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色天空上一條閃電蜿蜒,雲層沸騰如粥,中央忽然出現一個紅點,如同落石擊水在半空上盪開一圓漣漪,紅圈向外擴散出半里直徑。
『嗡』一聲輕響。
「布蘭多,這是……」奧塔萊絲的聲音有些小心。
「我知道。」布蘭多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山林中公主一方的士兵們終於注意到了頭頂之上的異變,他們動作有些僵硬地抬起頭,看著紅圈之下漸漸浮現出一個巨大的虛影。
那是一艘戰艦——
四層火炮甲板、艦艉高聳如樓的巨艦正在從虛影逐漸轉化為現實。而在它身畔,三個較小的紅圈又依次展開,然後三條小型的護衛艦一一浮現在風暴之中。
緊接著,十二個紅點在上空閃現,身披金紅色的騎士手持焰形長劍在艦隊之外形成一個圓環。
「是炎之聖殿!」
「炎之聖殿的艦隊!」
突然出現的陌生軍隊終於影響到了整個戰場,連阿德加也不禁抬起碩大的頭顱注視半空忽然闖入的不速之客,緊接著北方聯軍的士兵們也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昂頭仰望。
更多的紅點正在暴風雨之中紛紛閃爍,如同紅蝶翩舞。每一次紅光閃動,之後就留下一名全身覆甲,騎在銀色飛馬之上的重裝騎士。
之後一片更加廣袤的紅點在數英里的天幕上徹底鋪開。紅光之後,半天之上出現了茫茫一片的僧兵——每一位僧兵身後都加持了火焰的雙翼,仿佛是金色的天使。
戰場之上竟是一時沉寂。
「金焰女神艦艏像。十三面風之帆,四層甲板,110門火炮,」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布蘭多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灰燼級一級戰列艦,佩蘭號。
聖殿騎士團。
炎之聖殿下屬武裝,『火之權杖』。
……
十三頁青色光帆在暴雨之中展開成一堆青雲——半空之上的巨艦正在緩慢地轉向,艦艏半裸的女神像在暴風雨之中閃閃發光——正是金焰女神的船首像。
四艘戰艦依次轉過船身。用一側的船舷對準了風暴元素阿德加。
阿德加沉睡了近千年,千年之前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但正是這一刻,它敏銳地感到巨大的危險籠罩住了自己。
風中傳來克魯茲人的號令聲。
「巫師就位!」
「打開炮門!」
下一刻,四艘戰艦猛烈地一震,它們的一側艦身忽然噴射出猛烈的火光。「啊——!」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暴怒者』阿德加發出了一聲震徹天地的慘叫。
一片明亮的爆炸焰火忽然在夜空之中炸開。
克魯茲人將所有的火力傾瀉到這頭巨大的怪物身上。雖然這一時代更先進魔導動力與崩解水晶還未投入開發,哈澤爾人設計的老式注魔火炮的威力還遠遠不足以對這頭風暴元素產生實質上的威脅,但劇烈的疼痛還是讓『暴怒者』阿德加下意識地昂起頭。
就是那一瞬間。
十一名聖殿騎士同時舉起劍,一劍刺向阿德加的『咽喉』——十一條金色的光芒從他們手中的焰形長劍劍刃之上延伸而出。一瞬間將阿德加徹底洞穿。並如同十一根金線將這頭怪物死死鎖在地上。
比起之前四艘戰艦那鋪天蓋地的火力,眼下這對阿德加來說才是致命的一擊。十一名開化要素的高手,就算是平時它也不敢硬接。更何況是擊中要害。
阿德加頓時發出一聲悽厲的哀嚎,身體之中閃電大作,變得明亮得驚人。仿佛隨時都會崩潰一般;但這頭怪物不愧是琥珀之劍早期版本之中排的上號的boss,即使身受如此重傷還是沒有立刻斃命,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反手一擊,揮舞起巨大的巴掌一掌向半空之中掃去。
風暴元素體型巨大,這一掌幾乎就涵蓋了半個戰場上空。十一名聖殿騎士不敢硬接。趕忙四散而開,而他們身後的三艘護衛艦就到了霉。
其中一艘直接被阿德加掃個正中。青色的防護罩才剛剛來得及亮起就一瞬間發出熾白色的光芒,然後轟然碎裂,被阿德加一巴掌從半空中掃向遠處的丘陵之中。
大約幾秒鐘後,那個方向才升起一個明亮的火團。
但正是這個時候。
天空上厚厚的雲層忽然微微一動,雲層仿佛向著一個方向旋渦狀匯聚,而在漩渦的中央金紅色的光芒一亮——『轟』一聲巨響一道火紅色的光柱從天而降。仿佛一柄赤紅利劍直刺向『暴怒者』阿德加的頭頂,轉瞬之間將它洞穿,釘死在地面上。
戰場中央那團風暴頓時定住了。
