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餘城是高句麗的西北邊鎮,東鄰靺鞨,西臨契丹,北接室韋,其軍事價值要遠遠小於毗鄰中土的遼東和新城,平壤重視程度不夠,鎮戍力量有限。
中土東征期間,扶餘城因為距離主戰場太過遙遠,中土亦是無意攻打,直到安東發生劇變,薛世雄奉旨以巡邊緝寇之名兵進東北,扶餘城才進入中土視線,遂一鼓而下,並成為薛世雄兵進東北的糧草中轉地。
安東大局落地,薛世雄撤出東北,留下一支軍隊鎮戍扶餘城。不久遼東大本營接到聖主詔令,第三次東征正式開始,安東大軍要參加這次東征,扶餘城遂成為安東大軍趕赴懷遠鎮的中轉站,其重要性隨之凸顯,於是李景和薛世雄當即做出決定,命令鎮戍新城的虎賁郎將王仁恭向扶餘城運送糧草輜重,以確保安東大軍暢通無阻地抵達懷遠。
懷遠鎮向北四百餘里便是新城,新城再向北五百餘里就是扶餘城,所以懷遠向新城運送軍需,而新城則給扶餘提供糧草,人力物力和時間都能大大節約。只是囤積在扶餘的糧草輜重越多,危險性也就越大,畢竟扶餘城的四周遍布東胡諸種,還有不少馬賊盜寇,其防守力量相對較弱。
扶餘城的守將叫薛萬徹,是薛世雄之子,鷹揚郎將,率五個步軍團、一個馬軍團鎮戍這座邊城。此地窮鄉僻壤,荒無人煙,將士們待在這種鳥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心情沮喪,如果長年衛戍,必然絕望。
好在「與狼共舞」的時間並不長,薛世雄就來信告訴兒子,第三次東征開始了,安東大軍要途經扶餘進入東征戰場,這是他們離開蠻荒的最好機會。至於扶餘城的衛戍,可以想方設法推給安東,而安東肯定有藉助這次東征把自己的勢力拓展到遼東的想法,對扶餘城應該有覬覦之心,對衛戍扶餘應該求之不得,所以只要薛萬徹動點腦子用些手段,必能如願以償。
薛萬徹心領神會,盼星星盼月亮,總算在幾天前接到斥候急報,說安東大軍開始渡河了,很快就要抵達扶餘城了,欣喜不已,當即出城,早早出迎。
此次率軍東征的安東統帥是從三品的安東副大都護,與衛府將軍是一個品秩,麾下有十萬大軍,而衛府鷹揚郎將是正五品,一千兩百衛士的長官,不但官秩差了好幾級,實力也沒有可比性,除非薛萬徹不想活了,否則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坐在城裡等著安東副大都護來見他。
另外還有更重要的,李平原是何許人也?聖主欽點,中樞嘉賞,從正四品的安東都尉到從三品的安東副大都護,不過短短數月,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其崛起速度如劃空閃電,快得讓人目眩神馳。
薛萬徹雖然從父親的在書信中了解到了李平原的深厚背景,甚至還看到父親隱晦提及榆林風暴,但當年隱秘與聖主、宇文述有直接關係,這種「打臉」的事如今就算被居心叵測者蓄意公開和散播,知者也局限於高層,畢竟此事一旦傳得沸沸揚揚,必然損害到聖主威權和宇文述的權勢,如果因此引發政治風暴,連累到自己,傷害到國祚,豈不自取其禍?所以個個諱莫如深,唯恐得罪了聖主和宇文述,而薛世雄越是說得隱晦,李平原就越是神秘,李平原及其背後隱秘就越是讓薛萬徹萬分好奇。
好奇心害死人,薛萬徹亦是如此,急切想看到李平原其人,窺探到李平原的秘密,甚至有些急不可待了。
然而,薛萬徹還是自視甚高了,他一個正五品的鷹揚郎將,一個扶餘邊城的守將,哪怕他出自河東豪門薛氏,還有一個官居衛府大將軍的老爹,也很難輕而易舉見到從三品的安東副大都護、安東遠征軍的最高統帥。
李風雲與兩萬餘騎士風馳電摯趕到扶餘城外,紮下大營,休息了一夜,這才召見薛萬徹,但李風雲沒有出面,出面接待薛萬徹的是裴爽。
裴爽是御史大夫裴蘊的兒子。裴蘊是江左舊臣,但同樣出自河東豪門裴氏,中土一統後,散落?地的裴氏都回歸本堂,河東裴氏迅速壯大,水漲船高,裴氏各分支旁系也芝麻開花節節高。今日中樞核心決策層就有兩位河東裴氏貴族,黃門侍郎裴世矩和御史大夫裴蘊,由此可見河東裴氏權勢之大。
河東三大豪門柳氏、裴氏和薛氏,有共同利益基礎,合作大於衝突,所以李風雲請裴爽出面接待薛萬徹,正是要利用這一點。
裴蘊是江左舊臣,是文官,而薛世雄是根正苗紅的關隴貴族,是武將,雙方沒什麼交情,甚至都沒什麼交集,而他們的下一代亦是如此,裴爽在京城為官,薛萬徹追隨父親征伐邊塞,兩人同樣沒什麼交情,不過彼此相識,又有河東這個共同利益基礎存在,坐在一起談著談著也就親近了,就能找到共同點了。
薛萬徹首先問,「安東來了多少人馬?」
裴爽說,「二十餘萬,十萬大軍,十餘萬隨軍民夫和工匠等。」
薛萬徹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安東哪來的十萬大軍?難道安東大都護府強行徵召了東胡諸種部落的所有控弦,把能夠騎馬射箭的都拉來湊人數?
