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回歸淮城這邊的「一號地洞」之後,李泰勝的感覺並不好。
現在誰都知道,湖城邊上,那個三尖頂上的「二號地洞」才是通向霧氣迷宮的捷徑,教團舍彼取此,感覺是避重就輕,也喪失了未來探索的主動權。
可也沒辦法,「百峰君」和「骷魔王」都在那兒被硬拽下去了,哪怕是公正教團三大超凡種坐鎮,更有兩位巔峰強者,也不敢說會比那兩個強到哪兒去。
安全起見,也是無奈之舉。
教團層面是這樣,至於私人感受回到這個曾結結實實中了招,好不容易才置換回一條命的地方,李泰勝很有些迷信式的不爽利。
這時候,他就強迫自己多想一層:當初「灰質」肆虐,羅南放了大話說要處置,結果只是從淮城跑到湖城,「灰質」仍然瀰漫,「織夢者」也沒找回來。
李泰勝勾動嘴角冷笑,最後,那位只是織了一張「感知鏈網」
笑容一下子僵住。
是了,拉尼爾大主祭也在上面呢。
不得不說,「灰質」還真是個大麻煩。
吞噬了拉尼爾大主祭建構「夢境模板」,俘虜甚至消化了「織夢者」,最重要的是,羅南向外透露的信息,指出公正教團在「灰質」出現的流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是關鍵的中間環節;甚至還暗示教團是本次「灰質」事件的始作俑者,因為他們完成了一次不應有的追溯
這一點,羅南確實沒有明言,而是李泰勝這位親歷者的感受。
那次「追溯」,正發生在「灰質」吞噬夢境模板、俘獲織夢者之前,目標直指羅南浮游在江邊的「雷池實驗場」。
李泰勝、柳承宰因此陷入昏迷,是教團將他們「置換」了回來。隨後他們前往湖城,與山君聯絡合作是一方面,應該也有快速脫離事發地,避免後續影響的因素。
而如今,李泰勝又回來了,注視「一號地洞」看不見底的深坑,他有種「好運消耗乾淨」「可一而不可二」的危機感。
正恍惚著,心湖中微有波盪,是拉尼爾大主祭的意念,直接作用過來。
李泰勝一驚,轉身就往工程營地那邊去。
作為教團「世俗側」的支柱,本次三方合作的提倡者,拉尼爾大主祭之前是寄魂在資深祭騎士權敏赫身上,遙控指揮,而現在已是親身到此。
理由之一是關愛下屬,畢竟以大主祭的實力,長期寄魂,哪怕是資深祭騎士也會受到不可逆的傷害。還有更現實更容易說服人的理由,則是合作本身太過重要,規格也到了頂,還是本人過來坐鎮更顯重視。
李泰勝部分相信第一條,認可第二條,可多少有些懷疑,或許還有個第三條:
拉尼爾大主祭是被灰質構形的「感知鏈網」牽拉過來的。
李泰勝已經與權敏赫交流過,作為寄魂載體,那位完全沒有被「鏈網」牽拉的感覺。
羅南用他神乎其技的手段,視權敏赫如無物,直接牽拉住了大主祭閣下。
這就更有說服力了。
李泰勝很快上了越野車,向工程營地處疾馳。心思卻也如這車子一般,飛奔急轉:
本次合作探索「真理之門」,意義非常重大。無論是對公正教團整體,還是對大主祭的權威,都是如此。
自公正教團立教以來,首祭換了兩次;而心照主祭輪換擔任大主祭,次數只會更多,然而到了拉尼爾這裡,大主祭位上的人,就再沒有更換過,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要說不滿,肯定是有人不滿的。
教內有不少傳言,說是若這次合作不成,出了岔子,事後會串並當初安翁的舊賬,一起清算。
當然,拉尼爾肯定還是「梅花K」,是里世界入夢法第一人咳,數一數二的人物,但很可能就不再是大主祭了。
這對已經選邊站隊的李泰勝及他背後的家族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可是往更細微處去想,「梅花K」還在,決策層卻有變動,會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過去十多年裡過於穩固的結構就要變化了,真的不是好消息嗎?
微妙且混亂的心思,隨著李泰勝抵達拉尼爾大主祭所在的帳篷前,只一次吐息便清理掉。
李泰勝在外面恭敬請見,等裡面傳來確切的回應才進去。
帳篷里沒有其他人,拉尼爾大主祭靜坐在地面的薄毛氈上,好像剛從一次入定中醒來。
他本人的平凡面目,幾乎沒有記憶點,只能確認他年歲不小了,臉型頗圓,顯得有點兒胖,嘴邊一圈短須花白,很慈和很好說話的樣子。
然而見李泰勝進來,他並沒有什麼客套寒喧,直接道:「山君暫時不會回來了,他出現在湖城的湖畔賓館,有一些對外交際傾向。」
李泰勝愕然:「他不是去找那位」
「大約沒有取得我們理想的成果。」
「那也應該回來告知、商議」話沒說完,李泰勝就想明白了,這也是一種告知,而且是帶著情緒的告知;尤其不是對那邊有情緒,而是對這邊!
