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渡雖然在神都是以才女聞名的,但她其實是個美人。
最開始來到神都的時候還沒有長開,但實際上已經很美了,如今過了大半年,早已經比之前要好看許多了。
說得上是真正的美人。
魏序說這種話,當然不是因為謝南渡真的不好看,只是在表達自己的立場。
謝南渡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只是說道:「師兄,我們之後走水路吧。」
魏序有些為難道:「那馬車呢?那可是從書院帶出來的。」
「值多少錢,到時候記在先生賬上。」
謝南渡微笑道:「想來先生也不會在意的。」
魏序想了想,沒有反駁,只是走過去牽著韁繩,朝著人群過去,謝南渡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魏序帶著馬車去到了那邊的人群里,然後他開始很認真地和一個看著有些錢的傢伙講價。
隔得不遠,謝南渡聽得很清楚。
魏序這個神都最有名的書生很認真地勸那個傢伙要買下馬車,放棄乘船的想法,這讓謝南渡沒來由地想起了一個故事,把木梳賣給和尚。
這是藏書樓里某本雜記里記載的故事,很是荒誕,因為和尚沒有頭髮,是根本不需要木梳的,但卻有人真正的地償所願,真的將木梳賣給了一個和尚,如今魏序在這裡,勸著那個將要乘船的人放棄乘船的想法,其實和那個故事是如出一轍的。
一樣很是古怪。
但最後那個人成功了,魏序也成功了。
他拿到了天金錢,把馬車賣給了那個人。
然後他回到了謝南渡身邊。
一條大船,正好從遠處緩緩而來,停在渡口處。
魏序帶著謝南渡交錢上船,順帶著要了一間客房。
上船之後,謝南渡說道:「原來師兄也很會說話。」
魏序點頭道:「既然在書院求學,其實會說話是很應該的事情,湖畔的辯論其實不是在說誰的道理更合適,而是看誰能夠說服對方,當然講道理這種事情一向和拳頭掛鉤,很多情況下,是根本不用講道理的,只是你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不一樣,我還是在和他講道理。」
謝南渡說道:「這個世道很沒道理。」
魏序笑道:「已經是很好的世道了。」
謝南渡說道:「所以我想這個世道變得更好,師兄好像卻不做此想。」
魏序聽著這話,微微蹙眉,這才輕聲說道:「有些事情不是想便能去做,所處的位置不同,想的事情自然不同,做出的選擇也不同,師妹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在說什麼。」
謝南渡搖頭道:「師兄想那麼多事情,做那麼多選擇,有沒有過放棄那些身份,只是憑著本心去做過抉擇?」
魏序沉默了一會兒,轉而說道:「老師有個弟子一向不喜歡讀書,但實際上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好好讀書,繼承老師的衣缽,因為書院院長這個位子,真是很不錯的,那會兒就連老師自己,都會樂見其成看著他一點點往上走,然後有一天把書院交給他。」
院長平生所願是收下七十二個弟子,效仿那位聖人,早期的魏序,其實在眾多弟子裡,根本不算是出彩的,那個他口中的弟子,才是那個最為被寄予厚望的。
「可惜,他喜歡練劍,喜歡殺妖,唯獨不喜歡讀書,所以他很早便去找了劍修之法,自己成了一個劍修,沒要幾年,便跑到北邊去殺妖了。」
魏序說的那個弟子,自然就是給謝南渡解答劍道疑難的那位師兄。
「其實我很佩服他,因為他這樣的選擇,換作我來做,很難做得出來,可他就這麼做了,而且一點都不後悔,當然了,後果是他從來都沒有考慮的事情。」
魏序神情複雜說道:「我生於魏氏,很多事情無法選擇,即便如今走到了這個境界,也很難。」
謝南渡看著他的臉,沒有說什麼。
謝氏和魏氏在大梁朝,從來都是對頭。
他們的立場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而是必須要站在對立面,要不然對大梁朝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魏序看著謝南渡,由衷稱讚道:「其實師妹這樣的心性,我也很是佩服。」
同樣是出身高門大戶,但謝南渡好像是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她要做的事情,便一定要去做。
這樣的事情,很難發生在他們身上。
謝南渡搖頭道:「事情哪裡有那麼難?」
魏序笑道:「沒來由想起一句話,師妹肯定聽過,猜猜?」
