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清晨,燕北,下落城外。
李子接到了陰世師的書信,稍加權衡後,急報李風雲,徵詢其意見,是否應陰世師之邀陣前相談。
對於陰世師的突然出現,李子雄頗感意外,雖然陰世師在書信中已經做了說明,自己已經由驍果軍統帥調任涿郡副留守,並且保留軍職,言下之意自己深受聖主信任,承擔了鎮戍幽燕之重任,全權執行聖主和中樞所做的以「借刀殺人」來鞏固和加強北疆安全之決策,但正因為如此,李子雄才有不詳預感。
之前代表聖主和中樞實施借刀殺人計的是涿郡留守段達,而李子雄也一直與段達進行秘密談判,現在聖主和中樞卻臨陣換將,以驍果統帥陰世師為涿郡副留守鎮戍燕北,以陰世師代替段達來實施借刀殺人計,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聖主和中樞對段達缺乏信心,認為段達獨木難支,於是把陰世師調到幽燕幫助他,而從陰世師以軍職兼領涿郡副留守來看,聖主和中樞更信任陰世師,或者認為陰世師的能力比段達更強,轉而把穩定燕北局勢、監控和遏制齊王、驅趕叛軍出塞借刀殺人等重大決策全部交給陰世師執行。
聖主和中樞信任陰世師,並不代表李子雄和聯盟也相信陰世師,再說李子雄和段達已經談判了四次,彼此熟悉,很多細節也達成了約定,現在陰世師來了,李子雄面對一個新對手,很多細節要重新談甚至推倒重來,這必然浪費時間,而聯盟北征大軍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時間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
所以李子雄並沒有接受陰世師的邀約與之談判的意願,相比較而言,他寧願與燕北鎮戍軍統帥武賁郎將趙十住合作。
李子雄與趙十住都出自隴西世家,兩個家族的關係維繫得還不錯,李子雄曾經在仕途上關照過趙十住,而趙十住也一直以子侄禮恭敬對待李子雄,這也是趙十住最終妥協,與聯盟展開默契「合作」的原因之一。
當然,趙十住到燕北的時間不過短短兩個月,與燕北大大小小的地方勢力還沒有過多的利益糾葛,對燕北的掌控力度還不大,還難以滿足聯盟出塞作戰的支援要求。這時候李風雲主動提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懷荒鎮將破六韓摩訶,只要趙十住能說服這個人與聯盟合作,則諸多難題也就迎刃而解。
破六韓摩訶是燕北最大的「地頭蛇」,手眼通天,在燕北軍政兩界都有深厚人脈,且遊走於黑白兩道,還與塞外諸虜亦有秘密聯繫,與這樣一個燕北「地頭蛇」合作,不但可以讓聯盟在出塞之前獲得糧草武器的支援,甚至在出塞之後還能得到訊息上的支持,這對聯盟出塞作戰的幫助太大了。
破六韓摩訶對聯盟來說是個意外的「驚喜」,之前李子雄和聯盟諸帥對其知之甚少甚至一無所知,唯有李風雲了解他,因此當李風雲提到破六韓摩訶這個人並言及此人可以給聯盟提供的幫助後,李子雄和聯盟諸帥才真正意義上堅定了北征的信心,不是因為李風雲的謀略環環相扣,算無遺策,而是李風雲用事實證明他在長城內外的確是「主場作戰」,擁有旁人無法企及的優勢。如果贏得了懷荒鎮將破六韓摩訶的合作,聯盟與燕北最大的「地頭蛇」默契配合,內外聯手,就算沒有齊王和段達的支援,聯盟北征大軍亦能得到最好的支持,而聯盟留守軍團亦能在燕北立足發展。
趙十住一口答應,別的事他或許不敢承諾,但這件事對他來說太簡單,因為到目前為止,他與破六韓摩訶之間的合作非常愉快,而聯盟出塞作戰,肯定可以減少破六韓摩訶的利益損失,另外如果出塞作戰順利,突厥人節節敗退,塞外北虜飽受打擊,對戰略物資的需求就越大越急迫,而這必然給破六韓摩訶及燕北其他地方勢力帶來豐厚利益,由此可以肯定,破六韓摩訶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必定竭盡全力「幫助」聯盟以最快速度出塞作戰。
陰世師新來乍到,趙十住都解決不了的事,他能解決?他當然更不行,雖然過去他曾追隨自己的父親陰壽鎮戍過幽燕,甚至與塞外諸虜還打過仗?過手,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有年頭了,早已物是人非了。退一步說,即便陰世師還能利用過去父子兩人在幽燕結下的善緣和留下的人情迅速掌控燕北,但那需要時間,現在陰世師還是兩眼一抹黑,除了頭上的官帽子,他能調動的燕北資源十分有限。既然如此,李子雄還有什麼理由接受陰世師的邀約與之談判?白浪費時間嘛。
