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空當,羅南的心念轉速越來越快,對武皇陛下的言語做進一步分析。
那幾句話中,第一位的關鍵詞自然是「披風」。
羅南現在所知的「披風」有兩種:一種是神明披風,無需多言;另一種則是剛知道不久的、他還沒怎麼搞清楚的「披風」專業計算機。
因為兩種「披風」都與自家長輩有關,現在不好說,它們二者有無直接關聯。
然而武皇陛下目前所說的,必然是第一種。
畢竟這個概念的內涵外延,他們之前已經討論過不只一回了,默認就是如此。
所以,按照武皇陛下的話說,他剛剛掀動了「神明披風」還在沒有觸發「極域光」的情況下?
這多半是因為「大通意」的「廣播」轟擊時空架構之故,那麼「神明披風」,至少是這幅遮掩地球存在的「破爛神明披風」,與周邊時空架構的關係相當密切。
而且,藏得也很深——否則羅南那麼多次「時空挪移」,又大量簽發「單程票」,反覆折騰,也沒見「神明披風」現形,更不用說這般擺盪偏移,簡直像是被狂風吹起的簾幕,眼瞅著就要脫鉤了。
便是此刻,也依舊搖盪不休。
果然還是模仿自古神的「大通意」層級足夠,一錘砸出了破綻。
可是那仿佛整個世界飄蕩、位移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兒?
心裡迅速得出幾個結論,也有一些困惑,卻也不耽擱羅南做出應對。
之前他說的那些還不夠,便繼續道:「暴露什麼的,應該不至於吧?嗯,我知道我還是了解有限,正該和陛下互通有無」
「你在威脅我?」
「哪有,只是年輕後進的笨拙。」
武皇陛下今天貌似很敏感,當下便冷笑:「哪怕你用年齡刺激我,也沒用。關於『神明披風』我能說的已經說了,你不明白的我也無法給出準確答案。而且你明顯更進一步,沒有刺激霧氣迷宮深處的『太陽』,沒有激發『極域光』,已經抖動了披風,過去這些年,這是頭一回。」
果然,武皇陛下也注意到「日輪絕獄」相對安靜的事實,大家想一塊兒去了。
羅南卻是滿嘴跑火車:「現在咱不是那『破爛神明披風』在物質世界的唯一支點麼?這還是陛下您告訴我的,以前大概是因為爺爺狀態不好,也不是能力者」
「好吧,好狀態的能力者羅南大人,咱們要交流一下操縱『神明披風』的技巧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形容為『教學』——你教我,我還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呢。」
武皇陛下的態度很明顯,於是羅南不再指望從她口中獲得更多關於「披風」的消息。
事實上,武皇陛下明言羅南觸動的就是「神明披風」,有這樣的證明,已經夠了。
羅南回憶上個月,夜間的大江荒野,他與武皇陛下就「神明披風」的性質、以及和爺爺的關係,進行了頗長的對話。那時候得到的很多概念性的東西,現在已經有了實際展示,讓他不至於糊塗以對。
這時候武皇陛下繼續追問:「怎麼樣,『破爛神明披風』的操作手,你爺爺那狀態沒法交流,你有什麼心得體會嗎?」
「有一點兒,但需要消化。」
羅南信口回應——這句話確實答得隨意,可話音未落,「世界」晃動的幅度顯放緩,緩和到一定程度,忽然就支離破碎,化為一幅幅、一條條破爛幕布,至此再沒有什麼「搖動的世界」,一切都回歸正常。
雨絲、大廈、車流、夜空,都按照它們既定的模式存在並運轉。
只有已經有段時間未進入的「開發者模式」,自動呈現出來。
前後對照,羅南自然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那仿佛可以映現整個世界的「銀幕」,竟然是那些「破布條子」拼接起來的?
