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安州,鬼方城。
聯盟第一軍總管鍾信,雷霆第三軍總管斛律霸,松山要隘守將辱紇王雷,於本日上午先後抵達鬼方城。
辱紇王雲向他們詳細通報了茅溝川大捷,奚族建立新聯盟,阿會部徙居少郎河以及大聯盟在方城進行大整軍等一系列大事,接著拿出了李風雲的親筆書信,請三人一一過目。
這份書信是今天早上剛剛送達的,內容只有一個,北上攻打弱洛水,而在出松山之前,要打突厥人一記悶棍,把突厥人趕回閃電原,以減少大軍北征之阻礙。
雷非常吃驚,吃驚的不是李風雲在安州戰場上取得的輝煌戰果,也不是李風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兌現了給辱紇王部的承諾,而是李風雲自出塞以來連續作戰,根本不帶喘氣,這才剛剛在茅溝川打完至關重要的一戰,徹底擊敗奚族收復安州,緊接著就馬不停蹄北上攻打弱洛水,要乘著突厥人尚來不及做出反應,而契丹人和霫族又毫無防備的有利時機,出敵不意攻敵不備,一舉拿下東北,先聲奪人,搶占先機。這太瘋狂了,雖然戰機的確難得,稍縱即逝,但抓住戰機並不是靠匹夫之勇,亦不是靠一腔熱血,而是靠自身實力的強大,實力不夠,拖著疲憊之軀,饑寒交迫,搖著牙,強撐著做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那就是愚蠢,是自取滅亡。
鍾信和斛律霸倒是波瀾不驚,他們都了解李風雲,對李風雲這種狂風暴雨般的作戰方式非常熟悉,見怪不怪了。
鍾信從芒碭山舉旗開始就跟著李風雲了,從芒碭山殺到蒙山,從蒙山殺到通濟渠,殺進東都,接著渡河北上,轉戰千里,殺到上谷,殺進飛狐,翻越太行山殺進燕北,一個多月前又殺出塞外,再次轉戰千里,又殺進安州。兩年多的時間,從小小的芒碭山到遙遠的塞外,從一兩百人的流寇發展到如今的十幾萬大軍,靠的就是李風雲的「瘋狂」,沒有這種瘋狂也就沒有聯盟的奇蹟,所以鍾信認為理所當然,反之如果李風雲打下安州後就偃旗息鼓,等著突厥人和東胡諸種合夾擊而來,任由戰機從眼前溜走,反倒讓鍾信吃驚了,不再瘋狂的李風雲還是那個他們視若神明的白髮帥嗎?
斛律霸就更了解李風雲了,他們同為秘兵,縱橫大漠傲視西土,完成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除了才智武技外,靠的就是不要命,就是瘋狂,而李風雲是秘兵中的傳奇,是敵人的夢魘,是不死的幽靈,與這樣的惡魔做對手,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比他更瘋狂,就如當年的宇文氏兄弟,他們更瘋狂,裡通外國,聯合突厥人一起追殺李風雲,根本不按規矩來,結果打了李風雲一個措手不及,把李風雲殺得上天無門、下地無路,賠上了數十個秘軍兄弟的性命,最後靠著義成公主暗中施以援手,才撿了一條性命。如今李風雲嘴裡叫喊著報仇,實際上報的不是私仇,而是公仇,他的目標是南北大戰,是擊敗突厥人,他依舊忠實執行著自己的使命,但以他目前的實力,距離目標太遙遠,所以他必須快馬加鞭,必須瘋狂前進,不是他不累,不想喘息,而是根本就沒有喘息的時間。
雷最後一個看完書信,鍾信和斛律霸無條件相信白狼,他能理解,但為什麼雲也表現得如此鎮定?另外李風雲寫這封書信的時候,還沒有回到方城,也還沒有召集聯盟決策層商議定計,那麼李風雲憑什麼認定他的這個計策能夠贏得聯盟各方勢力的支持?而且還信誓旦旦地說,聯盟諸軍將從十七日開始就陸續北上鬼方,也就是說,在他看這封書信的時候,李風雲北上攻打弱洛水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了。
雷抬起頭,看看神色平靜的鐘信和斛律霸,又看看抱著雙臂正襟危坐的雲,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們北上托紇臣水,打了落馬城兩個多月,寸步難進……」
雷倒是實誠,也不避諱,當著鍾信和斛律霸的面,對這一計策提出了質疑。
之前奚族傾盡全力也不過與契丹人打個旗鼓相當,而且那時還是秋天,秋高氣爽,草美羊肥,另外步利設阿史那咄爾和霫族都在弱洛水北岸看熱鬧,冷眼旁觀。現在形勢則完全不一樣了,如果聯盟大軍北上攻打契丹人,步利設阿史那咄爾和霫族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必然攜手契丹人前後夾擊,另外現在天氣也非常惡劣,雖然河川冰封,戰馬如履平地,但攻城拔寨更為艱難,糧草運輸也極度不便,利弊基本可以抵消,所以此刻北上攻打弱洛水,看似戰機不錯,只是想抓住這個戰機,把它轉化為戰果,那就太難了,風險太大了。
