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隋 第兩百零九章 誰做出頭鳥

    書房裡靜悄悄的,兩道若現若隱的人影在昏黃燭光的映襯下顯得故外孤寂。空氣悶熱難當,從冰塊上散發出來的絲絲涼意雖能給人一屢清明,卻不能讓煩躁不安的情緒平靜下來。

    楊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汗水濕透了紫裳,汗珠沿著臉頰滾下,心中的痛苦和憤懣鬱積在身體中隨時都有爆炸之危,他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仿佛被無數張獰猙的笑臉所包圍,仿佛被一隻只無形黑手扔進了熊熊燃燒的大火,他甚至感覺有一座重若千鈞的大山正從天而降,要把自己砸成一團齏粉

    蔡王楊智積指望不上,觀國公楊恭仁又被「困」在了東都,剩下自己單槍匹馬又如何拯救齊王?楊慶忍不住就想縱聲長嚎,把心中無盡悲憤徹底吐出。皇族顯赫嗎?皇子皇孫金光燦燦嗎?根本不是,只有置身其中才知道,皇族顯赫身影的背後是恐怖的血雨腥風,皇子皇孫金光燦燦的袍服下都是刀光劍影斧鉞鉤叉,普羅大眾只看到皇族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權力和財富,卻看不到在這些權力和財富的陰影中,躺滿了皇子皇孫們鮮血淋漓的屍體。

    今上只有兩個嫡子,說起來最幸運的就是元德太子楊昭,進了東宮就死了,早早擺脫苦海上了天堂,把所有的苦難都毫不留情地扔給了弟弟楊喃。這一代皇統之爭的核心本應該是兄弟兩人,現在只剩下齊王楊喃一個,理所當然的儲君,按道理也就不存在什麼皇統之爭了,但政治就是這樣的無情,不論是十個嫡皇子還是一個嫡子,都會產生皇統之爭。在政治這盤大旗上,皇子永遠都擺脫不了「棋子」的命運,永遠都是權力和財富鬥爭的犧牲品。

    可憐的齊王,可憐的孩子,始終掙扎在政治鬥爭的漩渦中,在狂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迷失了本性。今日的齊王,看上去是一隻自由飛翔的雄鷹,但實際上就是一頭禁錮在牢籠中的猛獸,只要不死,他就必然被趕進鬥獸場,與一群又一批群的獵獸者做殊死搏殺。

    楊慶對皇帝暫不設立儲君的做法完全理解。先帝有五個嫡子,開國之初就設了儲君,但殘酷的皇統之爭就如惡魔一般,把好好的一家人全部拖進了地獄,全部變成了魔鬼。中土千千萬萬家庭,有多少家庭像他們一樣嘗盡人世悲苦?元德太子楊昭的薨亡給了皇帝一個保護自己家庭的機會,但對於一個皇帝、一個國祚來說,這種做法所蘊含的風險難以估量,皇帝和國祚都走在鋼絲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懸崖屍骨無存。

    同一時間,這種做法雖然有效保護了皇帝的家庭,但皇統之爭始終存在,這個惡魔施始終徘徊在齊王楊喃的身邊,讓齊王楊喃年復一年的生活在恐怖的夢魘之中,惶惶不可終日。再堅強的人,也無法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中長久生存,是人都會變成瘋子,都會在絕望中失去理智,當初太子楊勇就瘋了,被失去了理智,而楊喃沒有瘋狂依舊咬牙堅持已經難能可貴了,但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心中的痛苦越來越劇烈,他迫切想衝破牢籠,迫切想擊碎夢魘,迫切想一飛沖天自由翱翔,於是,即便前方是一個必死的陷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殊死一搏。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實際上他已沒有選擇,正因為如此,皇帝和國祚都面臨巨大危機,一旦齊王楊喃敗死於陷阱,國內大亂,東征功虧一簣,皇帝和國祚必將為自己冒險走鋼絲的做法付出慘重代價。

    今日保護齊王楊喃,實際上就是保護皇帝和國祚。但是,一旦大家齊心協力保護齊王楊喃,那麼楊喃捨身跳陷阱的「豪賭」也就成功了,他不但再一次靠近儲君寶座,還得到了更多政治勢力的支持,如此一來,皇帝暫不設立儲君的目的就失敗了,今日保護齊王楊喃的政治勢力,都身不由己地走到了皇帝的對立面,這必將激怒皇帝,皇統之爭會掀起驚天狂瀾,朝堂上的政治矛盾會日趨激烈,而某些居心叵測者如果乘勢發動軍事政變,那麼父子必然相殘,中土必然走向分裂和戰亂。

    這一刻,對郇王楊慶來說,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明哲保身更是自掘墳墓。怪不得楊恭仁「躲」在東都做縮頭烏龜,僅僅派一個兒子來「聊表心意」,原因是他同樣找不到恰當的對策。

    良久,昏黃燭光中傳出一聲沉重嘆息,「齊王那邊……」

    「齊王正在為出京戡亂而四處奔走。」楊潛神色平靜,語氣沉穩,不急不躁,「據某家大人推斷,齊王出京的阻力並不大,安昌公(元文都)阻止不了齊王出京的步伐,事情的真正關鍵是齊王何時出京。」

