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子很沉默,這個時候他很冷靜,於是便想明白了很多平日裡想不明白的事情,便覺得有些難受。
書院的學子們也有些難受,尤其是黃直,更是如此,之前他們氣勢洶洶而來,原本想著會有一個極好的結果,但哪裡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謝學士是鬼這件事,已經有了定論,他們便自然無法說些什麼。
左衛的衙役們看向陳朝,眼中里有不加掩飾的敬佩。
如果說之前在左衛出手斬殺林山,能讓他們對陳朝懾服,那麼從這一刻開始,他們的心中,對於陳朝的欽佩便沒有任何的問題了,他們變成了陳朝最為忠實的追隨者。
張夫子默不作聲,就要離去,那些書院學子也是跟著要散開。
可就在這個時候,陳朝走了出來,攔在了張夫子的身前。
張夫子抬起頭看向這位左衛指揮使,問道:「你還要如何?」
陳朝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翁泉,然後平靜道:「本官之前便說過,無故傷我左衛官員,不行。」
張夫子一怔,這才想起之前出手傷了翁泉的事情,本來這種事情其實可大可小,他作為書院的教習,德高望重,平日裡只怕即便是殺那麼一兩個人,也自然會有人來替他遮掩,如今這般,倒是頭一次。
陳朝看著張夫子說道:「本官說過,若是夫子不遵大梁律,那就不行。」
張夫子問道:「那你如今要如何?」
陳朝平靜道:「將夫子帶回去關押起來,依著大梁律懲處。」
這話說得淡然,但很快便驚起好些驚呼聲,那些書院學子哪裡想得到陳朝居然在事情快要結束的時候,還要選擇去為難眼前的張夫子。
別的不說,光是張夫子這個身份,對於神都絕大多數人來說,便是需要敬重的,沒有人會選擇去得罪他。
陳朝雖然身份有些不凡,但想來在面對張夫子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特別的地方才是。
「若是老夫不跟著你回去呢?」
張夫子臉色有些難看,他在書院做了那麼多年的教習,門生算是不少,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早就已經踏入官場,陳朝同樣在大梁朝做官,並且如果想好好做官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本就不該再難為張夫子。
但他沒有。
陳朝說道:「若是夫子不願意跟著本宮去左衛,那本宮便親自帶夫子過去。」
說著話,他已經按住了刀柄,這一次,他不惜一戰。
張夫子怒極反笑,「你當真覺得能夠攔得下老夫?」
張夫子盯著陳朝,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有些玄妙的氣息。
陳朝說道:「彼岸境不無敵。」
「也不是所有讀書人都值得尊敬。」
「其實應該說,不是所有讀書人,都稱得上讀書人。」
說著話,他抽出了腰間的斷刀,平靜道:「其實夫子還是看不起武夫,所以便有些傲慢。」
張夫子沉默不語,這自然是他心中所想的事情,但他自然也不可能告訴陳朝自己的想法。
讀書人眼高於頂,這已經幾乎是通病了。
陳朝說道:「講道理你們更擅長,本官就不浪費口舌了,但有件事本官想要告訴夫子,那就是犯錯了,一定要付出代價。」
張夫子眯起眼睛。
陳朝平靜道:「所有人退出此處,沒有本指揮使的命令不得進入其中。」
左衛的衙役們正要開口,翁泉便扯了扯同僚們的衣袍,搖了搖頭。
於是這裡很快便被清空了。
很快便只是剩下陳朝和張夫子。
陳朝看著這位夫子,這位夫子也在看著他。
「老夫認為,你不應該花費太多時間在老夫身上。」
張夫子說道:「那本來是小事。」
陳朝搖了搖頭,只是說了一句話,「不是。」
這種事情,他從來不認為是小事。
一駕馬車,緩緩停在一座府邸之前,馬車停穩之後,一個年輕男子從車廂里走了出來,來到門前,門口的護衛早就認出這男子身份,很快便跪了下去。
男子卻是一臉微笑,「本宮只是來見見姐姐,快去通報吧。」
聽著這話,很快便有人離開這裡,去裡面通傳,沒過多久,便走出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來將這位二皇子迎了進去。
走進這座公主府,二皇子閒庭信步,很快便走過一條長廊,在一處涼亭前停下,此刻亭下正有個女子在那邊烤火賞雪。
二皇子走了上去,行禮道:「見過姐姐。」
安平公主抬起頭看了一眼這位弟弟,不咸不淡說道:「坐吧。」
二皇子這才坐下,仍舊是面帶笑意的看著自己的這位姐姐,說道:「好些日子沒有來看姐姐了,也不知道姐姐的身體是否還康健?」
安平公主揉了揉眉頭,輕聲道:「老-毛病了,倒是沒你那哥哥身體差,何必專門來看本宮,去看看你那哥哥不行?」
二皇子聽著這話,微微蹙眉,但也沒有反駁,只是苦笑道:「只怕此刻皇兄也不想見到弟弟。」
安平公主冷笑一聲,隨即說道:「倒也是,你們兩人除了在父皇面前之外,哪裡又說得上是兄弟。」
這是實打實的話,二皇子沒有反駁,他們兩個人,從最開始到現在,便不太可能是那種尋常人家的兄友弟恭。