鍾信和斛律霸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雷說完之後,鍾信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之前,我們殺出燕北,與突厥人激戰於閃電河,你們可曾想到我們的目標是安州,我們會突破突厥人的阻擊殺進安州,給你們致命一擊?」
雷頓時尷尬,赧然無語,但想了一下,還是堅持己見,「之前,我們對形勢判斷錯誤,我們誤以為突厥人背信棄義,背後下刀子,結果應對錯誤,耽誤了時間,以致於局勢急轉直下,一發不可收拾。如今不一樣,安州形勢已經明朗化了,突厥人、契丹人和霫族都已經推測到你們的目標不是一個小小的安州,而是整個東北,要攻占弱洛水,重創突厥人的有力別部,所以他們正在聯合,只待磧東南的突厥人大舉進攻,步利設就會糾集霫族和契丹人南下殺來,左右夾擊安州。」
「這種情況下,你們先發制人,利用突厥人尚來不及大舉進攻的有利時機,先北上攻打弱洛水,重創契丹人和霫族,先斷其一臂,然後集中力量對抗突厥人,這個想法是好的,但實際執行的難度太大,因為對手有了我們奚族敗亡的教訓,不會再與你們決戰,必然全線後撤,誘敵深入,利用惡劣天氣遲滯你們的進攻速度,想方設法拖延時間,只待磧東南的突厥人開始大舉進攻,你們就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窘境,不得不撤回安州,如此他們就能聯手南下展開反攻。而你們無功而返,損耗太大,疲憊不堪,在敵人的前後夾擊下,不得不兩線作戰,身陷危局,困頓不堪。」
雷的堅持,讓雲頗感不快,覺得雷太過執拗,說話做事太直率,根本不經大腦不考慮後果,如此質疑李風雲的決策,尤其當著鍾信和斛律霸兩位李風雲親信屬下的面,有什麼好處?又能起到什麼作用?一旦傳到李風雲的耳中,引起李風雲的憤怒,對雷本人和辱紇王部都會產生負面影響。
「這是決策,既定決策,不可改變了。」雲不得不及時提醒雷,「你所想到的,你所擔心的,大總管都會想到,都有通盤考慮,他不可能因為一時衝動或者其他什麼原因,就倉促而盲目的做出這個決策,置數萬將士的性命於不顧,把安州戰果任意丟棄,所以你的質疑雖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未必就沒有解決的辦法,或許大總管就有奇思妙策,只是我們想不到而已。」
雲的語氣不太好,有警示之意,這讓雷意識到自己的話說過頭了,隨即謹慎起來,不再發表意見。
鍾信看了雲一眼,又看看訕訕不語的雷,淡淡一笑,眼裡掠過一絲嘲諷之色。如果你們都能看到白髮帥每一個計策背後的玄機,那你們還會成為白髮帥的階下囚?還會跪在白髮帥面前搖尾乞憐?
斛律霸神情冷漠,極度不屑。過去的仇怨不是說放下就放下的,他對辱紇王部、對奚族其他諸部、對奚王阿會正,都有強烈殺意,此次若不是雲說事關重大,務必親來,鍾信又極力勸說,斛律霸根本不會踏足鬼方城,更不會與昔日仇敵相對而坐侃侃而談。
「最近托紇臣水那邊可有什麼動靜?契丹人是不是還在攻打室得部?」雲當即轉移話題。
「據斥候打探,契丹八部主力都還集中在托紇臣水一線,一部分南下攻打室得部,一部分則沿落馬河展開,密切監控松山。」雷答覆道,「很顯然,安州變局已經傳到契丹人耳中,中土大舉進攻安州,已經對他們形成了嚴重威脅,引起了他們的高度警惕,當前松山防務不容鬆懈。」
雲點點頭,轉目望向鍾信和斛律霸,客氣地問道,「兩位將軍,桃水那邊戰況如何?」
「一如既往,平淡無波。」鍾信回道,「突厥人對你們奚族顯然抱有較大信心,認為你們為了奪回安州,必定傾力反攻。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突厥人存了撿便宜的心思,於是坐山觀虎鬥,雖然之前增加了一些兵力,加大了攻勢,但短期內還是看不出有發力猛攻的跡象。」
「對大總管所擬之計,兩位將軍可有異議?」雲繼續問道,「大總管給了我們計策,但沒有下達必須執行的命令,而是要求我們依據戰局變化靈活掌握,臨機處置,只要誘敵深入,任何手段都行。」
「那就臨機處置吧。」斛律霸說道,「誘敵深入,說起來簡單,但突厥人根本不想進來,又如何誘敵?」
「關鍵還在鬼方這裡。」鍾信指指依舊被雷握在手中的書信,語含雙關地說道,「既然大總管說兵不厭詐,那就請莫弗詐一次吧。」(莫弗,部落酋帥的尊稱。)
「善!」雲心領神會,撫須而笑,「兵以詐立,以利而動。只要給突厥人機會,突厥人又棄會白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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