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今日震驚的次數已經不少了,他這些年潛心修行,很少有過這樣的心境波動。
但今日的事情,其實不管放在誰身上,只怕都很難保持鎮靜。
他絕不相信眼前的年輕武夫在這麼極短的時間裡,體內的道韻就會消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主動放棄了這份遺澤。
他不僅放棄了成為道門大真人的機會,又將那份遺澤徹底放棄了?
這樣的人,道人從未見過,畢竟那可是一份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大機緣。
他看著陳朝,眼神複雜。
當世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一個年輕人?而且還是大梁朝的武夫。
「你叫什麼名字?」
道人原本從始至終都不想知道陳朝的名字,他本對這些事情從來沒有什麼興趣,但到了此刻,卻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陳朝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這道人雖然在三千樓里清修,但怎麼都會對外面的事情了解一些才是但轉念一想,他連朱夏都不是很清楚,這也就不再疑惑。
「晚輩大梁鎮守使陳朝。」
陳朝微微開口,想了想還是將官職一併說出來了。
「大梁鎮守使?不是寧平?」
道人更是吃驚,他的確對外界的消息不是太感興趣,上樓之後,便已經很久不主動去了解這些事情了,這會兒陳朝一說,他才後知後覺。
「寧鎮守使已經調往北境,擔任大將軍,至於前任大將軍,如今已經故去。」
知曉這道人知曉的事情不多,陳
朝難得多說了幾句。
道人有些失神,輕聲道:「原來故人們都已經走了不少。」
他和大將軍並沒有什麼交集,但同屬於那一代的修士,雖說修士們常常不把大梁的武夫放在眼裡,但一位忘憂盡頭的武夫,哪裡又會沒有半點名聲。
「你這般年輕,便走到了這一步,加上你的如此堅韌的心性,成為鎮守使,倒是理所應當,聽說那痴心觀也換了一個年輕觀主,看起來如今這個世道,已經變成你們年輕人的了。」
道人感慨一聲,在樓里多年,不看世事,總覺得世上的事情,大多一成不變,卻沒想到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卻變化了如此之多。
陳朝想了想,說道:「前輩也該看看這個世間。」
道人剛要開口說些什麼,陳朝便接過話去,輕聲道:「就像是這冊玉庭經一樣。」
道人低頭看了一眼玉庭經,眼裡情緒複雜,他修道多年,雖說並非舉世無敵,早就認為在道法上,再也沒有人能夠指點他,可陳朝這尋常一句話,反倒是讓他生出了許多以往沒有過的思索。
道人再次看向陳朝,笑道:「你其實有許多方面都很適合在道門修行,甚至我覺得你即便從現在開始,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大真人。」
陳朝搖頭道:「晚輩只願意在武道上漸行漸遠。」
這是他之前生出的決定,之前不覺得後悔,現在也不會覺得後悔,之後更不會如此。
道人不再多說
,要讓一位大梁朝的武官之首來道門修行,這本就是一件算是異想天開的事情。
所以就是提一嘴罷了。
「那道法感悟」
陳朝自己雖然得了好處,但也沒忘記朱夏。
道人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貧道會親自將玉庭經帶到一樓。」
陳朝一怔,隨即便明白了。
既然道人會親自下樓,那麼自然會見朱夏一面。
「之後貧道打算遊歷世間,到處走走看看,自封於三千樓這麼多年,倒是也有些乏了。」
道人看著陳朝,眼裡有些讚賞,許多事情自己一個人想不通,但外人一點就能引發思考,還是不容易。
至少人要是那個對的人。
陳朝微微行禮。
道人忽然問道:「陳朝,你在鏡花水月里,當真看到了前世?」
陳朝想了想,神情複雜,「或許吧。」
陳朝下樓之時,意外發現,溪山上下了一場大雪。
一問等在樓外的朱夏才得知,這看似不過一日的登樓,實際上已經耗費兩月光陰,如今是真正入冬,距離年關,不足一月。
陳朝嘆氣不已。
果然在這種道門所在之地,就是很難用常理來看待的。
朱夏倒是歡呼雀躍,笑道:「我們可以一起吃年夜飯!」
陳朝好奇道:「你們也過年?」
朱夏點點頭,笑道:「山上的師兄師姐們,有一些會聚在一起過年,我每次都去那邊蹭飯,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會做些自己家鄉的拿手好菜,有些味道很好
,不過有些很一般。」
朱夏倒是一如既往的實誠性子,而且她對吃東西一事,興趣極大。
陳朝原本打算是在年關之前解決萬天宮的瑣事,然後趕回神都,和謝南渡和兩個徒弟過年,但現在看來,只怕來不及了。
天生的勞碌命?