謝南渡看著他,「師兄只是在給自己找藉口。」
魏序聽著這話,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或許真的是。」
「除了老師,我還真沒有見過所謂的真人,不過如今師妹好像再算一個。」
魏序莫名有些感慨。
謝南渡不說話。
渡船短暫的停靠之後開始緩緩而行,沿江而下,有修士從船頭開始更換符籙,那些名為破水符的符籙,貼在渡船兩側,能讓渡船提速不少,即便江面無風,也走得極快,這是修士手段,只是符籙消耗頗多,每到一個渡口便要重新更換符籙,代價頗高。
因此這渡船沒要幾日便入了渭水。
算是要穿過渭州境內。
謝南渡看著江面,安靜了很久,輕聲道:「想下去看看。」
魏序微微思索,便有了結果,說道:「他來自渭州,但真的是這樣嗎?」
陳朝的身份,如今知道的也只有寥寥幾人而已,魏序雖然是魏氏嫡子,此刻也只是猜測,並沒有真正確認的答案。
「不重要。」
謝南渡看著魏序,十分認真說道:「他的身份是什麼不重要,身後站著什麼人也不重要,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樣的人。」
聽著這話,魏序想起了在那座小天地里,自己在湖畔和那少年的對話。
當時其實如果不是自己,那少年估摸著真要在那座小天地里殺了宋長溪。
那是一定要闖出彌天大禍的事情。
但感覺那少年當時是真的敢這麼做。
「野蠻生長的少年,真是很怪的感覺。」
魏序伸手,天地之間霧氣凝結,有些晶瑩水珠懸在掌心,透明圓潤,看著如同一顆顆珍珠,很是奇怪的景象。
謝南渡看著那些水珠,心念微起,那些水珠開始變化,魏序怪異地看了謝南渡一眼,也沒有阻止,只是看著水珠變成一柄柄袖珍水劍,就這樣懸停在自己掌心,而後劍氣溢出,鋒芒畢露。
即便是魏序這樣的大修士,也感受得到那水劍里蘊含著的鋒芒劍氣。
微微有些刺痛。
「師妹真是天生適合練劍的胚子。」
魏序看著謝南渡說道:「其實我很不願意和師妹成為對手。」
之前魏序說過,在書院便是師兄妹,但在書院外,卻有不同。
謝南渡只是問道:「不知道這次可以去選幾柄飛劍?」
魏序平靜說道:「我倒是替師妹有些遺憾,若是早幾年,或許可以去爭一爭那柄野草。」
天監十一年,劍氣山這百年一劍已經出爐,那柄劍名為野草,被一個年輕劍修帶走了,再想要一柄這樣的好劍,便得再等幾十年。
「劍是外物,終究還是要落在人上。」
渡船很快便來到了渭水下游,從某座小城穿過,那不是天青縣。
但謝南渡站在船頭看了很久。
那座尋常的小城叫什麼,她暫時不清楚,但有一種感覺,仿佛某個少年在這裡生活過很多年。
她沒有選擇下船去看看,而是就這麼站在船頭,等著渡船一直前行,最後來到渭水盡頭,下船。
再次換了一駕馬車,這兩位師兄妹走了許久,最後看到了一座山。
一座很像是一柄劍的山。
魏序看著那座劍氣森森的山,微笑道:「這便是劍氣山了。」
劍氣山是天下劍修心中的聖地。
這是很古怪的事情,因為這裡並不是一座劍宗,也沒有什麼劍修可以修行的無上妙法,只有一群一心只為了鑄劍而活著的匠人,或許他們不算是匠人,而是鑄劍師。
這裡有著世間最多的劍,最好的劍。
劍是一個劍修的根本,所以這裡會成為世間劍修的聖地。
劍氣山最為重要的地方叫做洗劍池,在洗劍池的後面,則是有一座劍爐,這裡日夜都會有無數的鑄劍師在這裡鑄劍,因此溫度極高。
院長站在劍爐外和另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並肩而立。
老人是這一代的劍氣山山主,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鑄劍師。
他叫楊夫人。
這個名字很怪,很多人第一時間會覺得這個名字是個婦人,但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他的真名,並且不覺得奇怪。
「老匹夫,這麼些年了,誰能想到你還有離開神都的一天?」
楊夫人看著院長,有些感慨。
作為院長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楊夫人是知道為什麼院長輕易不離開神都的緣由的。
院長笑眯眯道:「走了這麼遠的路,不就是為了看看你這個故人嘛。」
楊夫人聽到這話,立馬便皺起眉頭,他臉上的皺紋堆積了起來,看著就像是乾裂的田地,縱橫交錯的溝壑,看著不是太好看。
「別這個樣子,你這個老匹夫每次擺出這麼賤兮兮的樣子,老夫便有些擔心。」
楊夫人皺眉道:「上次你這老匹夫來找我,便騙走了老夫山中的那柄破陣子。」
