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一直在中年道人的心口不斷灑落,陳朝握住那柄鋒利無比的斷刀,一下下的捅進中年道人的身軀,只是即便有這麼多鮮血灑落,眼前的中年道人,依舊沒有出現生機流散的意味,他只是變得有些虛弱,眼睛裡的情緒變得有些古怪。
仿佛那些從他體內湧出的鮮血不是他的,仿佛此刻不是他落在下風。
陳朝捅了數刀之後,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這才重新抬頭看向中年道人,後者一張臉上沒有情緒,等到陳朝看向自己的時候,那張臉上甚至沒有任何生機。
陳朝皺了皺眉,片刻之後,果然眼前的中年道人便瞬間縮小,在頃刻間那道袍便好似不再合身,他整個人變得極小,最後只剩下一張人皮,飄蕩而下,從半空墜落。
那件寬大道袍同樣如此,在半空中飄蕩,任風吹動。
陳朝手中斷刀還在,但是眼前的敵手卻已經不見了。
但陳朝仍舊死死盯著那件道袍。
可下一刻,道袍瞬間消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那般。
等到他再看到那件道袍的時候,便已經再度出現在那邊崖上,中年道人站在崖邊,看著那在崖下的陳朝,神態古井無波,淡然道:「光論蠻力,如今的你,說一聲舉世無敵,雖然不見得能承擔得起,但也差不了哪裡去,只是三教中人,尤其是我道門修士,一身道法,哪裡又是你們這些粗鄙武夫能夠明白其中玄妙的。」
中年道人兩次落在下風,其實和大意已經沒什麼關聯,只是真正生死廝殺之前,就這麼交手,他幾乎已經不占優勢,可他身上有著無數道法,那些道法不見得能夠讓中年道人在這場大戰里取勝,但大概率能保自己的不敗之身。
尤其是他剛才施展的那門道法,便是道門所謂的身外化身,無比玄妙,一般境界的修士,哪裡能夠看得出來其中玄妙之處,但就是憑著這門道法,他又將自己從死亡之中抽離了出來。
陳朝感受著身體裡的氣息衰退,算是明白自己這一炷香時間已經接近尾聲,但兩次交手,他都以為能將那中年道人徹底斬殺,最後卻都沒能得償所願,倒是讓他有些不甘。
此刻他還有最後的機會,如果能把握得住,那麼還有殺死對方的可能,若是把握不住,那麼便沒什麼好說了,今日是註定留不住對方了。
說不好自己還要在這裡死去。
中年道人也察覺到了陳朝如今體內氣息的變化,於是便笑了起來,如同枯木生花,再度迸發出無盡生機,他看著陳朝說道:「你的時間似乎已經到了。」
對於陳朝的忽然變強,中年道人心中有數,雖然他不知道天底下有什麼秘法是能讓一位武夫能夠跨越境界而戰的,但是他自然知道無論是什麼秘法,都一定會有個期限。
如今,期限差不多快到了。
「有些東西,不是短暫處於同樣的境界便能抹平的,境界之玄妙,非一步一步去走不可,拔苗助長,哪裡是正統。」
中年道人如今也不著急出手,既然陳朝的氣息越發衰敗,對方既然不出手,他也就樂得說些閒話,拖延時間罷了。
過去這麼多年的修行,他雖然驕傲,但不是傻子,知曉什麼時候去做什麼事情,況且如今的局面下,已經讓他丟了不少次臉,何必在意再多這一次。
陳朝也沒出手,只是默默看著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看向陳朝,依舊淡然,「像是你這樣的年輕人,雖說境界比較我觀中的雲間月還要差些,但也已經不遠了。」
這句話也是誇讚,但卻沒有太多贊桑之意,他雖然承認陳朝的了不起,但開口說話的時候,卻仍舊是像說一些尋常的事情一樣。
陳朝說道:「即便殺了我,你今日之後,道心如何?」
如果在外面,兩人的身份是天壤之別,只怕這一世都很難在短時間裡有著見面的機會,但是此刻這裡恰好為兩人創造了一個平等對話的機會,雖然很短暫,但也是。
中年道人說道:「你死之後,這一切我都可以當作從沒有發生過,我甚至可以斬去這一段記憶,既然記不起,那便沒有問題。」
「你們的道法還真的不少,不過這番話你自己能相信?修行到了你這個境界,當世已經沒有幾人了吧?最後卻被一個年輕人給弄的如此狼狽不堪,心中沒有想法?心魔不會占據你的道心?」
陳朝眯著眼,也耐得住性子開口,仿佛即便是他,也不擔心身體裡的那道氣息就此要消散的問題。
中年道人沉默許久,最後才緩緩道:「無塵修行數百年,居然還未能心靜,我修行的不到家。」
陳朝一針見血說道:「我看不是因為現在這件事讓你心亂,而是你的心從未靜過。」
中年道人一怔,看向陳朝,神情變得有些古怪,片刻之後,他才緩緩說道:「的確如此,我心中有礙,從來不曾平靜過。」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這位道門大真人,到底因為什麼事情,才到如今也不曾心靜。」
陳朝此刻好似已經沒有再出手的想法,他和這位中年道人在這裡竟然聊了起來。
中年道人站在崖畔,還沒有說話,那青牛便有些焦急地開口,「真人,怎麼您還和他聊起來了?」
它可是知道陳朝身上有一株仙藥的,那可是寶貝,說不定找到那仙藥之後,便能知道別的什麼靈藥在何處。
可眼前的真人非但沒有馬上殺了陳朝,反倒是和他在這裡閒聊起來,天老爺,這他娘是現在該做的事情嗎?