風雨之中仿佛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然後一眨眼的時間之內,無數閃電從『阿德加』身體之中蔓延而出,連帶著將它的身體扯成粉碎,化作漫天的雲霧消散在暴風雨之中。
然後戰場上的所有人才看到雲霧之中那個身披長斗篷,的高大騎士從一片閃電之中拔出自己的長劍。
那是聖殿騎士團的副團長,金焰之劍威廉士。
北方聯軍頓時發出一聲歡呼。
震徹一片。
……
聖殿騎士團副團長威廉士平靜地注視著地上的一片螻蟻,面上找不出一絲多餘的神色,只是一條條金色的法則之線環繞在他長長的斗篷之外,雙眼也變成了一片金色。
他手駐長劍,低頭俯瞰,漫天雨絲還未進近他身體三尺範圍就一一化為白煙,然後又融入周圍的雨色之中。
他沒有說話。
地上也很快寂靜了下來。風暴元素阿德加消散之後地上只餘下一片爆炸之後留下的餘燼,那些小型的風元素也紛紛四散逃逸了,沒有人會想到去挽留它們。
威廉士很快看到了山林中那個一襲銀裝的小姑娘。
那一刻。格里菲因公主也看到了他。少女昂立於雨幕之中,面色蒼白,銀色的眸子裡映著一絲雨色,但內里卻蘊含著比往時還要明亮的光芒,仿佛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烈焰。
那一刻,威廉士竟產生了一絲錯覺,仿佛又看到了曾經那雙無比明亮的眼睛。但他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
「小公主,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帶領你的手下出來請降,我可以免你們一死。」威廉士輕聲說道,但他的聲音仿佛傳遍整個戰場,讓每一個在場的士兵都能夠清楚地聽到。
「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格里菲因公主緊緊地攥著拳頭,咬緊了牙關:「你們在神聖的盟約之前立誓,那誓言是如何說的?你們說會公正對待聖殿之下的每一個國家,但今時今日。我看到的只是屬於克魯茲人的炎之聖殿……」
「若有一日炎之聖殿背叛了所有人。難道就不怕遭到所有人的背叛麼?」
布蘭多看到她的手都在微微顫抖著。
威廉士沒有說話,連藉口都懶得找。他淡淡地答道:「這就是你的答覆麼,公主殿下?很可惜。無論你怎麼說,都無法改變你今天必須屬於失敗一方的下場。」
「因為這就是聖殿的意志。」
格里菲因公主頓時像是被雷擊中一樣僵在那裡,銀色的眸子裡寫滿了悲憤。
威廉士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搖了搖頭:「公主殿下,要麼投降。要麼就讓他們與你一起陪葬。」
「你只有半分鐘考慮。」
聲震山野。
……
灰劍聖梅菲斯特扛著長劍,忽然停了下來,抬起頭看著自己身前不遠處的地方忽然打開了一道金紅色的大門,一個身穿主祭長袍的老人從中跨步而出。
然後他身邊又打開了九扇光門,九名聖殿騎士從裡面依次走出。
一圈人直接將他圍了起來。
梅菲斯特有些好笑:「剛乾掉一個主祭。又來一個,炎之聖殿的高階神官真是比狗還多啊。」
這明顯的諷刺卻並未令伍德著惱。老人反倒是微微一笑:「你幹掉了默羅斯的光輝事跡用不著跟我顯擺,不過你這麼不緊不慢地趕路,倒是不怕那個小傢伙被威廉士幹掉啊。」
梅菲斯特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假若我說我很擔心,你會讓路嗎?」
「抱歉,那可不會。」
「那不就得了。」
兩人忽然停下來,對視一眼,然後同時一笑。
「在克魯茲的時候,感謝你當初放我一條生路,不過我也今非昔比,要殺你也不是不可能了,伍德。」灰劍聖忽然說道。
「所以說,你真打算動手咯?」伍德問道。
「那倒不至於,你有你的理想要實現,我有我的故土要光復,只要你不擋在我面前,我是不會對你動手的。何況你也明白這一點吧,否則你要給我送人頭來何必帶上這麼多人。」
梅菲斯特看了那些聖殿騎士一眼,好像毫不在乎一樣說道:「再說對付你一個人都有點勉強,再加上這麼多條狗就有點麻煩了。」
聖殿騎士們聞言紛紛對他怒目而向,但卻沒一個人敢動手,也不知道是得了吩咐還是畏懼於他的實力。
「所以說還不如停下來看看風景,然後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你們抓不住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想聖殿也不會因此而找你麻煩的。」梅菲斯特嘲諷道:「他們已經損失了一個主祭,應該不會想再丟掉第二個吧。」
伍德搖搖頭,往海崖方向望去。遠方海面黑雲洶湧,暴風雨之中,海浪形成一條白線,拍打在礁石之上頓時碎成無數浪花。
