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溫潤君子
不論是冷敷還是熱敷,本來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醫療問題,等一個少年跟一個青年之間有了爭論之後,就會變成一種執念。
執念這東西帶來的好處實際上很少,表現在司馬談身上就是直接流淌了半斤血。
不知道為什麼,大漢人一面認為血液是珍貴的,一面又認為只要生病了,放出一些毒血就好。
雲琅很想知道,他們是憑藉什麼來確定身體裡流出來的血是毒血還是好血?
不過啊,司馬談在損失了半斤血之後,整個人好像舒服了很多,就連呻吟聲都變得輕微了。
自從司馬談再一次睡著之後,司馬遷看雲琅的眼神就變得更加不屑。
雙手扶著監牢柵欄的雲琅眼睜睜的看著司馬遷用最粗暴的手段給他父親治病,眼睜睜的看著司馬遷用一根針把他父親的後背扎出幾十個窟窿,就覺得這個世界非常的可怕。
這充分的證明了一件事,大漢國流傳萬代的父慈子孝其實沒有對錯好說,只要是懷著一片好心,即便是把父親弄死也絕對是大孝,史書只會誇讚,絕對不會貶斥,因為,連司馬遷都是這麼幹的。
「喝點茶吧!」
雲琅把茶壺推過去。
司馬遷這一次沒有拒絕,剛才那一番操作,他也很累,尤其是聽到父親的悶哼聲,他心裡也不好受。
「陛下對武人過於優厚了。」司馬遷喝了一杯茶水之後看著雲琅豪華的牢房就感慨了一聲。
「這倒是,不過,愛之深責之切也是常有之事,文人觸怒了陛下,可能還有一條活路。
武人如果忤逆了陛下,基本上沒聽說有誰還能活著。
帝國內治將以維持穩定為主要方向,從今後,帝國將會跟我們最大的敵人匈奴做生死之戰,在陛下需要武人為國征戰的時候,優待一下武人也是理所當然。」
「既然生死大戰就要開始,為何西華公主還要和親於匈奴?送去給匈奴人殺掉嗎?」
「西華公主?誰啊?」
「淮南王女劉陵!」
「她從翁主升格成公主了?」
「匈奴單于的閼氏不能是翁主。」
「你可拉倒吧,匈奴王單于連自家的牛羊有多少都弄不明白,你指望他知道翁主與公主的差別?
這都是大漢人自以為是給加上去的,等到人家以後真的弄明白了這些階級差別,向陛下要真正的公主的時候,有陛下難過的時候。」
雲琅回答了司馬遷隱晦的問題,卻對劉陵出嫁的事情諱莫如深,他準備從現在起,讓劉陵這個女人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這是對劉陵最大的幫助。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二笑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司馬遷拍著欄杆唱著這首《佳人歌》竟流露出幾分蕭瑟之意。
「如此佳人竟然雙手奉與有胡!」
歌罷,司馬遷慨然一拳砸在欄杆上怒道:「男兒之恥也!」
「既然捨不得這樣的美女嫁給匈奴,你可以帶著人在周原一帶伏擊匈奴人,搶奪美人而還,最終雙雙隱居於泉林之畔豈不美哉!」
雲琅斜著眼睛小心的看著司馬遷,現在他可以確定了,現在的司馬遷因為沒有接受過腐刑,男兒熱血氣概充沛的如同東海之水,跟別的年輕人一樣見不得自家的美女外流。
「這個,這個,還是再議吧,我就算有解救佳人於倒懸之中的心,恐怕佳人也不會嫁給我。」
司馬遷的回答讓雲琅楞了一下,他萬萬沒有想到司馬遷居然真的會對劉陵充滿了嚮往。
「呵呵,你喜歡的是《佳人歌》裡面的西華公主,而非活生生的西華公主,《佳人歌》裡的西華公主盡善盡美,活生生的西華公主卻是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
