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上午,李風雲指揮聯盟軍隊穿過黑石關,向洛口倉推進。
現在鎮戍洛口倉的是淮南公楊玄縱。楊玄縱是楊玄感的親弟弟,衛府虎賁郎將,年初隨聖主東征去了遼東戰場。楊玄感發動兵變前召其秘密返回,楊玄縱遂攜弟弟楊萬石一起逃離遼東。兄弟兩人逃到河北重鎮高陽時,楊玄感叛亂一事已在高層傳開,高陽宮宮監許華果斷出手擒拿,不料消息走漏,楊氏兄弟奪路而逃,經過一番廝殺,楊萬石陷落被擒,楊玄縱僥倖逃脫。楊玄縱抵達東都的時候,楊玄感正率軍西進澠池與衛文升決戰。楊玄縱積極請戰,但楊玄感考慮到他身心俱疲,需要休息,於是讓他留在東都戰場輔佐叔父楊慎。
幾天前周法尚率水師而來,虎牢、洛口倉同時受到攻擊,形勢驟然惡化,楊慎馬上從伊闕一線調兵支援洛口倉,並委派楊玄縱全權負責東線衛戍,竭盡全力守住洛口倉,不惜代價阻御周法尚。
此刻澠池決戰的結果楊玄縱已經知道,哥哥楊玄挺的陣亡讓其悲憤欲絕,他對衛文升的仇恨已經無以復加,同時也恨上了李風雲。在他看來李風雲和聯盟軍隊應該對楊玄感忠心耿耿,俯首聽命,應該堅決追隨楊玄感一往無前地殺進關中,否則就是叛逆,是徹頭徹尾的背叛。楊玄縱的這種態度或許是因為他不了解楊玄感和李風雲之間的關係,也或許是因為他身份高貴目空一切,總之他動了殺心,他要借周法尚的手殺了李風雲,滅了聯盟軍隊,如此自己既能漁翁得利,又能泄心頭之恨。
昨夜李風雲到了黑石關下,距離洛口倉已近在咫尺,楊玄縱認為李風雲應該來拜見自己,應該主動詢問一下戰況,主動請纓反擊水師,這是最基本的禮節,也是聯盟軍隊進入滎陽的唯一途徑,於情於理李風雲都要「卑躬屈膝」,以贏得自己的幫助和支持,但出乎他的預料,李風雲根本不理睬他,甚至連個信者、連個口訊都沒有,眼裡根本就沒他楊玄縱這個人,視若無物,直接把他當空氣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楊玄縱勃然大怒,一個土賊也敢如此猖狂?你以為你是誰啊?放在幾個月前,楊玄感沒有發動兵變之前,楊氏權勢傾天,高高在上,李風雲就是螻蟻般的存在,如今因為楊氏要圖謀天下,不得不放低姿態籠絡人心,但即便如此,楊氏的尊嚴也不容褻瀆,尤其不允許一個卑賤的背叛楊氏的土賊公然侮辱自己。
然而,高層的機密只有楊玄縱知道,他的部屬們一無所知,畢竟李風雲打的是韓相國的旗號,此去滎陽也是以支援韓世諤為名,大家同屬一個陣營,都是兄弟,如果楊玄縱公然誅殺李風雲,必定落個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惡名,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太大,而更嚴重的是,此舉嚴重破壞了楊玄感的整體謀劃,損害了兵變同盟的利益,等於變相幫助了對手,所以楊玄縱只能借刀殺人。
楊玄縱和李風雲的互相「敵視」對戰局的影響顯而易見。聯盟軍將們當然知道李風云為何「敵視」楊玄縱,澠池決戰的最後階段雙方之間的矛盾轟然爆發,之後李風雲果斷撤離澠池戰場,到了東都城下接到韋福嗣的報警後,再次果斷撤離,人不卸甲馬不離鞍,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怎麼可能相信雙方之間還能維持合作?怎麼可能還給楊玄縱面子,還與楊玄縱虛情假意、虛與委蛇?但楊玄縱的部下們消息閉塞,並不知道李風雲的存在,更不知道李風雲和楊玄感已經撕破臉,他們看到的是韓相國「無視」楊玄縱,而楊玄縱則對韓相國抱著濃濃的敵意,這就不對了,這是要反目成仇啊。
楊玄縱的部下們雖然搞不清「內幕」,但他們和楊玄縱一樣,鄙視韓相國,瞧不起這支義軍,一群烏合之眾而已,無足輕重,然而,當他們親眼看到走近洛口倉的是一支盔甲鮮明、武器精良、士氣如虹、殺氣凜冽的百戰之師,他們震驚了,之前的不屑和鄙夷在強烈的視覺衝擊下蕩然無存,他們難以置信宋豫義軍竟然在短短時間內實力暴漲到如此不可思議的地步,他們突然意識到高層「內幕」遠比他們想像得更為複雜。
楊玄縱也是呆若木雞。實力決定一切,李風雲的實力如此強橫,楊玄感當然無可奈何,至於楊玄縱那點可憐的自尊和齷齪的小算計,在李風雲的絕對實力面前不過貽笑大方、自取其辱而已。楊玄縱暗自驚懼,自己也是夜郎自大了,竟想讓一頭桀驁不馴的!老虎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甚至還想一口吃掉對方,太可笑了。
