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燾和梁夢龍很快就被帶到偏殿。
朱翊鈞和海瑞也匆匆用完晚餐,漱了漱口,搽拭了嘴巴,叫內侍撤下菜餚酒水,端坐在一旁等著二人。
「臣兵部尚書、總督海軍局劉燾/臣兵部侍郎、協理海軍局梁夢龍,拜見太子殿下。」
兩人進到偏殿,上前幾步,向坐在上首的朱翊鈞行禮。
「兩位起身,賜座!」
朱翊鈞擺了擺手,等二人謝恩起身坐下後,問道:「出了什麼緊急軍務?」
「殿下,」接到劉燾的眼神,梁夢龍起身稟告道,「海軍局接到急報,南海出大事了。西班牙人船隊勾結安南莫家,在萬里石塘的龍頭島,偷襲我順豐社廣州分社的海船。
我四艘海船,傷三艘,僥倖逃出生天,倉惶回到廣州。還有一艘,為掩護同袍逃走,受重創,在敵船圍困下,自沉殉國」
梁夢龍簡單地敘述了情況,再把急報遞了上去。
祁言上前,接過急報,再遞給臉色陰沉的朱翊鈞。
朱翊鈞一目十行看完,把急報狠狠地怕在書案上,巨大的聲響偏殿地炸響。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低著頭不敢出大氣。
海瑞捋著鬍鬚,微微眯著眼睛,看著朱翊鈞。
很少見太子殿下憤怒生氣,今天可謂第一次啊。
朱翊鈞騰起站起身來,雙手亂甩,嘴裡憤然地說著話。
「欺人太甚!安南莫家小兒,屢次犯我嶺南邊境,唆使山民造反,孤沒去找他,他反倒又欺上門來了!
還有西班牙人,真把我大明當印第安人了?如此驕橫,真以為你們是基督的私生子!」
朱翊鈞在殿中轉了幾圈,腳步逐漸放慢,怒火慢慢平息。
「此事必須儘快有個了斷!傳內閣四位閣老,戎政督理處諸位先生,還有六部尚書、五寺卿,到太極殿議事。
帶川先生、鳴泉先生,你們一起去太極殿。」
話剛落音,海瑞站起身來,拱手道:「殿下有軍國要事會商,臣告退。」
朱翊鈞上前來,挽著海瑞的手,輕嘆一聲,「海公,孤原本還想與你餐後在湖邊走一走,再好好聊一聊。
耽擱了。我們下次再好好聊。」
「好,謝殿下。」
「祁言,替孤送送剛峰公。」
「是。」
等海瑞的背影消失,朱翊鈞轉身對劉燾和梁夢龍說道:「兩位先生,我們先去太極殿等著大家。」
等了兩刻鐘,徐階、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四位閣老趕到。
張溶、顧遠、薛翰、湯世隆、戚繼光、馬芳、徐渭等幾位戎政督理處協理。
兵部尚書胡宗憲、戶部尚書高拱等五位尚書,太府卿王國光、太僕卿魏學曾、光祿卿劉采、鴻臚卿方逢時、太常少卿李贄,陸續趕到太極殿。
分坐下後,朱翊鈞叫梁夢龍把南海發生的事情給諸位詳細敘述一遍。
西班牙人和安南莫家勾結,對我大明南海商船發難!