院長理所當然說道:「你那些飛劍放在山中有什麼用?還不如就讓它物盡其用,如今它在我那弟子手中,不知道殺了多少妖族,這不是好事?」
楊夫人冷笑一聲。
「別把你們和大梁朝剝離地那麼開,修士也好,我大梁朝也好,不都是一個人字?」
當初院長帶著那個一定要練劍的弟子來到劍氣山,帶走了那柄飛劍的時候,其實羊夫子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少兩人的交情是在的。
「你那個關門弟子,當真是個練劍的好坯子?」
楊夫人有些不太願意相信,書院謝南渡的名字,這些日子他也聽了不少,他相信那個少女會是個修道的好苗子,但不願意相信她也是一個練劍的好坯子。
院長正色道:「這一代的年輕人里,絕不會有別的女子比她更適合練劍。」
楊夫人冷笑道:「別怪我打擊你,道門雙壁里的那個女娃,也是個劍修。」
院長不以為然,「這個老夫自然知曉,多說無益,等她上山,你便知曉我所言非虛,你只管準備好她取劍下山的事情就是了。」
楊夫人臉色不太好看,其實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現實,院長既然風塵僕僕從神都而來,那麼他一定會出一次血的。
「我山中飛劍,若是有和她契合的,可以讓她帶走一柄,不過這筆賬,你這老匹夫要認!」
楊夫人倒也不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很快便做出了讓步。
院長笑眯眯看著楊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理應不止一柄吧。」
楊夫人聽著這話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些什麼。
謝南渡和魏序上山的時候,院長已經離開了劍氣山,這位書院的院長,天下讀書人的領袖,這一次離開神都,自然不只是為了幫他的那位關門弟子要些飛劍那麼簡單,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要去更南方,見一個人。
謝南渡和魏序在山門前等待,看著眼前的一片密林,謝南渡和魏序都覺得有些驚奇。
劍氣山他們是第一次來,發現和自己想像中的那座山差別很大,這裡好像很普通,山門說不上恢宏,甚至都看不到山門後的山道,那是一條很是尋常的青石小路,石板的大小都不一樣,看起來就是在山間隨便找來的青石鋪就。
劍氣山真的不像是所謂的劍修的聖地,更像是一座很尋常的宗門,絕對說不上大。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兩人打量著四周的時候,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從密林深處走了出來。
他沿著山道前行,來到山門處,看了一眼魏序,輕聲道:「見過魏先生。」
魏序如今已經踏足忘憂境界,不管如何,都是需要尊重的,哪怕是劍氣山,也絕不例外。
魏序微微點頭,有些笑意。
這一次上山他們是來求劍的,姿態自然要放低一些。
「這位便是謝道友?」
中年男人看著謝南渡,不等謝南渡回答,便稱讚道:「的確是一柄好劍。」
在他們這幫鑄劍師眼裡,天底下的萬事萬物,其實都可以是劍,他們是鑄劍的,眼光極好,尤其是對於劍修,有著極為精準的認知,所以他一眼看去,便知道眼前的謝南渡是一柄極好的劍。
謝南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那人。
她的來意,想來這位中年男人早已經知曉。
中年男人說道:「山主想和謝道友見一面。」
魏序微微一怔,他自然知曉那位山主便是鼎鼎大名的楊夫人,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鑄劍師。
於是他看了謝南渡一眼。
謝南渡點了點頭。
「魏先生稍候,但實際上魏先生既然不是劍修,不上山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句話看起來很友好,但實際上很直。
劍修們的性子很直,這些鑄劍的鑄劍師,看起來也不遑多讓。
魏序沒有多說,轉身便朝著山下走去。
謝南渡則是跟著那人朝著山中走去。
楊夫人在劍池外等著她。
謝南渡來到了這裡,有些失神。
眼前的景象,是一個極大極大的池子,在那些池子裡,有無數柄劍立在其中,劍氣森森,劍意盎然。
這便是劍氣山的劍池,有著無數的飛劍。
這讓任何一個劍修來到這裡,只怕都會心神搖曳。
這滿池飛劍,誰又能不心動?
