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主力撤到龔丘以北五里處暫停。
張須陀密切關注著寧陽戰場,他雖然接受了張元備的建議,做出了撤離魯郡的決策,但他並不甘心就這樣空手而歸,他還是期待段文操能帶著魯軍及時趕赴戰場,這樣他就能再一次殺進戰場,先圍殲白髮賊,再攻陷寧陽城,全殲魯西南諸賊,一戰而定,一舉穩定魯西南局勢。而魯西南局勢的穩定,將迅速扭轉整個齊魯局勢,並給他剿殺魯東諸賊贏得一個極好機會,從而可以確保東萊水師如期渡海遠征。
全局利益高於局部利益,王國利益高於集團利益,這一點毋庸置疑,張須陀亦是深信不疑,他也相信段文操和自己一樣,值此關鍵時刻,總會把全局利益放在首位,只要保住了全局利益,局部利益才不會受損,這個道理很淺顯。
然而,張須陀失望了。
斥候不斷傳來消息,沒有發現魯軍的蹤跡,雖然齊軍斥候距離寧陽城不過二十餘里,距離瑕丘城還有一段很長距離,但考慮到時間關係,如果入暮之前魯軍無法抵達戰場,那麼即便張須陀提前出擊,把主力投到戰場上,也無法完成對蒼頭軍的包圍,白髮賊李風雲依舊有充足的時間和空間從容撤離。只要白髮賊李風雲活著,蒼頭軍依舊占據蒙山,那麼整個魯西南乃至齊魯地區的局勢就絕無扭轉之可能。
日暮西山,夕陽如血。
秦瓊、吳黑闥、羅士信諸將圍在張須陀周圍,一個個神情憤慨,雖然沒有出言請命,懇請撤兵,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把這一想法暴露無遺。
張須陀仰望夕陽,長長嘆了一口氣。此刻,就算段文操和魯軍已經出了瑕丘城,正在趕赴戰場,也無法阻止黑夜的來臨,無法挽救戰局,無法圍殲白髮賊和蒼頭軍。至於被圍在寧陽城內的賊軍,他們還算頭腦清醒,沒有乘著李風雲在城外激戰之際出城突圍,否則必遭齊軍主力的攻擊,全軍覆沒。畏懼和膽怯救了他們一命,而這樣一支沒有戰鬥力的殘軍,齊軍是不會再去打了,就交給段文操和魯軍吧。不論怎麼說,這一仗打到這個地步,也算有些成果,其中齊軍打了一半仗,拿到一半戰績,而剩下一半戰績,便由魯軍去拿吧,總不能不勞而獲。
「撤吧。」張須陀衝著眾將揮了揮手,「即刻渡河北上。」
眾將躬身領命,四散而去。秦瓊遲疑了稍許,走到張須陀身邊,低聲問道,「明公,是不是命令張司功和賈團主繼續在寧陽城下堅持一段時間?」
張須陀看了秦瓊一眼,「你擔心段使君不來?」
秦瓊苦笑搖頭,「張司功、賈團主與白髮賊整整打了一下午,打得非常激烈,殺聲震天,段使君不可能不知道,但你看看……」秦瓊手指天邊的夕陽,忿然說道,「如果他想來,早就來了。如果他不來,而我們卻撤了,任由城內城外賊軍會合逃離,那責任便是明公的。」
「他會來的。」張須陀的口氣非常肯定,「他也是一員百戰老將,對整個戰局了如指掌,豈會錯失戰機?」
秦瓊不再說話。
張須陀下令,「命令張元備、賈閏甫,天黑之後,急速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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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落,漸漸接近地平線。
段文操來了,帶著魯軍主力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寧陽城下。
李風雲急速撤離,蒼頭軍將士掉轉身形,狂奔而去。
張元備和賈閏甫也帶著麾下將士撤離了。
當魯軍進入戰場之時,首先看到的便是倉皇逃離的賊軍,然後便看到齊軍沐浴在血色陽光之下,漸行漸遠。
一名齊軍斥候呈上張元備寫給段文操的書信後,打馬飛馳而去。
段文操很生氣,就差沒有破口大罵了。你張須陀負責整個齊魯地區的剿賊重任,某做為魯郡太守,不過是配合你剿賊而已,所以你齊軍理所當然要承擔攻堅之重任,現在倒好,某一來,你招呼都不打一個,掉頭就走,把一座由賊人占領的寧陽城扔給了某,讓某去打,你什麼意思?你個老匹夫算計某啊?
