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大王派我去巡山
太宰拿來的酒根本就不是什麼好酒。
除了味道難以下咽之外,後遺症還非常的猛烈。
口乾,頭痛,身體僵硬,嘴裡的氣味難聞。
老虎剛剛把鼻子湊近雲琅的臉,就被一個長長的隔夜酒嗝熏得搖頭晃腦,用爪子撓了很長時間的鼻子,才安穩下來。
「哆,哆,哆……」
雲琅被極有節奏的劈柴聲給驚醒了。
掀開身上的獸皮,趴在窗戶上向外看。
太宰劈柴的樣子非常的貴族。
身體坐的筆直,每一根劈柴都被他端端正正的擺在木樁子中心。
而後手起斧落,大腿粗的樹幹就被均勻的從中間劈開,松香瀰漫。
每根劈柴之劈砍三斧頭,多一下都不砍。
他的身邊已經堆積了一大摞木柴,看樣子已經幹了很久的活。
可是,他頭上的紗冠雖然破舊,卻一塵不染,兩條被汗水浸染的發亮的帶子依舊緊緊的束在他的下顎上,一絲不苟。
雲琅悄悄地縮回腦袋,沒有打攪太宰,他希望太宰能把剩下的木柴全部劈開,最近他喜歡燒東西,需要的木柴量非常大。
宿醉之後的人就該好好休息,只是昨晚睡得太多,現在有些無法入眠。
就知道太宰不可能被那麼一點酒灌醉,果不其然,大半夜的瞪著眼睛瞅了他好久的事情,雲琅心知肚明。
其實無所謂,人跟人相處的時候總有一段磨合期。
雲琅是太宰最後的希望,也是他想要建立親子關係的最重要的一個人,小心一點,謹慎一些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雲浪可沒有期望自己從一開始就成為太宰心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如果這種事發生了,那麼,兩個人中間,總有一個是蠢貨。
外面很冷,裘皮裡面很暖和,雲琅哪怕是睡不著也不想到冰天雪地裡面去。
今天空氣清冽,視線極遠,雲琅躺在床上透過洞開的窗戶就能看見遠處的秦陵。
這座山丘是如此突兀的出現在平原上。
驪山是秦嶺北麓的一個支脈,傳說因此山山體像一匹驪色(黑色)的駿馬,因而得名。
山巒與溝壑相間,構成了一條條南北走向的山谷,並由此發育出了一道道河流。
南靠驪山,北臨渭水,始皇陵就在驪山南山腳下,高大的封土與驪山南部懸崖緊緊連接,最終將驪山與始皇陵完美的融合成了一體。
這在後代也是極為浩大的工程,雲琅很難想像秦人是怎麼用簡陋的工具將一座懸崖變成山巒的。
雲琅參觀過兵馬俑,卻沒有見過秦陵,或者說世上就沒有人見過秦陵。
在雲琅來這裡之前,秦陵上依舊草木蔥蘢,封閉如昨。
太宰在山中一定還有別的巢穴。
兩千人跟兩個人的居住地方是有很大區別的,也無法解釋太宰總能弄來雲琅想要的所有東西,包括糖。
據云琅所知,在秦漢時期,只有楚地有最原始的蔗糖,至於麥芽糖一類的東西,估計妲己都在把它當零嘴。
這東西在這個時代只有皇帝才有資格享用,除了楚地,外面是沒有這東西的。
所以啊,太宰這傢伙其實對他的始皇帝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尊敬,至少,這傢伙敢從陵墓里拿東西就是一個明證。
這個問題同時也說明了一點,始皇陵至今還留有進出口……
聽說始皇陵的頂上布滿了寶石鑲嵌成的日月星辰,地上布滿了用水銀製作成的江河湖泊美不勝收,雲琅很想去看看……
雲琅直起上身,瞄了一眼依舊在砍柴的太宰,這一刻,太宰身上的迷霧全部都散盡了。
一個人是經不起琢磨的,尤其是經不起一個身邊人琢磨的。
最偉大的騙子也沒有辦法矇騙所有人,這是一個定律,且堅不可破。
喜歡吃白米飯的老虎很麻煩。
他一頓吃的很多,在偶爾品嘗了白米飯之後就愛上了這個東西。
只要有白飯吃,吃不吃肉對他來說似乎都不是很重要。
老虎當然是吃肉的,就他那一嘴尖牙,咬白米飯簡直就是殺雞用牛刀。
只是這傢伙有些不知好歹,只要雲琅跟太宰開始吃飯了,就丟下自己嘴邊的肉食不吃,專門跑過來蹭雲琅的米飯吃。
太宰那裡老虎從來不去,只要靠近太宰一米之內,就會被太宰粗暴的踹出去。
「你看,不多了,就剩一小口了,我還沒吃呢,你就不能好好地去吃肉嗎?」
雲琅竭力護著自己的飯碗,把老虎的腦袋向外推。
太宰抬頭看了一眼老虎,老虎愣了一下,立刻乖乖的趴在地上吃他沒有吃完的生肉。
「寵溺不可過甚!」
雲琅點點頭,快速的將碗裡的白米飯吃完,還衝著老虎亮亮碗底,老虎失望的低下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自己的飯。