謝南渡有些沉默,然後便感知到了數道劍意靠近自己。
劍修選擇飛劍和飛劍選擇劍修,都是相互的過程。
這就像是男子女子,總是會選擇雙向奔赴才會有未來。
謝南渡微微蹙眉,對其中數道劍意不太喜歡,於是揮了揮手。
天地之間,有風微起,吹動劍意而過。
有些哀傷的氣息。
那是飛劍的悲意。
楊夫人作為劍氣山主,雖然這裡很多飛劍不是他親手打造的,但他依舊能夠感知到那些劍的情緒。
他覺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便瞭然。
不過是被拒絕了而已。
世上的事情,哪裡有十全十美的,哪裡有你愛一個女子,那女子就一定要愛你的。
楊夫人招了招手,安撫了一番這些飛劍。
然後他看向那邊的少女。
謝南渡站在劍池旁,看著那些飛劍。
劍池無水,但劍意激盪,便好似春水盪開。
站在劍池旁的少女髮絲被風吹起,好像一朵在風裡搖曳的花。
卻不柔弱,自有堅韌。
天地之間,劍鳴聲驟起。
好似蟬鳴聲陣陣。
如今盛夏已經過去,有蟬聲也是秋蟬。
不止一道。
楊夫人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但聽到這些劍鳴聲起了之後,便只剩下一聲嘆息,再不說話。
原來這個少女,果然如同院長所說的那樣,是個很適合練劍的胚子。
只是這樣的少女來了劍氣山,自己又應下了那個院長的事情,那麼山上會被帶走多少劍?
這難道不是個痛苦的事情?
楊夫人眼神里情緒很是複雜。
魏序朝著山下走去,腳步輕快,被攔著不上山這種事情,對別人而言或許會是大事,但對於他來說哪裡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他在書院裡一向以安靜著稱,更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只是想著師妹在山上取劍,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要下山,所以魏序下山之後,只是在山腳停留,看了看四周,其實之前上山的時候,他便注意到這裡有許多打鐵鋪子。
劍氣山有著世間最好最多的飛劍,但並不是每一個劍修都能走上那座山拿到屬於自己的飛劍,基於此,這些山腳的鐵匠鋪子應運而生,他們之中在劍氣山腳鑄劍,從來不說自己和劍氣山有什麼關係,劍氣山也不會在意什麼,但既然他們在這裡鑄劍,若是說他們和劍氣山真的沒有什麼瓜葛,只怕也是沒有人會相信。
許多沒辦法上山的劍修也會選擇在這裡碰碰運氣。
那麼多年過去,這裡自然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魏序不是劍修,自然不會選擇在這裡去碰運氣,他朝著某個打鐵鋪子走過去的原因是他在一處鐵匠鋪子的台子下看到了一卷舊書。
這裡地面有些崎嶇不平,所以很多人都會選擇用什麼來墊一墊。
這卷舊書自然而然便是其中之一。
魏序來到那個中年鐵匠的身前,然後掏出之前賣了馬車拿到的天金錢。
鐵匠看著他問道:「客官要哪一柄劍?」
鐵匠鋪子裡自然有很多劍,只是看起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自然而然也就不會有太貴。
魏序搖搖頭,指了指那捲舊書,說道:「我要這本書。」
聽著這話,鐵匠重新打量了魏序一眼,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書生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書卷氣,加上他要的是書而不是劍,鐵匠這才知道誤會了,連忙說道:「客官要一本破書,用不著這麼多錢。」
魏序說道:「那是孤本,應當是前朝那位宋大學士寫的,就連書院的藏書樓都沒有,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它。」
他這話說得很是坦蕩,孤本和書院兩個字,足以讓鐵匠加上好些價錢,他本來可以不說,那麼說不定他花極少的錢便能得到那本書。
但他還是說了。
鐵匠也不蠢,只是嘆氣道:「原來如此珍貴,我卻一直拿它當作尋常的東西看待。」
說著話,他把那本書拿了起來,因為長期被壓在那台子下,這本書顯得很是破舊不堪。
他遞給魏序,很認真說道:「先生是書院的先生?」
魏序點頭又搖頭,說道:「我只是一個書生,不過我的確在書院求學。」
「先生的老師肯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鐵匠感慨道:「那是個好地方,只是太遠了,我這輩子只怕是沒機會去看了。」
他只是個普通的鐵匠,想要翻山越嶺去到書院,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一路上妖物太多,對於他來說,只怕還沒有走到書院,便會死掉。
魏序輕輕拂過那本舊書,輕聲道:「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鐵匠聽著這話,很快搖頭道:「書院雖好,但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好似沒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魏序笑了笑,點頭表示知曉,他不再說話,然後開始翻動手裡的書,認真地看了起來。
只是沒過多久,劍鳴聲便從山上傳了出來。
一道一道,不絕於耳。
魏序仰起頭,鐵匠鋪子的溫度太高,以至於空氣里充滿著熱浪,此刻抬頭一看,空氣里好像是有著一層層的波浪。
但那並不能阻攔一位忘憂修士的目光,他仰起頭,目光會落在極遠處。
有鐵匠驚異道:「是又有劍修上山取劍了?!」
在山下鑄劍那麼多年,他自然而然很清楚,劍鳴聲傳了出來,便代表著什麼。
「只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聲?!」
鐵匠們紛紛抬頭,有些不敢置信說道:「到底是來了多少劍修?!」
劍氣山的飛劍認主,一向是有徵兆的。
往往有飛劍被人從洗劍池帶走,便一定會有劍鳴聲響起,從無例外。
而且每一柄飛劍的劍鳴聲都不一樣。
當初那場浩蕩的劍修集會,所有人都在等那柄叫做野草的百年一劍出世,當那柄野草真的出世之後,劍鳴聲,傳遍了方圓千里。
如今這些劍鳴聲沒有那麼大,但是勝在多。
很多。
有幾柄劍?