眾人駭然,也覺得為難。
現在大明北邊正處在多事之秋。
東邊的藩屬國朝鮮,鬧起席捲全國的民亂,君臣日夜哭泣,哀求大明發兵平叛。
這事可以緩一緩,可是圖們汗對遼東用兵,迫在眉睫,大明必須想法破敵。
在座的都清楚,太子殿下正在和戎政督理處的人合議,商討辦法,如何剷除察哈爾部這個心腹大患。
值此需要大興兵戈之際,西班牙人和安南莫氏連手,肆虐南海。
尤其是莫氏,廣西山民屢屢作亂,廣東海賊時時寇擾,背後都有他的影子。現在又跟西夷西班牙人攪合在一塊,那就沒有好事。
對大明海商貿易會產生巨大的威脅。
「情況梁侍郎說清楚了,諸位先生議一議,如何應對?」
朱翊鈞掃了一圈眾人,開口問道。
大家都陷入沉思中。
此事事關重大,大家都需要在心底好好斟酌一番。
過了一會,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殿下,臣覺得,此事必須反擊!按照理藩條例,當可傳檄天下,安南莫氏、西夷西班牙向我大明不宣而戰,人人可誅而得之。
再調集水師主力南下,全力攻打安南莫氏,清盪西班牙勢力,為死難者報仇,揚大明天威!」
朱翊鈞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出聲,還力主鐵血應對的居然是戶部尚書高拱。
他沒有馬上出聲附和,因為他在一些大臣的臉上,看到了反對的意思。
「諸位先生,可有他議?」
陳以勤心裡有些遲疑。
自從報恩寺一案後,他跟高拱撕破了臉皮,往日的潛邸同僚老死不相往來。他想出聲,但是擔心別人會認為他對人不對事。
李春芳瞥了他一眼,出聲道:「臣覺得此事宜靜不宜動。南海孤懸在外,風波難測。前有成祖永樂年間,對安南用兵的前車之鑑。
屢次用兵,損兵折將,最後勉強獲勝,置交趾三司。可是不到二十年,形勢變化,只能撤兵廢三司。十幾萬將士鮮血白流,數百萬兩銀子的錢糧虛耗。
現在因一商船而對安南大動干戈,臣擔心會重蹈覆轍,勞民傷財。」
陳以勤馬上附和道:「殿下,臣附議李閣老所言。而今大明東邊朝鮮有民亂,洶湧難定;北邊有察哈爾部,不日南下抄掠。
太子殿下勵志圖新,嘔心瀝血。與俺答汗議和,攻滅喀喇沁,清剿建州海西,自嘉靖四十四年,北關再無北虜破邊入擾的狼煙騰起,九邊軍民得享數年安寧。
如此局面得之不易,臣懇請不可因小失大,重南棄北。」
太府卿王國光皺著眉頭說道:「我大明海商大興後,一年為國庫增添關稅銀子四百餘萬兩。其中南海商貿往來占大頭,上海、寧波、泉州、廣州等港,販往南海貨品所繳納的關稅銀子,高達三百餘萬兩。
從目前來看,還有逐年增加的趨勢。一旦安南莫氏和西班牙人聯手,竊據南海,切斷我大明南海商貿,影響巨大啊!」
高拱馬上附和道:「殿下,諸位,王太府說得沒錯!太子殿下興商貿、振實業,整飭海路鹽政,革新除弊,朝廷賦稅度支逐漸好轉,隆慶二年,戶部終於不用為銀子發愁。
現在安南莫氏和西班牙人在南海生事,斷了南海海商,少了三百萬兩關稅銀子是小事,東南、嶺南和湖廣堆積如山的絲綢、棉布、瓷器和茶葉賣不出,才是大事。
那涉及上百萬戶百姓的收入,少說也是上千萬兩銀子的大事。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上百萬百姓收入減少,一進一出,天大的窟窿啊!」
朱翊鈞不由對高拱刮目相看。
他脾氣不好,但做事靠譜,還善於學習。出掌戶部後,居然能無師自通地理解商貿除了明面上的關稅之外,還涉及到數萬大小商戶和工廠的興衰,關乎上百萬百姓的生計。
雙方針鋒相對的爭執,倒是把目前兩難的局面揭露得一覽無遺。
偏殿裡出現短暫的寂靜。
徐階幽幽地說道:「前有虎,後有狼,此事不好定奪。」
張居正看著胡宗憲,沉聲問道:「而今的困局在於,大明全力應對一處,很有把握;要是分力應對兩處,就力有不逮。偏偏這兩處是軍國大事,不容有失。
胡兵部,可不可以緩一頭?比如暫緩察哈爾部,我們集中精力處置南海的事;又或者暫緩南海,我們全力應對察哈爾部。」
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帶著期盼的眼神看向胡宗憲。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