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崑崙走廊的通行難度在那裡擺著,再考慮到會面對漢室的封鎖和圍追堵截,這一路下去,不說是十死無生,差不多也到了九死一生的程度,而這種情況不挑明了告知給願意追隨的士卒,一方面是對不起這些人對於拂沃德的追隨,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到最後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大軍直接潰散。
沒辦法,這樣的難度擺在眼前,不說的話,人心崩塌之下,只會連帶著將拂沃德一起拖死,畢竟如果要一個人撤回去,直接走喜馬拉雅山方向,飛回去就是了。
可既然選擇了帶著士卒回歸貴霜,那就必須要做好自己率領本部被堵住的心理準備,而戰場不同於其他,大軍雲氣覆蓋之後,就算是拂沃德也沒有獨自離開的可能,所以現實點講,選擇帶著大軍往回走,對於拂沃德而言也是一種搏命。
「只是告知給了中層的將校,並沒有告知給普通的士卒。」西德尼實話實說,他是知道這件事的重要程度的,但是否要告知給普通士卒,西德尼考慮良久之後,還是放棄了。
「將所有人聚攏起來,我來通知他們。」拂沃德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西德尼開口說道,隨後在西德尼離開的時候,拂沃德再次開口道,「西德尼,率領大軍和我一起的話,就算是你也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內氣離體的實力,陷入大軍的包圍之中,也只有死。」
「可將軍,您不也是嗎?」西德尼側身開口道。
「我當年帶領他們上的藏區,那我當然有義務帶著他們回去,哪怕這條路是九死一生,作為率領他們的將軍就有這個義務,而你沒有,你是專門找了一條路過來通知我的,沒必要冒這個險。」拂沃德雙眼望著前方,就像是看到了這一路的血腥與死亡一般。
「走喜馬拉雅回去吧,你還年輕,還有更遠大的未來。」拂沃德對著西德尼叮囑道,而西德尼笑了,笑的很開心,身上的秘術自然而然的消散,化為了真正的樣子。
「其實真的沒必要為我考慮的。」西德尼輕聲說道,「如果您走西北折損在了這裡,你也知道,我未必願意繼續追隨貴霜。」
作為拂沃德麾下四個分區統帥之一,西德尼的地位就跟巴拉克麾下的那幾位差不多,都屬於真正意義上的頂樑柱,只不過這些頂樑柱在懷揣著某種信念,日復一日的訓練之後,面對貴霜精華區的情況,其實很難維持自己保家衛國的心態。
「奧斯文不是非常優秀的將帥嗎?」拂沃德看著西德尼說道。
「是啊,奧斯文將軍是非常的優秀。」西德尼點了點頭,「但是我無法接受貴霜的改變,不能接受這種從上到下的變質,如果您活著,我會為了您追隨貴霜,去實現那個渺茫的希望,但是如果您死在了路上,那我就會投漢室,將軍,請讓我與您一道。」
拂沃德看著西德尼不再說什麼,作為從北貴山區熬出來的將帥,在某種程度上具備著驚人的意志,但也在某種程度上極為容易被毀掉,他們的信念,他們的夙願,過於明確與極端,已經無法跟上這個時代了。
示意西德尼離開,拂沃德靜靜的坐在王座上,他能感受到西德尼那種自毀的心思,不過想想也正常,大月氏南遷進入恆河,完成南北合流,對於大多數的大月氏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但對於某些人而言,基本就相當於大月氏背叛了自己的理想。
而能意識到這一點的大月氏,都是真正懷揣著那份不可達成的夙願,真正磨鍊了幾十年的精英,因為只有從先祖到自己一直懷揣著這種不變的夙願,並且不斷為之奮進,才會在在合流的那一刻,產生信念崩塌的毀滅感,而西德尼就是如此。
「貴霜的未來,到底在什麼地方?」拂沃德帶著幾分苦澀。
只用了很短的時間,拂沃德麾下的駱駝騎就聚集了起來,雖說因為在高原地區,早就沒有了駱駝,但這些人依舊稱的上精銳。
看著面前矗立的五六千人,拂沃德心情好了很多,哪怕馬辛德動了那麼多的手腳,到現在依舊有這麼多人願意追隨他。
「各位,我們接下來需要撤離藏區,一如當年我們冒著戰死的危險前來藏區,為貴霜爭取時間一般。」拂沃德看著因為高原氣候,已經明顯有些黑紅的士卒的面龐,認真的說道。
「我們在藏區這幾年,成功為貴霜帝國牽制了大量的漢軍士卒,但到現在,隨著局勢的變化,我們需要回到國內,才能更有效的發揮自身的力量。」拂沃德簡單的將現在發生的事情告知給了所有的士卒,而聽到這些事情,站立在原地的貴霜士卒,基本沒有什麼動容。
「當初我們登上藏區,靠的是我們安插在于闐國和疏勒國的人手,並且打了漢軍一個出其不意,所以才能在極少的損失下,成功進入象雄,成為盤踞在藏區的一股力量,但這次我們回撤,我們需要面對著漢室的圍追堵截,這一路,可能是九死一生!」拂沃德低沉肅然的聲音傳遞到了所有人的耳中,沒有絲毫的隱瞞。