山中的鑄劍師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所有人都看向了劍池那邊。
山上來了些什麼人,他們當然知道。
正是因為知曉,所以他們此時此刻才會有些吃驚。
那個少女在山上。
她到底要帶走多少劍?
夜晚的風有些冷,哪怕是坐在火堆前。
但韓虎依舊很堅持地看著陳朝,再次重複道:「不管如何,這都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他早年間是漠北那條長城上的邊軍士卒,最是知道一個道理,便是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自己的袍澤兄弟,更不可能讓自己的袍澤一個人去面對那些危險。
陳朝原本已經起身,但感受到那些氣息變得淡了很多,這才重新坐下,就在火堆前,聽著韓虎說話,他皺眉道:「何必要你們白白去送死。」
若是放在之前,他或許不會說這樣的話,但到了現如今,他對韓虎也好,還是其餘的那些武夫也好,已經有了一些感情。
尤其是對韓虎。
這個老武夫,是個實打實的好人。
陳朝甚至通過他,對北方的那支邊軍有了些好奇。
那是大梁朝二百餘年一直放在最重要位置上的一支軍伍,每年賦稅,基本上一半都被放到了北方邊境上,每一年都有無數精銳的士卒被挑選到北方,大梁朝培養的修士,也有很多被送到了北方。
若不是這樣,大概也不會有大梁朝二百餘年的太平時光。
陳朝看了一眼遠處,那隻眼睛還在暗處,但已經暗了不少。
但還是在。
如今已經到了後半夜。
陳朝看著火堆說道:「我曾經以為,天底下所有的事情,其實都應該自己去解決,不會有人會幫你。」
韓虎驟然聽到這樣的話,有些生氣道:「在北邊的時候,大家在一起,都是兄弟,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陳朝想了想,說道:「很有道理,我那個時候遇到一個姑娘的時候,其實就改變了想法。」
韓虎聽著這話,忽然笑道:「那姑娘大概就是你喜歡的姑娘。」
陳朝沒有反駁,點了點頭,說道:「是我喜歡的姑娘。」
說話的時候他有些想念那個姑娘,毫不掩飾。
韓虎笑眯眯道:「既然有了喜歡的姑娘,就更不要輕易去想著要死這種事情,畢竟活著不挺好?」
陳朝想了想,說道:「老哥說得有道理。」
韓虎點點頭說道:「其實要死,也該是我們這樣的老東西去死,讓你們這樣的少年活下來,畢竟過些年,你就肯定會比我強了不是嗎?」
陳朝微笑問道:「如果有一天說一定要選擇一個人去死,來保證另外一個人活下來,我們應該怎麼選?」
韓虎聽著這個問題,沒有猶豫多久,火光照著他那張滿是風霜的臉,他很認真地告訴陳朝,說道:「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之間一定要選一個去死,那肯定是我去死。」
陳朝挑了挑眉,頗有興致地說道:「老哥你知道我會怎麼選嗎?」
韓虎一臉疑惑,他怎麼能夠想到這個少年的心思。
「我會說,去你娘的,哪裡有要別人去死,自己來活的道理,然後我們就去拼命,至於最後誰死了,那就是誰倒霉。」
聽到這種話,韓虎驟然大笑,然後便忍不住地咳嗽起來,聲音很大,震得那堆火好似被風吹動了一般。
但片刻之後,風真的吹起來了。
那堆火被狂風吹得快要熄滅了。
刺骨的寒意從林中湧來。
韓虎瞪大眼睛,然後很快便握住了刀,如今要發生什麼,他當然也知道。
陳朝嘆了口氣,這是最為糟糕的局面,但還是發生了。
他伸手按住刀柄,大拇指開始不斷地撫摸著刀柄。
那柄斷刀如今比之前更鋒利了。
他也比之前更強大了。
但是他此刻心裡還是沒有什麼底氣。