心神一時震動,又聽武皇陛下也是隨意回應:「那就等你消化完好了。」
羅南定住心神,還待細細思忖這驚人的因果線,又聽武皇陛下道:
「李維對這個應該也是比較敏感的,如果你是故意刺激他,當我沒說。」
羅南脫口道:「能讓他跳出來嗎?」
「誰知道呢?你確定跳出來的不是中央星區的殖民艦隊?」
「呵呵,也是。」
羅南讓「李維」的名字刺激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忍不住朝「開發者模式」那邊傾注更多精力。
沒辦法,這特麼實在太神奇了!
羅南對於「開發者模式」是一直掛懷的。
自從武皇陛下說起「披風」之事,羅南就高度懷疑,「開發者模式」顯現的那些錯亂幕布,或許是「破爛神明披風」的具現化狀態。
只是這份懷疑,他沒來得及驗證。
因為做出判斷前後,他的注意力大都放在了爺爺那裡,想著為老爺子那「唯一支點」的困局解套,又順藤摸瓜揪出來了「血獄王」,花費了很大精力處置,後續也沒有想到什麼測驗的好法子。
他還想著,「開發者模式」這情形,可能是地球獨特高能環境的映射,主打一個混亂無序,又沒有高等文明的傳承,只有到了超凡種境界,或者是那幾個大型秘密教團,揪著其中的幾根「布條」打結——這還是武皇陛下告訴他的。
武皇陛下還教給他「打結」的基本原則,什麼「古神結」「新神結」,這就更難驗證了。
然而今日,在「大通意」的錘擊下,羅南親眼目睹,那些錯亂飛卷的「幕布」竟然可以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整體性、一致性,已經不止是打結了,而是變成了一整幅映射世界的「銀幕」!
嗯,這種形容還是有些不妥當。
一旦形容、比喻,與真實就有了差距。
可又該怎麼來描述這樣的情形呢?
羅南暫時沒法給這個現象做出精準的模型,只能是再打一個比方:就好像小時候上實驗課,搞那什麼駐波可視化實驗,音波通過薄鐵板震動細沙,使原本紛亂無序的結構,變成美妙規整的圖形。
然而自然再怎麼神奇美妙,古神再怎麼不可思議,也不可能一次錘擊,就拼接成了世界的倒影。
思來想去,只能是原本就有相應的設計,只是隱藏在無邊「幕布」之中,或者「幕布」本身就蘊藏著這樣的機制,而「大通意」的錘擊,形成了對時空結構的全面震動,使之暴露出來。
大概是這樣羅南仍不能確定。
他確實需要再消化一番。
這樣,他終於表現出「走神」的狀態。
武皇陛下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看來你確實需要好好消化,嗯,一個好的實驗設計應該有這種效果,如果能控制住成本,就更好了。」
「應該還行?」
羅南說到最後,瞥到腳下開裂的樓層,不免有些心虛。
其實他不想這麼輕易結束與武皇陛下的對話,他還有很多問題,不只是「披風」,包括章瑩瑩和孫嘉怡極巧合的「弱生輪」,還有章瑩瑩體內莫名其妙蘊養出的「白虹」,這些都需要武皇陛下做出解釋嗯,解惑。
可這些話到嘴邊,忽又都吞咽下去。
至少目前這個階段,武皇陛下的認知範圍,仍然能夠基本覆蓋住他。
在沒有搞明白基本脈絡之前,多說多錯還不怕,就怕錯了讓武皇陛下反推他的真實根底,免不了又要被動。
武皇陛下沒有給他下套已經不錯了,幹嘛要自己跳下去?
至於「神明披風」這檔子事兒,羅南隱約覺得,目前大約是他獨有的體驗。
武皇陛下能感知,但極可能並不清楚細節。
然而要是知道呢?
且不說真知道假知道,武皇陛下第一時間和他聯繫,明顯很緊張這個,這或許可以說明,羅南剛剛的「錘擊實驗」,距離掀開遮擋物,暴露世界的「真實」已經非常接近了——真實到有和中央星區「面對面」的風險。
是了,否則「天淵鏡像系統」怎麼也突然出問題了?
如此重要的節點,他應該去認真體會才是,怎麼有閒情和武皇陛下聊天?
或者武皇陛下這麼著急打來電話,是想著轉移他的注意力?