「端月過後,就是春天了,你想不想陪我去巡山?」
雲琅愣住了,抬起頭瞅著太宰道:「您前些日子還說不到時候。」
太宰落寞的道:「是時候了,開春就會有獵夫上山,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獵夫們的目標是始皇陵?」
太宰搖搖頭道:「他們的目的在山上的野人。」
「野人?這山上有野人?」雲琅驚訝的站了起來,他對這個東西太有興趣了。
太宰依舊冷冰冰的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雲琅抓抓長出來不到兩寸的頭髮,難堪的道:「我們?我們是野人?」
太宰面無表情道:「上林苑是偽帝劉徹遊獵,練兵之所,更是劉氏皇族飲宴聚會之地,原有百姓全部遷往他處,剩餘流民之屬編篡在冊,成為了宮奴。
其餘不在皇冊的浪人,自然就成了野人。」
「難道不是以禮為衡,來確定一個人是不是野人的嗎?」
太宰冷哼一聲道:「這話是孔丘說的,可不是偽帝劉徹說的。
劉徹認為我們是野人,我們就一定是野人!他雖是偽帝,一樣出口成憲。」
「我不想當野人。」雲琅的臉色很難看。」
「成啊,你就告訴那些獵夫,你是流民,然後等他們把你送到上林苑少府監領了賞錢之後,你就成上林苑宮奴,勞作至死。」
「宮奴不納錢糧,不服勞役……如果不是壓榨的太厲害的話,似乎比農夫好。」
太宰嘆息一聲道:「這話還是有些道理的,在王的庇護下,確實可能比山野百姓好些,只可惜,一人為奴,便代代為奴,兒女皆操賤業,再無出頭之日。」
雲琅笑道:「當了農夫除了更苦之外,恐怕也沒有什麼出頭之日。」
「因此,你一定要抱著自己士人的身份不能丟,一旦丟了,將成糞土。」
「咱們是大秦的士,在漢國估計會被砍頭吧?」
太宰鄙視的看了雲琅一眼道:「被斬首的士,也比荒野草民高貴一萬倍。」
這就是抬槓了,話就沒法子說了,一個說生命,一個說階級,根本就格格不入。
不過,跟隨太宰巡山這事已經敲定了,雲琅必須做很多的準備,要不然把性命丟了那就太慘了。
雲琅最近有絲綢內褲穿,同樣的,太宰也有了同樣的東西。
絲綢雖然照例是舊的,是一面巨大的絲綢帷幕,厚重的暗紅色已經褪色很多了,卻依舊結實,大紅色四角內褲跟內衣,終於讓雲琅丟棄了那件死人衣服。
其實雲琅心中是有疑問的,既然太宰能弄來舊的絲綢,當初幹嘛要砍死一個人搶一件髒衣服回來?
這個問題不好問太宰,雲琅最後還是把這樣的悲劇歸結於人類的不信任感。
絲綢可能會暴露一些消息,太宰根本就沒打算給。
絲綢這東西織造的非常細密,如果把七八層絲綢縫在一起應該能弄一件躲避箭矢的東西吧,即便不能,至少能減輕傷害。
太宰有一件很厲害的軟甲,聽說是夔龍皮製成的,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這傢伙從不脫這件皮甲,因此,雲琅也沒有見過。
夔龍長得什麼樣子?
雲琅只見過夔龍紋。
太宰拿來的簡牘版《山海經》是這樣描述的——「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有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
雲琅知道這個時候劍齒虎跟猛獁象都已經滅絕了,沒道理還有長相這麼奇特的傢伙還能存活。
雲琅沒有夔龍皮的軟甲可以用,只好在油燈下匆匆的為自己趕製絲綢背心跟絲綢護腿。
為了保證這東西有效,雲琅特意多加了一層,這樣他的絲綢護甲就足足有七層。
冬天的驪山寒氣逼人,即便是開春也暖和不到那裡去,雖然穿上這兩樣東西之後雲琅的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還是咬牙穿上,至少,很暖和。
驪山陽面的殘雪全部化盡了,雲琅期待已久的春天也就到來了。
鋼弩,掛在胳膊上,抬手就能發射,徐夫人製造的匕首插在綁腿上,伸手就能夠到,一柄青銅長劍死沉死沉的,太宰卻一定要雲琅背上。
豹皮的雷鋒式樣帽子,精美的薄兔皮手套也被他裝備到了身上,再加上熊皮外衣跟褲子,他覺得被那些獵夫當成狗熊的可能性要比當成人的可能性更大。
太宰盯著雲琅把一些類似鉤索一類的東西掛在肩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