因為他很清楚,那藏在夜色里的恐怖妖物,似乎一定會在神藏境界之上。
自己戰勝過苦海境的宋長溪,但不意味著能殺死一個苦海境的妖物。
湖畔那一戰,宋長溪敗了,但並不意味著宋長溪就比同是苦海境的妖物更強。
同境的妖物和同境的修士比較起來,只怕是會更加強大
韓虎抽出了刀。
那是一柄很鋒利的直刀,這樣的刀在大梁朝的邊軍中,已經流傳了二百餘年,每一年都由工部的工匠在研究妖族的構造之後,會對這種直刀做出改進,韓虎退出邊軍多年,這柄刀也是他當初帶走的。
這柄刀不是邊軍里最新的樣式,但卻是韓虎相伴很多年的老夥計,是無論如何,不管怎麼都無法丟棄的東西。
陳朝看著他的刀,也抽出了自己的刀。
那尋常的刀鞘里,會有一柄什麼刀,其實是他們一直都好奇的,包括韓虎。
之前的幾次妖物襲擊,陳朝一直都沒有拔刀,是因為不需要。
而如今這一次,大概是真的需要了。
所以韓虎在認真看著陳朝的動作,但當他看到陳朝拔出一柄斷刀的時候,有些吃驚。
陳朝的那柄斷刀只有正常直刀的一半,刀身雪白,寒氣逼人,一眼看去,倒也就知道那是一柄好刀,但是很可惜,那是斷的。
韓虎這樣的武夫,除去平日裡打熬筋骨之外,最愛的便是手中的刀了,看到陳朝那柄斷刀,自然而然便會覺得有些可惜。
陳朝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了他眼裡的那些惋惜,有些無奈道:「我也想找個地方重鑄一下,不過那個地方好像對刀沒什麼興趣。」
陳朝說的那個地方自然是劍氣山,那有著天底下最好的飛劍,有著最好的鑄劍師。
其實最好的鑄劍師,也很顯然會鑄造劍之外的東西。
不過劍氣山怎麼可能去鑄造一柄刀?
這是說出去都會讓人覺得十分可笑的事情。
陳朝揉了揉手腕。
「雖然但是,老哥其實不用摻和進來。」
說著話的時候,一道黑影終於從夜色里沖了出來,那雙猩紅的眼睛此刻分外可怕。
陳朝一步踏出,整個身軀驟然發力,然後朝著那道黑影撞了出去。
妖物的身軀向來都分外堅韌,一般的修士遇到妖物,絕對不會想著要和妖物如此距離地硬碰硬,但武夫卻一直以來都是修士里的特別存在,打熬身軀是他們最常做的事情,既然如此,論起身軀的堅韌程度,自然也就是旁人無法比擬的。
可即便是這樣,和妖物選擇用身軀硬抗,在韓虎看來,那也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那團看不清楚的黑影張開大口,無數氣浪湧出。
大風驟然而起。
陳朝手裡緊緊握著那柄斷刀,然後沉肩撞了上去。
一道劇烈的聲音響起。
在韓虎驚愕的眼神中,那道黑影被重新撞回了密林里。
無數樹木被撞碎,一棵棵大樹在這裡轟然倒下。
劇烈的聲音驚醒了那些武夫。
但當他們抬頭看去的時候。
夜色里沒有什麼能夠看得清楚的。
韓虎沒有猶豫,提著手裡的刀,便朝著密林里跑了過去。
剩下的眾人面面相覷,但很快,也各自拿起手中的兵刃追了上去。
他們或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著韓虎沖了上去,他們也會跟著上去。
這便是信任。
無條件的信任。
這種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成的,是無數次的並肩而戰中才得到的結果。
——
終於我們迎來了武夫第一個大長章,近乎萬字。
然後,明天開始恢復保底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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