊玄感聯手製造了東都風暴,如果他們贏得了關中韋氏的支持,並在政治利益上與關隴本土貴族集團達成了一致,那麼這就是個陰謀,一個全殲西京大軍、奪取皇統、推翻聖主、分裂國祚的大陰謀。
韋津和杜淹最初聽到這個驚人消息時,第一反應也是內部有人叛變,第一個想到的人也是韋福獎,但旋即就否定了。
關中韋氏是一個整體,即便各房各支不能做到生死與共,在利益訴求上也有矛盾和衝突,但在對待這場風暴的立場上,意見是統一的,決策是一致的,韋福嗣、韋福獎兄弟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利而置整個韋氏家族於不顧。再說直到目前為止齊王尚沒有進京,但水師卻已支援而來,齊王實際上已經失去了進京的最佳機會,對此韋福獎一清二楚。既然齊王已經被各路援軍「包圍」了,既然齊王與楊玄感聯手操控「風暴」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甚至就連整個局勢的發展都不利於關中韋氏乘機摧毀東都了,韋福獎即便有私心,即便有不同的想法,此刻也不得不放棄。也就是說,他沒有理由背叛關中韋氏,更沒有理由在西京大軍的背後捅上一刀,就算他瘋了想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自殺,也不至於幫助楊玄感殺死數萬西京將士,更不至於拉上韋氏和關隴本土貴族為其陪葬。
看到衛文升眼裡的「寒光」,韋津和杜淹都知道衛文升所想,於是韋津毫不遲疑地冷笑道,「同軌公,身著黃色戎裝的並不都是衛府軍。你看看楊玄感的叛軍,與衛府軍有何區別?甲冑、武器、鎧裝,甚至連旌旗都一模一樣。」
「我們的攻擊速度太快,由馬頭山到澠池,再一路追殺到千秋亭、谷伯壁,沒有片刻停頓,人不卸甲,馬不停蹄,風馳電摯,而我們的將士亦是驕狂自大,跟在叛軍後面窮追不捨,認為叛軍不堪一擊,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楊玄感也是一頭吃人的狼。」杜淹的矛頭直指衛文升,言辭中透露出對衛文升的強烈不滿,甚至把西京大軍陷入今日危局的責任都推給了衛文升。
衛文升面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只是眼中的殺氣有所收斂,顯然他頭腦清醒之後也迅速做了一番分析,已無意把有限的精力和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現在追查元兇有意義?能夠逆轉危局,擺脫困境?當務之急是在澠池失陷糧草燒盡,大軍陷入絕境之刻,馬上拿出求生之策,否則就有全軍覆沒之禍。
衛文升凝神沉思。明雅、韋津和杜淹神情嚴峻,亦是不再說話。此刻衛文升這位百戰老軍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生死存亡之際,官爵威信利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而單以兵法謀略論,老將軍無疑擁有絕對權威。
良久,明雅終於忍不住說話了,「崤、澠一線地形複雜,崇山峻岭,若楊玄感早已決定與我們決戰於函谷關外,他極有可能先伏兵於谷水兩岸,待我們進入他的包圍圈後,他的伏兵再殺出來截斷我們的退路,就此完成對我們的包圍。」明雅看了一眼鎮定自若的衛文升,目露愧疚之色,「我們的確輕視了楊玄感。昨天攻擊速度太快,勢如破竹,以致於我們疏於防備,結果一不小心掉入了楊玄感的陷阱。」
衛文升抬頭望向明雅,目光冷冽。明雅這話聽上去是自責,是檢討,實際上就是否定了昨天統帥部所做的一鼓作氣直殺函谷關的決策。當時韋津和杜淹均持反對意見,要求放慢攻擊速度,而衛文升和他卻堅持加快速度,結果證明衛文升和他都錯了,可想而知此刻韋津和杜淹有多大的怨氣,恐怕連殺人的心都有了。這顯然不利於統帥部內部的團結,為此明雅不得不放低姿態,以贏得韋津和杜淹的齊心協力。
衛文升無意「妥協」,雖然他十分認可明雅的分析,認為襲擊澠池的應該是楊玄感的伏兵,西京大軍確實已陷入叛軍的包圍,而且軍需斷絕,形勢十分危急,但他並不認為西京大軍已陷入絕境,相反,他為這是一次絕佳戰機,他寧願全軍覆沒,寧願玉石俱焚,也要重創楊玄感,而楊玄感損失慘重實力驟減之後,再想殺進關中就難如登天了,再想與聖主抗衡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衛文升只想成為這場風暴的最後贏家,而眼前這一仗的勝負對他來說無所謂。就算讓楊玄感贏了又如何?楊玄感贏了這一仗,卻輸掉了整個兵變,得不償失。只是玉石俱焚之局對西京來說代價就過於慘重了,西京大軍經此一役必定所剩無幾,因此衛文升絕不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更不會向韋津和杜淹做出任何「妥協」,相反,他要表現得極度強勢,要充分利用眼前這個難得機會牢牢抓住指揮權,要利用這場生死危機來死死壓制住韋津和杜淹,不讓他們有任何機會於涉和掣肘自己,如此一來這場決戰就在他的股掌之間,而楊玄感則是他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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