「馬辛德已經選擇投靠漢室,我不怪他,哪怕是我,站在中立的角度也得承認,確實是我們貴霜對不起馬辛德,他做的事情,對於貴霜而言,對於我們而言,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拂沃德坦然的對著麾下的士卒,告知了本不應該告知的秘密。
這一次,不同於之前那些消息,馬辛德投靠漢室,對於貴霜士卒而言可謂是一石驚起千層浪,原本沉靜的校場,出現了嘈雜之音。
畢竟就算之前對於馬辛德不熟悉,但這幾年,馬辛德作為軍師做了多少的事情,這些人還是很清楚的,說句過分的話,沒有馬辛德話,貴霜士卒吃飯都需要考慮一下能不能吃飽,然而軍師,居然投降漢室了。
「你們都是願意追隨我回歸貴霜的兄弟,我也不瞞你們,馬辛德給願意投靠漢室的士卒,也安排好了後路。」拂沃德很是坦然的說道,「不說這後路有多好,但最起碼可以保證餓不死,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活下去。」
校場的嘈雜之聲變得更大了,當兵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吃飽飯,誠然作為拂沃德手下有著更為遠大的前途,再加上拂沃德本身也做的不錯,士卒也願意信任和追隨拂沃德,可馬辛德這幾年的表現,那也是實打實的影響力,馬辛德都投漢室了,他們這些嘍囉又算得了什麼。
「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想要追隨我回貴霜的站在左邊,想要追隨馬辛德投靠漢室的站在右邊,回貴霜的路很難走,當真會九死一生,所以你們選擇追隨馬辛德,我不怪你,事實上,除了你們這些人,其他的士卒已經基本選擇追隨馬辛德了。」拂沃德看著麾下的本部精銳誠懇的說道。
此話一出,原本還在思考要不要投靠馬辛德士卒,猶豫了一下,就向著校場右邊走去,很快,一個兩個,十個百個,哪怕是拂沃德本部精銳在現如今的局面下,也有很多人不想再回貴霜,選擇追隨馬辛德投靠漢室。
「你們呢?」拂沃德看著近乎是二比一分成兩部分的大軍,多少還有些欣慰,最起碼自家的本部,還是有大半人願意追隨自己的,自己這個將帥做的還不算太過讓人失望,然後目光落在最中間的少部分人。
「將軍,我們就不能留在藏區繼續和漢室糾纏嗎?藏區如此廣大,哪怕不如我們貴霜帝國,但可以輾轉騰挪的地方也非常之多,背靠一些山區,我們可以繼續和漢室糾纏,除非漢室有能耐對於藏區進行拉網式搜查。」領頭的將校看著拂沃德詢問道。
整個青藏地區的面積比很多國家都大,而且地形複雜,可以依託的地形也不少,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選擇捉迷藏,打游擊,漢室其實也很難解決,畢竟只要拂沃德不和漢室正面硬碰硬,漢室其實還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這版圖,上百萬大軍撒進去,也只能維持一平方公里,一個人的密度,所以單從邏輯的角度講,這個思路沒問題。
「不太可能了,我們在象雄王朝的統治正在被瓦解,沒有了馬辛德的幫忙,我們很難再從象雄獲取到足夠的物資,而戰爭的維持是需要消耗大量後勤的,沒有了象雄王朝,沒有了馬辛德,光靠我們,連繼續維持的基礎都沒有了。」拂沃德嘆了口氣說道。
到這一刻,拂沃德才想明白了馬辛德這幾年在幹什麼,那傢伙恐怕從上藏區開始就考慮著投靠漢室了。
本來沒有馬辛德重組象雄王朝的政體和組織力,拂沃德等人雖說在早期會有很大的困難,但這麼幾年下來,也差不多將象雄徹底握住,到時候就算漢室發動總攻,依託藏區的複雜地形,拂沃德也能繼續撐下去。
可現在,馬辛德投靠漢室,對於拂沃德而言近乎是釜底抽薪,看似當前還有足夠的糧食,而且馬辛德也願意給拂沃德提供後勤,但當某一刻的變更結束,拂沃德可就直接被斷了後勤了。
這一來,拂沃德如果不在那一刻到來之前選擇離開,等事情發生的時候,想要離開都不可能離開了。
至於說之後依託象雄王朝繼續在藏區掙扎,和漢室進行糾纏什麼的,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從馬辛德選擇投靠漢室開始,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了,對於象雄王朝的掌握水平,馬辛德超過拂沃德幾個層次。
說點過分的話,拂沃德對於馬辛德而言,就是擺在檯面上的泥塑木雕而已,之前願意供奉,所以花團錦簇,現在不願意供奉了,又不是真正的神靈,只是泥塑木雕的拂沃德能做什麼?