陳朝雖然很不認同這個說法,但一想到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做,只能嘆氣。
陳朝看了一眼朱夏,這個已經長成少女的姑娘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很好看,兩個小酒窩,而且她似乎永遠都長不大,永遠保持著童真。
「你能不能趕上年夜飯還不好說。」
陳朝開口說起三千樓里的事情,當然著重說的她的那位小師叔。
朱夏頭疼,搖晃著腦袋,嘀咕道:「這都要過年了,誰家有這個規矩,這會兒還要修行的?!」
陳朝深知這次機會得來不易,開口勸道:「你這位小師叔說不定在溪山待不了多久,你要是不珍惜這次機會,可就錯過了。」
朱夏嘟囔道:「就讓小師叔下山唄,他又不是不回來了。」
陳朝不說話,只是板著臉看著朱夏。
朱夏看著陳朝生氣,有些委屈地點點頭,但隨即便說道:「先說好,我要是沒趕上過年,你要再陪我過一次!」
陳朝點點頭。
朱夏不依不饒地伸出手指,搖晃起來,「拉鉤!」
陳朝無奈也同樣伸出手指,跟她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不然以後不相見不,誰變誰是小狗!」
到底是捨不得,就連說一句狠話都捨不得。
其實世間許多男子女子,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如此,只是到了後面,往往就不以為意了。
不過如今的朱夏,甚至連個身份都沒有。
那種喜歡,她自己藏在心裡,都仍在小心琢磨。
之後半月有餘,陳朝在溪山上,只做了兩件事。
頭一件事是處理神都那邊寄來的諸多信件,事情涉及太多,頭一件是那位新到神都的武夫陳萬年如何安排,這位忘憂境武夫,算是大梁朝這些年從方外招來的第一助力,如果不算郁希夷的話。
陳朝想了又想,最後給這位忘憂武夫安排了一個閒職,鎮守使一脈的供奉客卿,本來鎮守使一脈並沒有這樣的職位,但陳朝如今是鎮守使,很多事情可以做主。
至於此舉會不會被朝野非議,陳朝暫時管不了,因為這陳萬年來到神都之後,許多事情必須小心對待,要不然一不注意就會落下一個輕慢的說法,到時候大梁朝再想在別處招攬修士,尤其是這種頂尖修士,就覺得不會容易了。
所以思來想去,也只有鎮守使一脈最為適合。
陳萬年之後,其餘事情便不算太大了,至於朝中那些朝臣如今對陳朝的態度,陳朝不是太在意,做的這些事情都是要做的,至於手段強硬與否。
不夠強硬,如今的大梁朝只怕早就是四面楚歌了。
至於壓力,就只能先讓自己那位好弟弟
扛一會兒了。
一些瑣事小事,謝南渡自己處理之後,就只是通報陳朝一聲,並沒有給他多出難題,多添麻煩。
其中還有一份邸報,詳細的說過了自己離開神都之後神都那邊發生的事情,其中有幾件事陳朝還挺感興趣。
首先是周枸杞雖說還是不願意執掌書院,但還是在眾人的推選中成了書院的副院長,這個決定是讓那位書院院長知曉的,後者也沒拒絕,只是回了一個可字。
不過看樣子,那位書院院長是不打算返回書院了,或許要在北境待一輩子?
陳朝微微蹙眉,難道這位書院院長是打算死在北境?
第二件事便是謝南渡在書院的地位水漲船高之後,推動書院新開一科名為武備,這一科如今暫時不算書院的必要科目,而是容書院學子們選修,而聘請的是一些在神都賦閒的武官,傳授兵法,行軍打仗等一系列東西。
這曾被書院教習們抵制,他們認為讀書人不讀聖賢書去讀這些東西,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事情還鬧得很大,但最終還是被周枸杞這位新任副院長給壓下去了。
陳朝知道謝南渡的想法,在書院傳授這些東西,是為了將來的大戰,到時候書院勢必會向北境輸送一批會打仗的中下層武官。
也算是未雨綢繆了。
謝南渡的志向遠大,陳朝早就知道,不過卻沒想到她會在書院明目張胆地風風火火推行此事,這倒是讓陳朝有些意外。
不過既然有周枸杞在,書院裡的事情就都應該能夠穩住,陳朝就不擔心了。
他現在在想,什麼時候謝南渡會前往北邊。
這個事情陳朝知道謝南渡一定會做,就是不知道時間。
那些瑣碎事情全部都看完之後,陳朝最後抽出謝南渡寫的那封信。
那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小字。
「神都下了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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