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漣漪微動
在沙漠戈壁上待久了,習慣了寂寞,就不喜歡去繁華的鬧市。
這可能就是家的感覺。
戈壁上最美的時光一般都是黃昏。
馬老六殺了一隻羊,帶來了兩罈子酒,在戈壁上挖了一個坑,堆上石塊,在下面燒起了大火。
等石頭已經變得滾燙了,就把那隻羊用木棍撐開,塗抹上香料之後,掛在中空的石頭堆里。
夏日裡的野沙蔥真是滋味濃厚的時候,抓一把過來多蒜多醋的拌勻,就是一道不錯的美味。
「司馬先生肯跟我一個粗人一起飲酒,那是看得起我馬老六,來來來,我們先喝一碗。」
司馬遷端起淺底的黑陶碗,輕輕地跟馬老六碰一下之後,就一飲而盡。
「西域之地縱有萬般不是,這葡萄釀卻比長安的味道還要好一些。」
馬老六笑道:「主簿走的時候可以帶幾車回去。」
司馬遷點頭道:「如此,就多謝了。」
馬老六將葡萄釀酒罈子推到司馬遷身邊憨厚的笑道:「某家是粗人,品嘗不來這種酒,先生喜歡就多喝一些,某家還是喜歡中原傳來的烈酒。」
司馬遷吃了一口沙蔥,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問道:「校尉久在西北之地,可否知道羌人馬房?」
馬老六搖頭道:「某家是漢人。」
司馬遷點點頭道:「校尉就沒有想過做一下馬房的族長?」
馬老六放下手中的酒罈子,低聲道:「這是君侯的意思嗎?」
司馬遷道:「是的。」
馬老六嘆口氣道:「既然是君侯的意思,那還說什麼,末將遵命就是了。」
司馬遷搖頭道:「沒有那麼簡單,你需要幕煙他們的幫助,否則,無力侵吞馬房。」
馬老六楞了一下道:「不能明著下手?」
司馬遷笑道:「臉面總是需要的,也不能寒了羌人大族的心。」
馬老六不解的問道:「我們難道之吞併馬房,對其餘大族不動手嗎?」
司馬遷道:「馬房這兩年內戰不休,他們族中的男丁已經傷亡慘重了,這時候,他們很想投靠一個可靠的人,他們希望能在君侯麾下做事,君侯不允許,算來算去,只有你最合適。」
「如此說來,君侯要把馬房從武威郡遷出?」
司馬遷笑了,人人都說馬老六是一個棒槌,是一個傻子,可是呢,偏偏就是他在幕煙走了之後成了校尉,人人都說馬老六聽不懂別人的話,可就在剛才,他才說了幾句話,馬老六已經準確的掌握了君侯的心意。
「這麼說,我還是清除掉馬房的一些人是吧?」
司馬遷不說話,馬老六起身從簡易烤爐中取出那隻羊,羊肉的外表已經被烤成了金黃色。
他運刀如飛,烤熟的肉片如同雪花一般落在木盤裡,不一會,就鋪滿了木盤。
馬老六繼續給剩下的羊肉上面塗抹了香料跟蜂蜜,重新把羊放進烤爐里,肅手邀請司馬遷用餐。
「還是在洞窟里作畫有意思,我可以把我在這裡的見聞全部畫上去,如此,人們就知道我們曾經幹過的事情,這非常的重要。」
司馬遷道:「校尉在干跟我一樣的活計。」
「你也在洞窟上繪畫?」
「不,我在紙上寫字,把我們現在以及我們知道的先人故事全部寫出來留給後人看。
校尉如果喜歡,那就繼續做畫,只是別忘記了馬房的族長,以及敦煌校尉這兩個重要職責。」
馬老六點點頭,他想活的簡單,可是,生活不允許,他並不缺少面對的勇氣,所以,他無所謂。
戈壁上的風將火苗吹得朝一邊倒過去,幽藍色的天空上已經有星辰在閃爍。
事情交代清楚了,司馬遷也就不想說話了,馬老六更是一個唇膜寡言的人。
兩人就坐在戈壁上,就著一堆篝火吃肉,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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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利知道雲氏的二夫人來酒泉了,也知曉雲氏的重要幕僚司馬遷來酒泉了。