看到段文操黑著一張臉,憤怒地把書信扔到地上,牛進達不禁暗自苦嘆,俯身把書信撿了起來,展開細看。
書信是張元備寫的,而不是他父親張須陀寫的,足見張須陀怒火之大,反應之劇烈,對段文操意見之深,雙方基本上算是撕破臉了。書信上的字很潦草,很不工整,可見張元備是臨時接到命令,臨時草擬的,這既可以表現為齊軍對段文操背信棄諾之舉的極度鄙視,又可以算是一種決裂的暗示,你不仁,我不義,齊軍不會再來了,以後不論魯西南局勢如何惡劣,齊軍都不會伸手相助了。
段文操之所以怒不可遏,正在如此,他想當然地認為,張須陀在東都和右候衛府的重壓下,迫於剿賊難度太大,不得不求助於段文操和他所在的齊魯貴族集團,為此不得不忍氣吞聲,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料到張須陀十分暴戾,憤怒之下,與段文操直接翻臉了。
翻臉就翻臉,這是齊人的地盤,而自古以來齊人就有抱成一團聯合對外的優良傳統,你張須陀一個關隴人想在齊魯耀武揚威、為所欲為,純粹是白日做夢,你個老匹夫,你等死吧。
事已至此,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吧。牛進達把書信收了起來,恭敬地問道,「使君,是連夜攻城,還是安營紮寨,明日再攻?」
「安營紮寨。」段文操揮動了一下馬鞭,兀自帶著一股怨氣說道,「我們獨自剿賊,難度很大。寧陽城高大堅固,城內又有充足糧食,而之前齊軍不過攻了兩個時辰,即便賊人傷亡慘重,但最多折損過半,依舊有數千人守城。我魯軍新建,將士們缺乏戰鬥經驗,攻堅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還是先圍著,看看形勢再說。」
牛進達心領神會,同意段文操的決策。
城內賊軍實際上就是瓮中之鱉,不足為懼,遲早都是囊中之物,而對魯軍真正有威脅的,便是那支剛剛撤離戰場的蒼頭軍。
從戰場上的廝殺痕跡來看,齊軍和賊軍打了一場默契戰,打得是熱鬧,但實際上死傷很少。張須陀顯然被段文操激怒了,他把主力撤到了龔丘,留下張元備帶著一支軍隊阻擊蒼頭軍,而這一部署很清晰地告訴蒼頭軍,你如果拼命打,我就把主力調上去,反之,你如果配合我打一場默契戰,把段文操騙到戰場上,我就放你一條生路,任你從容撤離。
白髮賊知道張須陀的齊軍包圍了寧陽城,也知道段文操的魯軍就在瑕丘城虎視眈眈,如果他馳援寧陽,必定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馳援寧陽?到了寧陽,看到張須陀擺出的陣勢,他馬上就配合齊軍打了一場默契戰,這又是什麼目的?
牛進達想了半天,唯一的解釋就是白髮賊知道張須陀和段文操之間的矛盾,他巧妙地抓住並利用了這個矛盾,然後他斷定張須陀要離開魯郡,如此一來,魯郡形勢驟變,戰場上就剩下了他和段文操兩個人對陣,這樣白髮賊便有了擊敗段文操的機會。
白髮賊的背後肯定有某個政治勢力的支持,這是段文操告訴牛進達的,而今日局勢的變化也證實了這一推測。如果白髮賊對自己的對手不了解,他就不可能利用對手的缺點改變局勢的發展。
張須陀走了,臨走還給段文操設了一個局,迫使段文操不得不竭盡全力對付白髮賊和蒼頭軍,好高明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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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須陀真的走了,走得非常堅決,非常快,一天一夜內疾行一百餘里抵達肥城,而肥城北上一百餘里便是齊郡首府歷城。
齊軍南下是從齊郡到濟北郡,從濟北郡到東平郡,再由東平郡抵達魯郡,繞了個大圈子,一路剿賊,把魯西北諸賊全部趕進了魯郡。這次回去,卻選擇了一條捷徑,直線北上,兩天內就殺回了齊郡,足以殺得那些禍亂齊郡的各路叛賊一個措手不及。
消息迅速傳回剛城。張須陀前腳渡過汶水北上,李風雲後腳就殺進了剛城。剛城距離寧陽城只有幾十里路,蒼頭軍陳兵於此,與寧陽城外的魯軍直接對峙。
「這次張須陀是真的回去了。」袁安喜笑顏開,一邊把斥候密報遞給李風雲,一邊樂呵呵地說道,「明公,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收拾段文操了。」
李風雲接過密報掃了一眼,輕輕放在案几上,目露憂色。
「明公擔心甚?」袁安問道,「是否擔心段文操識破了明公的計謀,逃回瑕丘城不出來?」
「某擔心寧陽。」李風雲搖搖頭,「那日某在離開寧陽前,雖然把有關任城大俠徐師仁的秘密悄悄告訴了韓進洛,但韓進洛不以為然。如果他繼續信任徐師仁,而段文操又到了寧陽城下,那寧陽城就危險了。」
「明公多慮了。」袁安搖手道,「就目前戰局來分析,寧陽城裡的糧食和義軍就是一個誘餌,而我們既缺少糧食,又要救援城內義軍,不得不去寧陽城下與官軍決戰,所以可以肯定,段文操即便有徐師仁這個內應,也不會在沒有擊敗我們之前拿下寧陽城。在某看來,真正應該擔心的反倒是孟海公。」
李風雲微微頷首,「這一仗不能拖,時間拖得越長,變數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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