楊玄縱當即下令,緊閉城門,不要讓李風雲進入倉城,以免發生意外。這一點毋須提醒,倉城內的將士們早就想到了,個個全神戒備,如臨大敵。
現在韓相國和宋豫義軍的名聲非常差,起因是義軍攻陷南郭后燒殺擄掠,這一消息隨之傳得沸沸揚揚,嚴重「刺激」了兵變將士,金山銀山就在眼前,卻給一幫土賊搶去了,心中怨憤可想而知,當然破口大罵,一些軍將更是進讒楊玄感,誣陷韓相國嚴重敗壞了越公和兵變同盟的聲譽。好在李風雲有預見,「動作」快,不待楊玄感做出反應,就讓韓相國和呂明星挾帶著戰利品東去滎陽了,否則到嘴的「大肥肉」十有八九要給楊玄感搶去一塊。
韓相國惡名昭彰,宋豫義軍又有強橫實力,洛口倉守軍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把他們放進倉城的後果,但緊閉城門,不給他們糧草補充,等於反目成仇,這會激怒韓相國,一旦韓相國倒戈相擊,猛攻洛口倉,洛口倉腹背受敵,必然傾覆。洛口倉失陷,周法尚的水師距離東都更近,兵變同盟大軍的糧草供應會迅速陷入困境,東都形勢會愈發危急,與之相反,當周法尚傾盡全力殺奔東都後,滎陽形勢就緩解了,韓相國可以迅速進入滎陽戰場,還能迅速殺出天塹防線,逃之夭夭,如此滎陽戰場的牽製作用就不復存在,這會進一步惡化東都局勢。
楊玄縱承擔不起洛口倉失陷的責任,反覆權衡後,他只能低下高傲的頭顱,放低姿態,火速派出親信僚屬,緊急出城拜會李風雲,主動向李風雲通報洛口倉戰況,主動徵詢李風雲的攻擊意見,把自己和洛口倉都放在了「配合」和「輔助」的位置上,試圖以此來隱瞞自己的真實意圖,以更快速度把李風雲和聯盟軍隊推到最前線,讓李風雲與周法尚兩虎相爭,打個兩敗俱傷。
楊玄縱的這點小伎倆哪裡瞞得了李風雲?但李風雲不屑一顧,亦不想做意氣之爭。目前形勢下,自己的首要目標是殺進滎陽,為此不惜一切代價,哪怕與周法尚打個兩敗俱傷亦在所不惜,但問題是,周法尚是否願意與自己打個兩敗俱傷?周法尚的目標是楊玄感,是兵變同盟,是以關隴人為主的保守勢力,而不是自己這個無足輕重的土賊,所以李風雲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在洛口倉戰場擺出拼命的架勢,周法尚必然後退。
「給某五萬大軍半個月的糧草武器。」李風雲提出了條件,「某有三萬餘精兵,另外正在虎牢奮戰的新義公(韓世諤)有一萬餘大軍。某到了滎陽後,要與新義公堅守滎陽,但水師陳兵洛口,隨時都能切斷虎牢和倉城之間的聯繫,因此此去滎陽,某必須帶上足夠糧草,以防不測。」
青衣信使面露難色,猶豫了一下,壯著膽子問道,「將軍幾時才能搬完?」
李風雲所需的糧草武器數量龐大,需要大量的運輸人手和工具,洛口倉顯然無力提供這樣的運輸條件,而李風雲的軍隊在有限時間內也無法完成這一重任。適度的要求可以滿足,但不能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毫無意義。
李風雲知道青衣信使誤解了,於是微微一笑,解釋道,「某將以雷霆之勢擊敗來整,解洛口倉之圍,然後直殺洛口,與新義公(韓世諤)形成前後夾擊之勢,置費青奴於死地。水師受創,必然後撤,如此虎牢和倉城之間再度暢通,接下來你們只要遵守約定,把糧草輜重源源不斷運往虎牢即可。」
青衣信使目露驚色。周法尚聲名顯赫,來整和費青奴也是衛府悍將,水師將士亦是江左精銳,即便是楊玄感親臨,恐怕也不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可以摧枯拉朽般擊敗水師,但眼前這位彪悍的土賊就敢「彪悍」地宣稱,水師就是土雞瓦狗爾。
青衣信使不敢多言,躬身致禮就要告辭走人。這時韋福嗣突然匆匆而來,叫住了青衣信使,請其稍等片刻。
韋福嗣走到李風雲身邊,低聲說了幾句。李風雲先是驚訝,接著喜形於色,「消息準確?」
韋福嗣微笑頷首。
「某還有一事尚需麻煩淮南公(楊玄縱)。」李風雲當即衝著青衣信使大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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