裴爽哈哈一笑,不以為然地搖搖手,「拭目以待,很快你就不得不信了。」接著他話鋒一轉,問道,「扶餘這邊有多少糧草?」
薛萬徹苦笑,「你只有兩個辦法,要麼日夜兼程南下懷遠,那裡的糧草堆積如山,足夠二十萬大軍所需,要麼你迅速殺到鴨綠水兩岸燒殺擄掠,以戰養戰,舍此以外,別無他途。」
裴爽笑容頓斂,質問道,「此去懷遠千里之遙,若無糧草支援,二十萬大軍如何長途跋涉?」
「這不是某的問題。」薛萬徹目露同情之色,「這是你們的問題。」
「這怎麼是我們的問題?」裴爽生氣地說道,「我們奉旨東征,千里迢迢而來,你總該讓我們吃飽喝足吧?」
「當然,為你們提供糧草是某的職責所在。」薛萬徹說道,「但是,懷遠那邊就給了這麼點糧草,只夠幾萬大軍南下新城,然後到了新城再獲補充,這樣你們就能順利抵達懷遠,然而,現在你告訴某,你們有二十餘萬人馬,這當然是你們的問題。」
看到裴爽要反駁,薛萬徹立即搶著說道,「請問,安東出動二十餘萬人馬參加東征,聖主是否知道?懷遠是否為你們備足了糧草?」
裴爽啞口無言。
薛萬徹看到裴爽「無言以對」,當即「乘勝追擊」,直指要害,「如果聖主不知道,懷遠也不知道,那麼,當此事傳到懷遠,懷遠是否還歡迎你們這二十餘萬人馬?如果他們不歡迎,拿出兩路並進之策,要求你們直接從扶餘方向攻擊平壤,你們怎麼辦?難道你們還要抗旨或者抗令,執意趕赴懷遠,承擔由此所產生的全部責任,甚至是東征失利的罪責?」
裴爽懵了。之前雖然他已經預料到此次東征可能困難重重,但還是嚴重低估了形勢的嚴峻性,尤其低估了衛府內部的激烈矛盾,正是這些無處不在的矛盾毀掉了前兩次東征,甚至導致二十餘萬將士陣亡沙場。如今這些矛盾不但沒有緩和,反而愈發激烈,這從薛萬徹的「直言不諱」中就能清晰看出,懷遠那邊的遠征軍不但不歡迎安東軍隊,不想讓安東軍隊搶去了他們的東征功勞,還蓄意阻撓和破壞安東軍隊趕赴東征戰場,甚至向安東發出威脅,要讓安東背上第三次東征失利罪責。這個問題就嚴重了,這已經不是安東軍隊能否南下懷遠、能否得到懷遠糧草支援的問題了,而是第三次東征能否如預想的那般滅亡高句麗,取得東征最後勝利的問題了。
裴爽神情冷肅,望著面無表情的薛萬徹,不緊不慢地問道,「這是你的一面之辭,還是從懷遠那邊傳來的小道消息?」
薛萬徹想了一下,回道,「或許,事實就是你的想像。」
「某懂了。」裴世矩點點頭,「但是,眼前的事實是,如果沒有糧草,我們飢腸轆轆,無力跋涉,不得不停滯於扶餘,則必然影響到東征。」
薛萬徹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裴爽理解能力有限還是故意裝糊塗,於是毫不客氣地說道,「餓了就殺馬。」
安東馬軍多達兩萬餘騎,雖然一大半都是東胡諸種部落的控弦,但即便如此,安東馬軍的力量也非常強悍。薛萬徹親眼目睹,心中震撼可想而知,由此愈發認定遼東大本營的做法是正確的,安東這支軍隊很危險,變數太大,不僅會搶走東征功勞,更有可能對東征產生無法預料的危害,所以為防患於未然,還是竭力阻撓安東大軍南下懷遠為上策,於是薛萬徹一咬牙,乾脆「撕破臉」吧。
「餓了就殺馬」聽上去是一句氣話,實則就是告訴安東軍隊,遼東大本營不歡迎你們,要搶東征功勞,你們獨自去打平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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