別想了!」
正在睡覺的司馬談翻了一個身坐起,看著兒子憐愛的道。
「表傾城之色,期有德於傳聞,這些終究是靠不住的,遷兒,你遲遲未曾婚配,待耶耶回家之後,不如就給成紀柳氏去信,倩娘已經十三歲了,過了今年,明年正好完婚。」
「耶耶!」
司馬遷有些不滿父親在雲琅面前說他的私事,有些羞惱。
司馬談笑道:「有什麼不能說的,總比你當著別人的面唱著人家寫給女子的愛慕曲子要好!」
「什麼?」司馬遷的一張臉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塊紅布。
雲琅雙手抓著欄杆認真的道:「這首《佳人歌》就是我寫的,不過不牽涉私情,就是想作歌,司馬兄要是喜歡儘管拿去唱,雲某隻會歡喜,絕無不滿之意。」
這句話一說出來,司馬遷的一張臉就紅的似乎能滴出血來,勉強收攝心神怒吼道:「無恥!」
說完就一個虎躍跳上父親剛剛躺著的那張軟床,監牢裡面無處躲藏,他乾脆就用毯子把全身蓋住,羞於見人。
司馬談呵呵笑著對雲琅道:「我這兒子,為人過於方正,就是這點不好,應該小友多親近一些才好。」
雲琅驚訝的道:「太史令知我?」
司馬談笑道:「元朔年冬日,長安饑饉,當各家各戶節衣縮食之時,唯有一白衣少年大開家門,但凡有無助之婦孺盡可入雲氏得一頓飽食,長安三輔餓殍無數,長安飽食之家皆應有愧色,唯有雲氏可以心安理得,五百婦孺在雲氏庇護之下不僅僅安然過冬,如今,五百無助婦孺已成長安城中最讓人羨慕的存在。
不論其它,僅此一件事,司馬家身為史官,就該為雲氏歌功頌德!」
雲琅不知為何,鼻子有些酸澀,還以為自己做的事情無人理解,沒想到,只要是真正做事的人,這個世界依舊會很善良的對待他。
司馬遷從毯子裡露出腦袋吃驚的看著父親道:「他幹過這種事?「
司馬談笑道:「你以為耶耶什麼人的東西都會要嗎?有些人的東西吃了能延年益壽,有些人的東西吃了,比鴆毒還要毒辣。
雲家的東西,就是能讓人延年益壽的好東西。我兒不妨多吃一些。」
司馬遷似乎對父親非常的信服,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理直氣壯地指著雲琅桌子上的餚肉道:「先把那東西給我,已經看了很長時間了。」
雲琅笑眯眯的把餚肉推過去,司馬遷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發生的尷尬事,挖了一大塊餚肉美美的吃了一口,滿足的閉上眼睛道細細的品味。
司馬談寵溺的瞅瞅已經成年的兒子然後對雲琅道:「雲司馬教場發威,可不是為官之道啊!」
「我只想要一個可以平等的跟人說話的地位,沒想著封侯拜相。
雲某一生站著的時候多,跪著的時候少,突然間要我彎下膝蓋總覺得疼痛難忍,只好先混一個跟人說話不用跪拜的地位再說。」
司馬談嘆息一聲道:「想要站著,何其艱難哉!」
雲琅黯淡的道:「總要試試的,一時的跪拜沒關係,我就怕自己逐漸習慣跪拜,那就糟糕了。」
司馬談低聲道:「總有人會在背上添加重物讓你彎曲膝蓋,你自己也會自我添加重物,做不到獨夫,很難自立。
史書上那些剛烈的,輝煌的,光耀萬世的人下場都不好,不過,他們活的真是痛快啊!」
雲琅見司馬談已經沉浸在古賢人的光輝事跡中了,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連忙搖頭道:「我就想躲起來,沒想著跟人硬抗!」
司馬談笑道:「你要的很多,卻不願意付出,這很難辦啊,年輕人,這個世界不會圍著你轉,更不會按照你的想法前進,等你到我這個歲數的時候就會知道,個人何其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