羅南又感覺,這想法有些過於負面了,但無論如何,現在確實不適合與武皇陛下長談。
於是他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不敢,羅南大人請自便。」
大家都是爽快人,通話就此結束。
與武皇陛下快速了結之後,羅南再去關注「開發者模式」,卻哪還能找到「銀幕」和「世界倒影」的痕跡?
羅南怔了片刻,終還是將注意力抽出來,再度與「葵姨」聯繫。
之前給出的兩個「選項」仍然保留,一者結算,一者等待,全看他的抉擇——有什麼好猶豫的,羅南選擇等待。
「鏡像區域」,亦即「測驗時空」,想要暫停演化就暫停唄。
哪怕不提仍在進行演化的關鍵進程以及未來可能的收益,現在結算,最起碼的提升「外接神經元」權限的目標能達到不?
羅南覺得挺玄。
他也看出來了,梁廬是絕不想讓繼承「外接神經元」的人提前知曉當年舊事,或許是要方便他在「測驗時空」搞事兒?
哪怕他提升權限,最後多半也難以符合預期。
還不如按照梁廬的設計,在裡面鑽研,先撈夠「賠償」再說。
現在羅南都隱隱覺得賺了:若不是「大通意」,焉能有如今這般不可思議的變化!
等等就等等,目前他還等得起。
其實這兩天,因為「棋路」演化節奏過於快捷,羅南還頭疼時間被切割得過於細碎,這樣按下暫停鍵,能緩口氣也是好的。
還有一樁事,就是「奴隸礦工」的時空分布——其實這才是羅南今日播發「大通意」的直接原因,然而因為突如其來的「世界」晃蕩,還有武皇陛下的「打擾」,他沒能抓住最關鍵的觀察節點。
不過「大通意」他隨時都能使出來,也不差這一回。
現在,一切又落腳到最關鍵的、更本質的「神明披風」上來。
確切地講,是「大通意」對「神明披風」、對這一方時空的真實影響——是否會真如武皇陛下所說,會暴露地球位置,引來中央星區的殖民艦隊,乃至於諸天神明、六天神孽的凝視?
還有,「天淵鏡像系統」突然停擺,擺明了與掀動「神明披風」有直接關係。
為什麼它這麼敏感?也許它也是「神明披風」的支點?
可武皇陛下也說過,爺爺,現在是羅南,就是在這方物質世界唯一的「支點」了。
唔,霧氣迷宮那邊,特別是「日輪絕獄」邊緣算不算純粹的物質世界,也頗值得商榷,這點暫時存疑
先等等吧!
羅南皺眉,一系列思緒暫時打住。
空想毫無意義,重點是要再驗證,在這裡想一百遍,不如再播發一輪「大通意」。
只是那樣,武皇陛下真會和他翻臉吧。
羅南笑了笑,卻終究沒有急著重試一輪,他閉上眼睛,決定搞一次復盤。
他要好好回憶一下,從他播發「大通意」的那一刻起,這一方時空發生的奇妙變化。
遭到震盪滲透的時空架構;
逐漸清晰的「玻璃瓶」布局;
差點兒將他扯飛的巨大力量——想來那時「神明披風」已經動了;
還有陡然錯亂的認知參照系以及「世界波動唯他不動」的神奇感知。
確實奇妙非凡。
那一刻,他是那般真實不虛,世界卻顯得那麼虛幻不實。
虛實之差,真幻之別,還是有很多學問
羅南猛然怔住。
有那麼幾秒鐘,大腦好似停止運轉,一片空白。
然後就有一根名為「虛實」、亦可謂「真幻」的細弦挑動,嗡然震鳴。
本是極簡單的振動,卻從無到有,莫名堆積演化出某個非常荒誕、極是恐怖的念頭。
好像方才「大通意」一錘之下,在「開發者模式」震盪出來的那幅「世界倒影」。
這一刻,他心底好像有低細詭譎的聲音在笑:
虛實真幻,有那麼難拿捏嗎?
也是這一刻,羅南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一個名號:
幻魘之主。
「月初厚顏求月票。」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