中年道人沒有理會它,只是淡然說道:「世間一切,無數修士,每個人都有所求,長生會是大部分人的最後追求,但在長生之前,世事煩擾,總有那麼多事情想要去做卻做不到,想要得到卻得不到。」
得不到的,自然就會煩擾。
一旦煩擾,便沒有所謂的心靜一說。
眼前的中年道人便是如此。
陳朝笑眯眯說道:「我來想想,你在痴心觀里應當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但還是有所求還是求不得的東西,難道是想要做觀主,卻沒能當上?」
本來這是陳朝隨口一說,但他敏銳的察覺到中年道人的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情緒上的波動。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雖然是痴心觀里很多人都在猜的事情,但絕對不會有人傻到用這個問題來問他的想法。
他也從來沒有對外人說過。
陳朝繼續說道:「為何沒能坐上觀主的位子?是你的修為境界不夠,還是別的什麼?」
「想來做你們這些宗門的掌教也不會有所謂的德行一說吧?」
陳朝緩慢開口,聲音不小,一字一句,都好似在摸索如何去給中年道人的道心狠狠一擊。
中年道人淡漠道:「之前聽聞你生了一張利嘴,如今來看,的確比你的刀更為鋒利。」
「這話我覺得很對,要是言語能殺人,十個你都不是我的敵手。」
陳朝笑了起來,「反正你覺得你肯定能殺了我,那麼為何不告訴我,你心底的那些秘密?」
中年道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轉頭看了一眼那頭青牛。
青牛立刻趴下去,用兩隻牛蹄捂住耳朵,嘟囔道:「真人,我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它雖然只是一頭青牛,但也很拎得清,大概知道自己要是知道了這真人的秘密,只要自己還活著,就會很麻煩,更何況它以後說不定就要去這真人所言的那座痴心觀開始修行的。
中年道人沒有去管它那個滑稽的樣子,只是看向陳朝,平淡道:「你說了這麼多,大概是想著趁著我心神失守,然後再出手?」
陳朝坦然道:「你覺得我這會兒出手,真能殺了你?」
中年道人搖了搖頭,明確表示了不太可能。
陳朝說道:「那不就對了,我都沒辦法殺死你,你擔心什麼?」
中年道人微微一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東西。
陳朝說道:「秘密藏在心裡,一直沒告訴任何人,這種狀態,只怕是不管怎麼說,都會覺得心裡有些過不去,難道是你覺得那位觀主一直以來都比更好,全方面比你更強,所以你才一直無法生出任何想法?」
中年道人皺眉道:「他強?」
那捂住耳朵已經避免不了聽到這些東西的青牛臉色難看,它可不想去聽這些辛秘,活了這麼多年,它很是清楚,活得越髮長久的秘密就是不多管閒事。
陳朝笑道:「聽聞觀主乃是方外道門裡的第一人,境界玄妙,甚至還有傳言,他乃是方外修士里的第一人」
「不過是世人傳訛,哪裡有這麼多說法。」
中年道人眼睛裡已經有了些怒意,這麼多年過去,他心裡最過不去的事情,便是為何當初痴心觀的觀主選的是觀主,而不是自己。
而且在年輕時候,他們是同代修士里最為出彩的兩人,甚至在修行天賦上,他甚至覺得自己要比那位觀主更為強大,至少數分,在研修道法的時候,更是要快上那觀主幾分,一切看來看去,都該是他比觀主更好,自然而然也該是他成為痴心觀的這一任觀主。
可事實卻不是如此。
中年道人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一道氣息開始在身體裡升騰。
陳朝看著他這個樣子,平靜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誰強誰弱,但有一點我清楚,如果是那位觀主,只怕絕對不會有你這樣無恥。」
無恥兩個字,被陳朝咬得極重!
中年道人看向陳朝,目光如劍,一道道凌厲的氣息在他眼中翻騰。
陳朝忽然大喊一聲,「好了!」
他聲音極大,震得四野翻騰,中年道人一剎那便心神失守,他雖然不知道陳朝這好了是什麼意思,但在頃刻間,他便反應過來,一道極為恐怖的氣息便從道袍里涌了出去,四周好不容易才聚集而來的雲海,此刻瞬間被這道恐怖的氣息吹散,無盡的罡風隨之而起,如同無數柄鋒利的利刃切割而去。
天地之間,到處都是嗚咽的風聲。
他出手堪稱恐怖,但在出手之後,他卻還是有些失神的愣了愣,這明明是他下意識才選擇的出手,根本說不上什麼完備的準備。
陳朝卻驟然在崖下消散,再度出現的時候,已經處於那些罡風裡了。
他一刀斬出,近乎蠻橫地將眼前的罡風斬開。
身形不斷推進。
中年道人站在崖畔,平靜看著陳朝的身影。
天地之間,狂風大作,不斷吹拂著兩人的衣襟。
陳朝不斷往前而去,同時在心裡說道:「時機來了。」
與此同時,山崖之下,那棺槨之中,少女站在棺槨之上,一直平靜的抬頭看著上方,依著她的目力自然能看清楚崖畔如今正在做些什麼,陳朝最後一次出手,自然不會做成些什麼。
真正的殺招,還是在她身上。
少女一襲白衣,如同雪山上的積雪,千年不化的那種。
感受著氣息的變化,她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一株仙藥,我欠你一命,但現在還不了你,所以在還你這條命之前,自然要拿一些利息。」
「一個忘憂境而已」
而已兩個字,被少女從唇中吐出,說得很是隨意,就像是說一隻螞蟻而已。
而已。
隨著而已兩個字,她屈指,一滴水珠驟然出現在她的身前。
然後微微屈指彈出。
水珠驟然從崖底離開。
沖向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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