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是大同鎮、大同府、山西行都司所在地,尤其以大同鎮最為緊要。
大同府府衙後廳里,山西、大同、宣府三鎮總督胡宗憲召集了一群將領,在開會。
「本兵已經上奏朝廷和兵部,得聖諭和兵部部文,任命如下。薛麟為大同總兵官,董一元為陽和、高山、天成三衛副將,麻貴為大同前、中、後三衛副將,陳武為大同右衛、威遠衛副將,傅應嘉為大同左衛參將.」
胡宗憲大聲念道,眾將神情各異。
薛麟,第三代陽武侯薛琮庶孫,當代陽武侯薛翰堂弟。
其父以武舉入仕,在大同、山西、延德等鎮輾轉為將。
薛麟本人先是在延德鎮為守備,後來才調回山西、大同兩鎮。
胡宗憲提攜其為大同鎮總兵官,用意深刻。
他家兩代在大同、山西兩鎮為將,同袍舊部很多。但是跟洪武、永樂年開始就在山西、大同兩鎮為將的軍將世家又有所不同。
何況他還是陽武侯薛琮庶孫,勛貴之後。
在如今這十分微妙的時機,提攜他為大同總兵,可以穩定軍心,又不至於被舊勢力過多羈絆。
用心良苦。
董一元出自大同軍將世家董家。
其父董暘曾任宣府游擊將軍,在俺答汗寇邊時戰死。
董一元積功為薊州鎮游擊,癸亥之變中,他是薊州鎮少數立功的將領。
堅守石門寨不棄,後又趁北虜撤退追擊,斬首三百餘,被擢升為石門寨參將。
麻貴不用說了,大同軍將世家出身,其父麻祿擔任過大同右衛參將,在俺答汗擾邊屢立軍功。
癸亥之變時,麻祿以宣府鎮副將,帶著長子麻錦跟隨前宣大總督江東,領騎兵馳援京師,在通州等地擊退辛愛所部,擢升宣府鎮總兵,賜鬥牛服。
麻錦擢升參將,在戚繼光麾下聽用。
麻貴驍勇不輸其兄,智謀還略勝,在前宣大總督江東指揮下,屢破大同以北諸虜部,包括多羅土蠻部把都兒的襲擾,讓他不得不跑到東邊投機,跟著辛愛入寇京畿,想彌補損失,結果把老本都折進去了。
把都兒率領殘部回牧場沒多久,被麻貴抓住機會,一回奔襲,徹底送進了歷史的塵埃中。
而這次奔襲是胡宗憲的暗中授意,也是麻貴納得投名狀。
做得不錯,於是得到胡宗憲的重用。
陳武、傅應嘉不用說了,是胡宗憲從東南帶過來的心腹舊部。
聽完任命,眾將心裡有數,胡總督終於對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鎮動手了。
三鎮位置和職責十分有意思。
宣府鎮在京畿西側,更多的是拱衛京畿側翼,如遼東一樣,一東一西。
山西鎮只有西邊部分關所,偏頭關、老營堡所直面東河套的韃靼諸部,其餘的振武衛、雁門所、寧武所等山西鎮大部分關所,都是「二線關」。
其主要職責是大同鎮關所被突破後,成為山西腹地最後一道防線。
所以大同鎮承擔了三鎮最主要的防禦功能,直接扼守著與漠南北虜諸部的防線,它的駐軍最多,軍屯、商屯、民屯田地也最多,所以情況也最複雜。
只要把大同鎮拿下,山西三鎮也就應聲而落。
山西三鎮出身的留任眾將心情忐忑不安。
大同鎮位置緊要,所以晉商以及背後的晉黨,一直苦心經營。
從大同府地方,再到大同鎮,甚至連名存實亡,只是用來寄職的山西行都司,都被從上到下滲透得十分徹底。
胡宗憲擔任三鎮總督大半年以來,一直只是巡關、整飭軍紀、加強操練、修葺關隘,人事方面只是因為各種違法亂紀,動了部分中下層軍官,上面的中高層將領一直沒有大動。
想不到現在一股腦兒全部動了。
動作幅度之大,讓薛麟等人心驚膽顫,會不會出大亂子?
這是宣大邊關,出了大亂子,危及京畿,地動山搖,可不得了,不知道多少個腦袋才按得住!
會議結束,薛麟剛回到府上,參將王國貴,游擊高文強、徐承、齊芳、馬伯良、全庭永,守備薛昂、高文勇、劉致九人陸續來拜訪。
「恭喜薛老爺榮升大同鎮總兵!」
九人齊聲說道。
薛麟知道自己屁股底下這個官位是火山口,可升官了總是好事。他強打起精神,拱手回禮。
「各位同袍客氣了,請坐,請坐!」
坐下來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最後薛良開口了。
「三叔,前總兵趙國良,副將楊祿、肖凌、參將吳其勇、林棟陽等人聚在城外田大戶的莊園裡,似乎在密謀什麼。」
薛昂是薛麟的侄兒,被眾人推到了前面。
「此事你們知道,我知道,胡兵部也知道。」
「三叔,趙國良背後是刑部侍郎陳希學,聽說再後面是內閣高閣老,胡部堂斗不鬥得過他們?」
「是啊。薛總兵,我們都是一介武夫,只知道上陣殺敵。這種朝堂爭鬥,我們是兩眼一抹黑。」
薛麟捋著鬍鬚說道:「偏偏這種朝堂爭鬥,卻比上陣殺敵更加兇險。幾次朝爭,死了多少人,我們三鎮將領被無辜牽連進去的有多少?」
「三叔/薛總兵,那我們怎麼辦?就干坐著這裡?」
「你們還想怎麼辦?」薛麟瞪了他們一眼,「伱們有什麼能耐去左右朝堂爭鬥?」
「唉!這個怎麼辦啊?早知道」
薛麟毫不客氣打斷,「早知道?我們有的選嗎?」
是啊,我們有的選嗎?
胡宗憲還在大同府府衙籤押房裡忙碌著,親兵隊長進來稟告。
「部堂,文長先生來了。」
「什麼!」胡宗憲猛地站了起來,連忙說道:「快,帶我去迎接。」
在二院門口,胡宗憲挽著徐渭的手,「文長兄,終於把你盼來了。」
徐渭笑道:「我知道汝貞兄翹首期盼,等著我的好消息。」
「那文長兄又帶來好消息嗎?」
「哈哈,容我賣個關子。」徐渭笑了兩聲,然後解釋道:「此事關係重大,帶我去籤押房密議。」
「好,文長兄,這邊請!」
兩人在籤押房坐下,徐渭從懷裡掏出一個裹皮木盒,打開盒蓋,從裡面掏出兩份文卷。
「這份是兵部都給事中胡應嘉的奏章抄件,這份是皇上的硃筆聖諭。」
胡宗憲連忙接過奏章抄件,匆匆掃了一眼,臉色不喜反而無比驚恐。
「世子.世子。」胡宗憲結巴著說不出下文來。
徐渭輕輕地問道:「汝貞,你也以為這只是黨爭嗎?」
胡宗憲猛地轉過頭來,盯著徐渭,「文長兄,此言何意?」
「汝貞兄,世子親自下場,你覺得還是黨爭嗎?只是世子黨與晉黨之爭嗎?」
胡宗憲默然。
「萬壽宮大殿,高閣老呈上陳一敬奏章時,世子對他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世子盯著高閣老說,『我是世子,是君,你是臣!我說話,你聽著,叫你說話再說話!』」
胡宗憲長舒一口氣,仰頭看著屋頂,喟然道:「天佑大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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