他特意在玉門關備下了豐盛的酒宴,可惜,不論是蘇稚,還是司馬遷都沒有來。
「校尉,關門吧,他們不會來了。」
李廣利站在城門樓子上等待了一天。
「再等等……」
李廣利的語氣極為虛弱。
星辰布滿天空之後,部將再次低聲道:「將軍,關門吧,否則,軍律無情。」
李廣利再次向前邊看了一眼,確認,前邊一個人影都沒有,失落的揮揮手,算是同意了部將的建議。
六名軍卒用力關上了沉重的城門,沉悶的落栓聲音像是砸在了李廣利的心頭。
妹子死了,外甥被送去了長門宮,李氏多年的努力全部化為灰燼。
李廣利甚至覺得自己可能要老死在玉門關了。
回到城主府,大廳里空蕩蕩的,擺在那裡的酒宴依舊豐盛,只是已經冰涼了。
李廣利坐在主位上,提起酒壺,卻發現酒壺是空的……
掃視了一眼大廳,就發現一個青衣漢子端著酒杯站在帷幕前,青色的衣衫與青色的帷幕讓他們混為一體,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就不會發現。
青衣漢子舉舉酒杯道:「酒不錯,羊肉也不錯,就是那道野豬肉不好,可能是因為你沒有一個好廚子。」
驀然見到了一個陌生人出現在眼前,李廣利不驚反喜。
青衣漢子丟過來一枚腰牌,李廣利放在燭光前仔細辨認了一下道:「先生出自繡衣使者?」
青衣漢子收回腰牌,坐在長桌的對面,舉杯邀飲。
李廣利陪了三杯,就一言不發等待對方說話。
「李夫人以婕妤之位陪葬皇陵,昌邑王被李夫人在臨終前託付給了阿嬌貴人,這些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
李廣利道:「清楚,家兄,舍弟的信中說的很清楚。」
「你應該知道李夫人之所以把昌邑王託付給阿嬌貴人,這是李夫人自己的選擇,其中並無半點威脅之意!」
李廣利拱手道:「阿嬌貴人心胸寬廣,仁慈厚道,李廣利銘記於心,不敢忘懷。」
「你應該知道李夫人之所以生病,最終不治而亡,乃是病情如此,並非有人刻意陷害,這件事你了解嗎?」
李廣利拱手道:「舍妹生產之時,某家就守衛在舍妹身邊,一干飲食用度,都是某家親自檢驗,飯食飲水更是親自嘗過之後舍妹才會進食,如果舍妹在這樣的環境下依舊被奸人所害,李某認了。」
青衣漢子,無聲的笑了,指指長安方向道:「校尉可願意為昌邑王去死?」
李廣利霍然起身,單膝跪在地上道:「李廣利生性無情,唯有舍妹與我那可憐的甥兒可讓李廣利忘記性命!」
「長安傳言,昌邑王劉髆將取代太子劉據,因此,長安城中人人都說太子劉據將要對昌邑王行不軌之事。
校尉怎麼看?」
李廣利厲聲道:「我不管我的甥兒能不能成為我大漢之主,我只希望這孩子可以長命百歲。
不管是誰想要對我甥兒不利,就是我李廣利的生死大敵,某家必啖其肉,飲其血!」
青衣人滿意的點點頭,站起身道:「等著吧,用不了多久,你將奉詔回京,擔任昌邑王洗馬侍從。
有人認為這個職位非你莫屬。」
李廣利抱拳道:「某家當仁不讓!」
青衣人笑了,還禮之後就要離開。
李廣利連忙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青衣人搖頭道:「我的名字對你而言毫無意義,我只是受人之託不遠千里來問你這幾句話。
如今問完了,你也就該忘記我的存在了。」
李廣利笑道:「好一個相見不問名姓,無論如何先生為我可憐的甥兒奔波勞頓,某家過意不去,準備了小小的土儀,還請先生笑納。」
青衣人搖頭道:「我若敢拿你一個錢,就會付出性命的代價,校尉,我們就此別過。」
李廣利眼看著青衣人消失在庭院之中,沒有讓部屬相送,也沒有做任何安排。
回到長桌邊上,就這殘羹冷炙飲酒,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