「雖然不知道你和他什麼關係,看來你是真不擔心那小傢伙啊。」
「不。本來我是不信的,不過你出現在這裡我就信了,」梅菲斯特搖搖頭。笑著答道:「我在這裡,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你明白嗎?」
「哦?」伍德微微一怔:「他早知道我在背後?難道圖拉曼那傢伙也在安培瑟爾,是他告訴他的?」
「不,不,」灰劍聖笑得很開心,「他只是從一開始就猜到炎之聖殿在背後參與而已。並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默羅斯那傢伙。」
伍德一皺眉,狐疑地看著這傢伙。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曾經在克魯茲放了對方一馬,不過他也明白對方絕不會因此而領情,對方笑得這麼開心,肯定是因為炎之聖殿又在什麼地方吃了虧才是。
「默羅斯殺了瑪格達爾公主,他以為他可以瞞天過海,但百密之下必有一疏。他一定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身份被猜出來了。」梅菲斯特微笑著,一字一頓地說道。
「真是敏銳啊。那個年輕人。」
伍德眉毛一張。豁然變了臉色。
……
「時間到了,公主殿下,你的答覆是什麼?」
戰場之上一片寂靜。似乎廝殺的聲音退去之後就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但片刻之後,威廉士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傲慢而輕蔑。
布蘭多看到格里菲因公主怔怔地站在雨中,他正想走過去。卻沒想到公主殿下率先回過頭來。
大雨滂沱之中,半精靈少女銀色的眸子寫滿了決然:「布蘭多先生,我決定向北方的貴族投降。」
布蘭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公主殿下。但格里菲因公主卻輕聲說道:「我死之後,但埃魯因還有一個人能拾起這理想,我相信那個人。相信他沒有對我撒謊——」
她抬起頭,看著這片山林中的每一個人。「這些人今天若會保存下來,有朝一日,他們將是埃魯因未來的火種。」
「公主殿下。」
「布蘭多先生,我只有一個請求。」
她看著布蘭多,眼神亮得驚人:「請你一定要救出我弟弟,因為那怕他有一天不能為王,但我至少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布蘭多先生。」
她拿出一枚水晶,放在布蘭多手上:「這是錨之鑰,只有它,才能為皇家艦隊提供錨點。父王親手建立起這支艦隊,他將它親手交給我,現在我將它委託給你了。」
格里菲因公主忽然微微一笑,臉頰上滑下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布蘭多先生,希望你記得曾經有一位埃魯因的公主與你並肩作戰過……希望王國長存……希望有一天我們的理想能夠真正實現——」
真希望你劍永遠閃耀啊,埃魯因。
布蘭多怔怔地看著這位在自己面前流淚的公主殿下,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淚流了。不復歷史上那個堅強的形象,但卻是真真實實的埃魯因的長公主殿下。
他用手堵住了她的嘴。
什麼都不必說了。
那一刻時間仿佛定格,布蘭多拔出長劍,一步越過愕然的公主殿下。他已經抬起頭,輕聲答道:「什麼都不必說了,公主殿下。」
「請你滿懷希望。」
「不要放棄理想。」
「因為今天,歷史不會再重演。」
「這個王國的未來,就由我親手改變給你看。」
「而從這一刻起,過往的一切就已經消散。不再有布契的哭泣,也不再有赤紅的悲慟,在這裡,王國仍未背離光輝的道路,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在他不遠處,聽到他話語的女騎士尼玫西絲幾乎像是觸電一樣抬起頭。但布蘭多已經舉起手中的大地之劍,指向半空之中的那個人——
「威廉士,」布蘭多高喊道:「四十年之後的總賬!今天我就代當日的那些人,來找你討還了——做好準備了麼?」
山林之中一片寂靜,整個戰場之上似乎就只剩下這一道單槍匹馬的剪影。
而在他身前,是克魯茲人龐大的艦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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