很快,李風雲回書。
李風雲今天的目標是雞鳴津。雞鳴津位于于延水下游的北岸,距離於延水和桑乾水交匯處的燕北最大城池廣寧,只有三十餘里。廣寧過去是燕州的首府,現在幽燕合併,遂成為涿郡留守府的燕北行府所在,也就是涿郡副留守的府署所在,同時也是燕北唯一的官市所在,漢虜商賈雲集,各類物資豐富。但李風雲並沒有劫掠廣寧的念頭,他的目標就是攻占雞鳴津,橫渡於延水,轉而北上長城。
而從整個燕北戰局來說,李風雲帶著選鋒軍直撲廣寧,就是斷絕趙十住撤進廣寧城的路,所以今天趙十住要配合聯盟軍隊,先向廣寧方向突圍,受阻後遂由雞鳴津渡過於延水,向長城方向撤離。李子雄的任務就是「圍追」趙十住,力爭於今日黃昏時分抵達雞鳴津,並連夜渡河北上。
另外,昨夜斥候探查到有一支衛府軍從懷戎方向西進鹿角驛,有斷後包抄,斷絕聯盟軍隊後撤祁夷水的意圖。這支軍隊兵力不多,大約四到五個團,最多也就是一個鷹揚府,對聯盟北上主力並沒什麼威脅,但對正在急速追趕主力而來的聯盟第三軍來說就是一個障礙了。當然,這個障礙不可能阻止聯盟第三軍北上的腳步,只是李風雲不想看到第三軍與這支軍隊發生激戰,損失大小倒是其次,就怕第三軍總管岳高一怒之下全殲了這支軍隊,那事情就複雜了,不論是趙十住還是陰世師都無法向聖主和中樞交待,一旦兩人急怒攻心,出爾反爾,背後下黑手,必然對聯盟出塞作戰不利。為此李風雲已經派人送信給岳高,要求他見機行事,而李子雄也命令斷後的來淵,稍稍放慢前進速度,仔細打探鹿角驛方向的敵軍動靜,以尋找解決的辦法。
這實際上就是一根卡在喉嚨里的刺,如鯁在喉,讓聯盟十分難受,倍感棘手。李風雲也是苦思無策,正好李子雄說陰世師以涿郡副留守的身份到了燕北,並邀約相談。李風雲馬上就想到這根「刺」的製造者十有八九是陰世師,雖然陰世師的目的可能就是牽制一下聯盟軍隊,給趙十住爭取到突圍的機會,但無心插柳柳成蔭,偏偏聯盟第三軍還沒有橫渡桑乾河,他部署的這支軍隊正好擋在了聯盟第三軍北上的路上,有全軍覆沒之危,這等於在聯盟的喉嚨里插進了一根刺。解鈴還需系鈴人,為此李風雲建議李子雄,還是應約相談,摸摸陰世師的底,或許便能拔掉這根「刺」,確保大軍順利出塞。
八月二十八,上午,李子雄和陰世師在下落城外的一處河谷里秘密會晤。
李子雄是楊玄感兵變的主謀者之一,公開背叛聖主,公開對抗中央,罪大惡極,是以陰世師雖然一直以來都很尊敬這位西北元老,甚至很多時候都執子侄之禮以待之,但現在李子雄在他心目的高大形象轟然坍塌,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叛逆。陰世師對國祚和聖主非常忠誠,為人又很剛直,這導致他對李子雄這位叛逆十分憎惡和痛恨,見面後很冷漠,很倨傲,面如寒霜,氣勢逼人。
李子雄不以為意,開門見山,直接問,你在燕北的權力有多大?你能否全權代表段達?你的決策是不是就是段達的決策,就是涿郡留守府的決策?
陰世師給予了肯定的答覆,某的決策就是段達的決策,就是涿郡留守府的決策。
李子雄又問,「你出任涿郡副留守,鎮戍燕北,是聖主的決定,還是別有內情?」
陰世師一聽就知道李子雄不相信他,於是果斷說道,「襄垣公(段達)極力舉薦,而某也接受了他的邀請。」
李子雄知道陰世師與段達是世交,關係親密,至於親密到何種程度就不得而知了。現在陰世師告訴他,我和段達是兄弟,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這實際上就是告訴李子雄,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必須相信我,必須與我合作。
李子雄心裡有底了,撫須而笑,「既然你能代替段達,又主動邀約,那某就要問一句了,某的要求是否已經達到?」
「如你所願。」陰世師直言不諱,「聖主已經下達詔令,要求齊王北上巡邊。」接著他的語氣突然冷肅,「既然你的要求已經滿足,是否應該兌現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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