山君落魄是不假,可這段時間,壓價壓得過頭了。
沒辦法,這就是「世俗側」一貫的作風;也因為後面「真理側」也在逼著他們行事。
拉尼爾大主祭做更深一層的分析:「那位對山君應該有所許諾,他有這個資本,山君也需要這個空間。這也沒什麼,公平置換,無上神聖,我們需要一個恰到好處的平衡,這不是靠我們一方,而是所有的合作方共同作用。」
李泰勝還沒明白,為啥拉尼爾大主祭會叫他過來。
這種事兒,他好像只有受教的份兒,根本沒有與大主祭商討的資格吧?
可到這一步了,不說話又不行,他只好嘗試回應:「那就再觀察?」
拉尼爾大主祭微微搖頭:「不,等待和觀察並不適用於一個快速成長的對象。我們也需要有動作,平衡不是僵持,而應該是動態上升的過程,我們需要給合作增添砝碼——山君那邊由你負責溝通,你們還是有些交情的。」
「是。」李泰勝毫不猶豫,立刻應聲,後面才問了句,「具體的砝碼是?」
「你看著給。」
「呃?」
我一個秘約主祭,能給什麼?
但下一秒,李泰勝就明白過來:山君是被暫時擱置了,他的重要性在進一步下滑。
也許,相較於三方合作,還是雙方合作更清晰明白些。
李泰勝點頭,可忽然間,他又想到了自己:山君是這樣的,我,我的角色又是怎麼回事兒?
保持著恭敬和冷靜的姿態,李泰勝走出帳篷,和外面等待的柳承宰會合在一起,他直接吩咐:「訂兩張去湖城的機票,最近的一班。」
柳承宰很驚訝,但與李泰勝搭檔多年,早有默契,一言不發去辦了。
李泰勝繼續往外走,給同在營地的權敏赫打電話:「敏赫啊,哥哥今天要爽約了,臨時接到的任務,要出去一趟,這邊你多操心好的好的,我們回聊。」
做了這件自然輕鬆的事,離開大主祭的帳篷也遠了,他又安排一些近日受領的差使,每件都要找到下家。完成了這些,才回去自家帳篷收拾行裝,此時柳承宰已做得差不多了。
總共沒花掉二十分鐘,他們已經驅車離開了「一號地洞」,離開已快成為半永久的工程營地。
兩個小時後,他們已經在前往湖城的飛艇上了。
直到這時候,李泰勝的臉色才陰沉了下來。
不過看到舷窗上的倒影,又儘快抹平下垂的眼角、唇角。
直面一位超凡種,尤其是被無形羞辱的超凡種,肯定是有危險的。
如果有可能選擇,李泰勝肯定不會選這個任務。
這也不算什麼,關鍵是這種分工安排,等於是將他用於「偏師」,不再是「正面戰場」。
他不可避免在想,大主祭或許是對他這段時間的工作不太滿意,最起碼運道不夠好。
通靈者好像都比較在乎這個。
又或者,他過於「顯眼」了——在那位眼中。
面對一個可以隨時監控全球的「神明」,哪怕是「合作方」,也讓人很難受。儘可能把「棄子」擺到明處,多少能分出一些注意力去。
李泰勝很快給拉尼爾大主祭找好了理由這有個屁用!
他現在只想知道,是不是說,他在這場「巔峰合作」中的角色,基本上就是這樣了?
平常倒沒什麼,但在可能的大主祭之位移換、決策層發生變動的大背景下,對他以後的前程,很可能會造成極負面的影響。
山君在這場三方合作的地位越低,他的發揮餘地越小,甚至還是一個非常順理成章的背鍋位置。
如果最終教團跨越「真理之門」,山君就是惱怒也要忍著。
可若合作失敗,甚至提前反目成仇,山君的怒火且不說,不再是大主祭的拉尼爾會怎麼去做那場平衡?
首祭會怎麼做?
爭搶大主祭之位的心照主祭們會怎麼做?
他和他的家族能怎麼做?
太被動了!
李泰勝皺眉,這種悲觀心態不行啊,現在合作還沒有真正開始,大家的態度還算比較平和的
他看著外面如海波般翻湧而過的雲層,有些恍惚,下意識念起伴他多年的咒語:
「多看少思不慮;你算什麼東西!」
隨即,又觀想「真理天平」,祈求教團的無上聖物,懾服他種種雜念。
如是,卻忽然有一種既視感:好像在什麼時候,也有這樣的經歷。
李泰勝忽然僵住,此時此刻,他分明看到了一對極淡漠的眼睛,居高臨下,遙遙垂落視線。
卻並非是看他,而是像穿過透明玻璃一般穿過他,指向的是他心湖中的「真理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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