「有什麼話便說,不用憋著。」安平公主隨口自嘲道:「你們樂不樂意和本宮待著,本宮還不知道嗎?」
二皇子苦笑不已,對於這位長姐,其實他的心底是有些畏懼的,小的時候,幾人都還是藩王府邸上的孩子的時候,沒有想過那麼多事情,每日追逐打鬧間其實最有威嚴的就是這個姐姐,她要是一皺眉,所有人都要心驚膽戰。
後來雖說長大了,但他下意識還是想要離著這個姐姐遠一些,根本不願意靠近。
今日若不是有大事情,他怎麼可能會親自來到這裡,對自己的這位姐姐說些什麼話。
「是有些小事問問姐姐,就是那個陳朝,那夜是在姐姐車廂里過了一夜?」
二皇子小心翼翼,打量著眼前這位公主殿下的情緒。
安平公主看向二皇子,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淡然道:「本宮的意思,你還是不清楚?或者你覺得你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坐上皇位,那我這個姐姐的想法,倒也不重要了。」
二皇子再度苦笑道:「長姐如母,如今母后不在了,姐姐何來如此說,在弟弟心裡,姐姐一直都值得尊敬,也必須尊敬。」
安平公主笑了笑,沒有說話。
院長坐在那湖心小亭,再一次吃起羊肉,這個冬日時節,吃羊肉是極好的選擇。
鎮守使坐在他對面,是他唯一的客人。
「沒想到吧,那個小傢伙竟然會這麼做。」
鎮守使看著大口吃著羊肉的院長,感慨道:「您有個好學生。」
院長冷哼一聲,含糊不清說道:「什麼好學生,就和尋常的少女有什麼區別,看到了自己喜歡的男子就走不動道,這樣的傻閨女能有什麼出息?」
鎮守使挑眉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我看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以後都是我大梁朝不可或缺的人。」
院長罵道:「那小子也是不安好心,一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便知道來找女人,有什麼出息?」
鎮守使說道:「那是懂得借勢,很明智。」
院長抬起頭,放下手裡的羊骨,這才嘖嘖道:「我怎麼以前不知曉你這傢伙能這般巧舌如簧,吃軟飯這種事情,被你說得這麼了不起?」
鎮守使面不改色,感慨道:「吃軟飯這種事情,也得牙口好,也要技巧。」
院長哦了一聲,隨即微笑道:「那你給我說一說這其中的技巧。」
「無他,就憑一張無比俊俏的臉便可。」
鎮守使感慨道:「想來我當年也是」
「打住。」
院長面無表情說道:「我才吃得東西,等會兒吐出來你賠。」
鎮守使微笑道:「說點正事。」
院長點頭,說道:「北境那邊的消息,陛下已經再南下了,和妖帝一戰,陛下全身而退。」
鎮守使點頭道:「陛下威武。」
院長繼續說道:「只是那位北境大將軍就要死了。」
鎮守使感慨道:「多大的英雄都會老,多了不起的英雄也會死。」
院長說道:「他死之後,北境怎麼辦?」
北境作為和妖族作戰的前線,這麼多年以來一直由那位北境大將軍鎮守,若是他死之後,整個北境到底如何辦,到底也是一樁難事,如今北境的名將雖然不少,但像是那位大將軍那般能夠鎮住整個北境的,還找不出來。
「陛下想來會有想法,我等就不用多想了,只是這一次,似乎沒有達到想要的結果?」
鎮守使笑著看向院長,「那些人還是聰明,只是一次試探。」
院長說道:「聲勢浩大不見得能有成果,潤物細無聲也不見得能看到想要看到的,天底下的聰明人都堆到神都了,哪裡有這麼簡單。」
鎮守使說道:「不過總要死幾個人。」
院長沒有說話,有些沉默。
院子本就破碎,此刻更是煙塵四起,只是沒有太多響聲傳出來,那位左衛的指揮使沒有發出聲音,那位張夫子也沒有發出聲音。
兩個人都很沉默,但最後的結果很快便要揭露。
不知道過了多久。
陳朝出現在了院門口,此刻的他一身衣衫破碎,看著極為悽慘。
只是身後,此刻沒有任何動靜。
左衛的衙役們看向這位指揮使,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朝看了他們一眼,平靜道:「把人犯帶回左衛。」
聽到這話,衙役們有些驚異,但同時又有些為難,雖說這樣做的確能出一口惡氣,但會不會為此開罪書院?
即便書院對這種事情不關心,那麼張夫子那些在朝中做官的學生又會做些什麼?
翁泉湊上來,說道:「指揮使大人,不用這麼嚴苛吧?」
陳朝看向翁泉,搖頭道:「做事做人都是這樣,一味的退讓,便會讓人覺得你軟弱,若是你強硬一些,才有不同的結果。」
說著話,他的唇間有一抹鮮血溢出。
以苦海而對彼岸,陳朝贏得很艱難。
但終究是贏了。
跨過一個大境界這種事情,好似陳朝如今做得很隨意。
但他其實很清楚,這一次能贏,不是他很強,而是那位張夫子實在是太弱。
時間花在讀書上,便難免要荒廢了修為。
「把他帶回去,即便做不了什麼,也關他幾天。」
陳朝揉了揉胸口,說道:「噁心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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