什麼也做不了,根已經被馬辛德撅了。
雖說沒有特意去坑害拂沃德,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講也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但仔細回憶一遍就清楚,馬辛德已經實打實的將能做到最好的都做好了,晉身之資都早早的備好了,而且是當著拂沃德的面準備好的。
「這樣啊。」從老卒晉升上來的將校,嘴角苦澀的看著拂沃德,他們這近百位站在中央的中下層將校在這件事上是最難受的,因為他們追隨了拂沃德很多年,面對過三傻,對抗過漢軍精銳,繼續追隨拂沃德對於他們而言才是正理,但馬辛德這幾年順手而為的指點,讓他們從普通的士卒,快速的爬升到了中下層將校,而且做的很好。
所以不管是選擇馬辛德,還是選擇拂沃德,對於這些人而言都很不友好,因為不管選哪個,都相當於背叛。
「你們去追隨馬辛德吧。」拂沃德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道。
此話一出,還停留在中間的中下層將校迅速的分成了兩撥,同樣的話,不同的人聽來會有不同的意思,而拂沃德灑脫的送行之語,在部分的將校聽來就是威脅,而在某些人聽來,就是拂沃德的仁德。
故而中間的將校,也快速的融入了他們選擇的隊伍之中。
「好了,願意追隨馬辛德士卒,可以離開了。」拂沃德對著右邊的士卒招呼道,那些士卒對著拂沃德欠身一禮,迅速的離開了。
等這些人從校場離開的時候,馬辛德就站在校場外,讓阿薩姆幫忙接收這些士卒的同時,也將另一部分的士卒送了進去。
看著突然進入校場,還帶著近千士卒的馬辛德,拂沃德不由得愣了愣神,他無論如何都沒想過在他準備誓師,和馬辛德分道揚鑣,各自選擇理想的時候,馬辛德會帶著士卒進入校場。
「馬辛德,你什麼意思?」拂沃德神色冷酷的開口說道,和之前的情況不一樣,現在的拂沃德已經進入了狀態,他必須要為這些願意繼續追隨他的士卒負責,所以這個時候違背自己的信念擊殺馬辛德,他都是有很大概率會出手的,只要馬辛德給不出一個讓他信服的理由。
「這些士卒是願意追隨你的士卒,給你帶來了。」馬辛德很是坦然的開口說道,「雖說只要我帶著,也能拖著這些人一起投漢室,但畢竟會留下一個隱患,以竺赫來的能力,難免會利用這一點做手腳,我不想和他在這方面鬥法,畢竟死的都是自己人。」
拂沃德看著馬辛德身後的那些士卒,沉默了一會兒,讓西德尼將這些人全部編入到自己的本部之中。
「西德尼。」馬辛德突然對著西德尼丟了一個東西,然後開口說道,「這個給你,如果到了必死的局面,就將這個東西交給對方,說不定能保你一條命。」
西德尼接住馬辛德丟過來的印信,然後當著馬辛德面將之捏碎了,馬辛德見此輕嘆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倒也不是算計拂沃德,而是他的雙眼又不瞎,豈能看不出來西德尼的本心,對方早已不願意追隨貴霜帝國,只是因為拂沃德還活著,還在貴霜,所以才繼續戰鬥。
就跟烏爾都和薩爾曼一樣,作為塞種,作為年輕時期被狠狠打壓的將校,他們其實有著和阿薩姆一樣的心態,但現在他們卻為貴霜帝國而戰,是因為愛國嗎?