    楊潛知道伯父的處境太過艱難,難免瞻前顧後躊躇不安,當初滕王楊倫、衛王楊集就因為與漢王楊諒過從甚密,即便他們沒有參與兵變,也依舊被除名為民流放邊疆。今日齊王遭人算計,不出手是等死,出手反而有一線生機,但這線生機就算被齊王抓住了,也不知道是禍還是福,但假如是禍,那便是死路一條,而當初幫助齊王抓住這一線的生機的人,不死也要脫層皮,諸如像郇王楊慶這等身份顯赫而敏感的人,十有八九要步楊倫、楊集之後塵,去蠻荒之地茹毛飲血、牧馬放羊,生不如死。所以,若想說服楊慶率先出關剿賊,給齊王楊喃出京戡亂鋪平道路,難度不是一般得大。

    楊慶輕輕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然後看了看端坐一側心氣平和的楊潛,暗自稱讚其沉穩的同時,也不禁冒出一個念頭,既然楊恭仁派一個兒子來滎陽幫助自己,那麼應該有幾分底氣,否則斷不敢插手此事。


    不管怎麼說,楊恭仁身居東都,齊王要找皇族支持,首先就要找他,而元氏、獨孤氏、鄭氏若想聯手反擊,也要找皇族幫忙,還是要找楊恭仁。如此推測,楊恭仁肯定有對策,只是實施起來難度較大,需要一個有能力又絕對信任的執行者,而自己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自己不是能力不夠,也不是與楊恭仁之間缺乏信任,而是自己和楊恭仁一樣身份過于敏感,不適合在第一線衝鋒陷陣,出頭的事還是讓其他人於比較好。那麼誰才是合適的出頭鳥?眼前的楊潛就是一個標準的出頭鳥人選。

    楊慶越想越篤定,覺得與楊恭仁的真實想法越來越近了。

    「齊王打算何時出京?」楊慶問道。

    「七月。」楊潛不假思索地回道。

    楊慶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楊潛對相關情況顯然很了解,據此推斷,齊王楊喃肯定向觀國公楊恭仁求助了,而楊恭仁願意派出楊潛趕赴滎陽,肯定是向齊王楊喃做出了什麼承諾。

    「可有具體時間?」楊慶追問道。

    「七月上,最遲不超過七月中旬。」

    楊慶眉頭微皺,「何解?」

    「遠東的冬天來得早,深秋就有可能下雪,大雪一下,無論是攻擊還是糧草運輸都難以為繼,這仗也就沒辦法打了,所以正常情況下,遠征軍會在七月進入高句麗腹地,包圍平壤,在大雪來臨之前也就是九月中旬前後結束戰事。如果戰事拖到冬天,則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我遠征軍七月包圍平壤,那麼就有兩種可能,一是一鼓而下,平壤已經攻克,戰爭已經結束,通濟渠是否中斷已無關大局;一是正在圍攻平壤,糧草輜重正由水陸兩道源源不斷運往平壤城下,通濟渠暫時中斷已經影響不了戰爭結果。反之,我遠征軍若未能於七月包圍平壤,戰爭進程嚴重延誤,那麼也有兩種結果,一是延長戰爭時間,暫停攻擊步伐,穩固已占領區域,等待明年春天再打平壤;還有一種結果是就此結束戰爭,無功而返。這種情形下,通濟渠是否中斷,同樣不會危及到東征勝負。所以,齊王出京戡亂的最佳時間便是七月,早了不行,遲了也不行。」

    楊慶稍加沉吟後,問道,「我幾十萬衛府軍殺進高句麗,水陸夾攻,勢如破竹,哪裡要等到七月?」

    現在通濟渠一線的局勢急劇惡化,通濟渠隨時都會中斷,齊王楊喃越快進入戡亂戰場,就能越早逆轉危局,這對東都政局和東征戰場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為何非要等到七月?現在距離七月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麼長的時間內,會出現各種各樣無法預測的變化,一旦這些變化讓東都和地方官府徹底失去對通濟渠的控制,那麼就必然會對東都戰場造成嚴重危害。

    楊潛苦笑搖頭,「六月,是遠東的雨季,高句麗境內的所有河流都會暴漲。戰爭期間,高句麗人會充分利用這種天然優勢,不惜決堤放水,以滔滔洪流來阻御我遠征軍的前進步伐。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把我遠征軍包圍平壤的時間拖到八月,那麼他們就有一線機會把戰爭拖到冬季。冬季來臨,大雪一下,我遠征軍如果還在平壤城下,必定敗亡。所以,我遠征軍如果未能在七月包圍平壤,那麼攻擊難度將成倍增加,停止攻擊是最理智的選擇。同理,我遠征軍如果未能在九月攻克平壤,就必須後撤,否則有全軍覆沒之危。」

    楊潛說到這裡,再度搖頭,「遠東地形複雜,氣候惡劣,真正適合我遠征軍攻打高句麗的時間只有四個月,而在這四個月的時間裡攻陷一個全民皆兵的蠻荒之國,難度實在太大。」

    楊慶久久無語。很顯然,齊王楊喃非要等七月出兵,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而元氏、獨孤氏和鄭氏要聯合自己現在出兵戡亂,則是出於軍事上的考慮,也就是說,自己必須牢牢掌控通濟渠戰場上的主動權,東都方面才能幫助齊王楊喃實現其政治目標,而各政治勢力亦能在這一過程中追逐利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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