其實不是,不管是烏爾都,還是薩爾曼其實都不愛國,貴霜帝國對於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追隨的對象,甚至更為直接一些,作為塞種,他們經歷了那麼多之後,如何信得過貴霜。
他們願意為貴霜而戰只是因為奧斯文罷了,人有些時候哪怕對於某些事,某些環境噁心,但為了某些人還是會堅持下去,發揮出不亞於最巔峰的力量,西德尼也是如此,所以西德尼這一次肯定會死。
「真是的,一個個的不願意體諒一下我。」馬辛德看了看西德尼,又看了看拂沃德,最後嘆了口氣,「拂沃德,我們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假設你回到了貴霜帝國,不管是誰接你,你只要跟著奧斯文就行了。」
「我跟著奧斯文?」拂沃德一臉陰鬱的看著馬辛德說道,奧斯文老實說還是他的小輩呢,他和尼蘭詹、巴拉克這些人是一輩人,奧斯文是尼蘭詹的小弟好吧,讓他追隨奧斯文,這不是倒反天罡是什麼?
「這是我能給你為數不多的幫忙,也是你回到貴霜之後,能體面的作為將校,體面的作為英雄的機會。」馬辛德嘆了口氣說道。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棋盤的馬辛德,不需要考慮什麼證據,只需要依靠局勢進行判斷,自然明白高層的間諜不是王子祈,就是韋蘇提婆一世,而二選一的話,大概率就是王子祈了。
所以拂沃德回到貴霜之後,依舊要面對某種非常糟糕的局勢,而且自己投靠了漢室,拂沃德就算是不遠萬里回到了貴霜,也得面對某種審查。
這些都會對拂沃德造成極大的影響,而期間如果有人在裡面動動手腳,拂沃德恐怕連體面都沒有了。
「你涉及到的事情太多的,瑣羅亞斯德教派,我,對於你都有極大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下,你雖說做出來了還算不錯的成績,恐怕也很難平安下場,所以,如果你還想體面的作為貴霜的將帥,就去找奧斯文吧,他確實是一個英雄。」馬辛德很是認真的對著拂沃德勸說道。
「他太弱了!」拂沃德冷冷的說道,不是資歷,也不是傲慢,而是最為現實的,奧斯文連大軍團都不是,這種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情況,讓拂沃德很是不滿。
「這倒是事實,但拂沃德啊,進階大軍團統帥的方式,除了正道,還有邪道,你永遠可以相信竺赫來的下限。」馬辛德笑著說道,「而奧斯文一旦成就大軍團統帥,他會強的讓你恐懼,只要他能渡過心關。」
拂沃德沉默了一會兒,在對於未來的判斷上,他絕對不如馬辛德,而且馬辛德既然說了,奧斯文一旦成就大軍團統帥,就會強的讓他恐懼,那就意味著這個未來,大概率會發生。
「心關是什麼?」拂沃德岔開了話題。
「是奧斯文證道的關鍵,不管是軍事指揮,還是個人的實力,這件事都是關鍵,我能推測到竺赫來那傢伙會做什麼,但奧斯文這邊,如何渡過心關我卻找不到關鍵,或者直接點講,我看不到奧斯文渡過心關的可能,英雄有些時候,太過正直了。」馬辛德帶著幾分感慨說道。
「不過,就算過不了心關,在竺赫來蒙蔽他的那段時間,應該也夠了。」馬辛德很是坦然的說道,「說不定奧斯文也是竺赫來的耗材,這不你在奧斯文手下混一混,到時候還能來個取而代之?」
拂沃德冷笑著看著馬辛德。
馬辛德轉身離去,對著拂沃德擺了擺手,「聽我的話,去找奧斯文,他是拯救你的關鍵,雖說你肯定會死,但我覺得吧,你能做到這種程度,最起碼死的時候,也要體面一些。」
拂沃德看著馬辛德背影,終於將馬辛德的話放到了心中。
「奧斯文嗎?好。」拂沃德看著被營門擋住的馬辛德,做出了對於他而言相當屈辱的決定。
在張既率領著楊仆等人攻破了象雄王朝那個名義上的都城的時候,拂沃德早已悄悄的離開。
「刺史,我們的偵查人員確定發現了拂沃德撤離時留下的痕跡。」楊仆帶著斥候來通知張既,詢問張既是否追擊,而張既看著一副懶洋洋的馬辛德,多少有些沉默。
「這件事我不會插手的,你們自己想辦法吧。」馬辛德感受到張既的目光,他清楚拂沃德會走什麼地方,也知道對方現在是在故布疑陣,但他不會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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