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時辰,馮氏就叫人來請了顧德昭去。
顧德昭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對錦朝道:「……我會好好和你祖母說的,程寶芝這樣使喚你,我是看不過去的!如今就敢這樣了,這讓她得償所願,那還不是要翻天了!」
錦朝對父親笑了笑,讓青蒲幫父親捧了斗篷過來:「您仔細風冷了。」
顧德昭整理了身上的斗篷,慢慢走到東跨院。
馮氏閉著眼睛在西次間歇息,一會兒才睜開,看著程寶芝的眼神簡直就是恨鐵不成鋼。「你有這麼蠢嗎!拿捏顧錦朝做什麼,你以後成了她繼母,占了名位上的便宜,還怕收拾不了她嗎!讓她給你端茶……你嫌你在顧家呆得太舒服了?」顧錦朝這丫頭不好收拾,她早就有體會了。
她三番兩次想拿捏下顧錦朝,結果都無疾而終。程寶芝才多大德行,敢動顧錦朝了?
「你以為她突然就這麼好說話了,給你端茶就端茶,還找了藉口讓你說她,她那是早設好了圈套等你踩進去……你倒好,高高興興就送上門去了!」馮氏氣得胸口疼。
程寶芝簡直浪費她的一番苦心。
程寶芝很委屈,她剛來的時候馮氏和她說話,分明就說過讓她幫襯管四房的人。她這可是聽她老人家的吩咐,這錯怎麼全成她的了?她又不敢反駁,只能聽著馮氏的話低垂著頭。
馮氏不是沒有別的選擇,只是相較來說她是最好的而已。要是馮氏願意,她還可以從馮家的親戚里找到好幾個程寶芝出來,她算個什麼回事!
許嬤嬤在旁勸了句:「……也不過是女兒家間幾句話的事,您和四老爺說說,未必沒有迴旋的餘地。」
正是這個時候,外頭就有茯苓隔著帘子通傳,說四老爺過來了。
馮氏想了想,讓程寶芝先到西梢間裡坐。
顧德昭進來了,給她行了禮。
馮氏露出溫和的笑容,讓許嬤嬤端杌子過來:「……你這幾日瘦了,母親看著心疼。可是朝堂上的事太忙了?」讓許嬤嬤去端一碗燉的樹菇鴨湯過來。
顧德昭接過碗之後放在一邊,道:「如今戶部侍郎空缺,自然凡事要忙一些。不過聽說新的侍郎很快要上任了,屆時就不會這麼忙了。」
馮氏聽著覺得不對:「這新任戶部侍郎,已經有人選了?」聽顧德昭這個語氣,難道不是他?
顧德昭搖搖頭:「……上頭的事,誰也不知道。」
馮氏看著他放在手邊動都不動的鴨湯,心裡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笑了笑:「其實母親找你過來,是想和你說你程家表妹的事……今兒晨,說是兩人有些誤會。你還出面說了話的?這姑娘家的事,大可不必較真,端茶奉水只是隨手幫忙而已,不必上綱上線。你這樣說了幾句話,反倒讓你表妹心裡不安,來我這裡巴巴解釋了一個時辰。」
顧德昭有些忍耐不住,站起來說:「母親,您別說這些!我還是能分辨出什麼是玩笑,什麼是嘲笑的。程家表妹說的那些話,要朝姐兒伺候她?實在過分了!」
馮氏讓他先坐下來。
「寶芝的事,我也知道。我要跟你說說你這個表妹……我就她母親這麼一個嫡親的妹妹,小時候我還帶了她幾年,就和我親。這嫁人沒嫁得好,程家那樣的人家,嫁過去之後又接連生了好幾個女兒,寶芝就是最小的一個。這孩子從小苦,連母親的面兒也沒見著,還是她三姐姐拉拔著。這繼母生了嫡子後,日子更不好過了,她是從小沒有母親教養得好,難免行為不注意,但是心性是不壞的……」
顧德昭聽著更覺得不舒服。
難不成程寶芝沒有母親教養好,他就要因此同情了?她做的這事就是有理可依了?
看著馮氏自顧自地說著程寶芝的好話,他心裡微微一沉,就問道:「……您是不是打算讓程家表妹給我續弦?」
馮氏被他嚇了一跳!
顧德昭是怎麼知道的?
馮氏有些不自在了,卻立刻道:「老四,這話你是聽誰說的。我怎麼就想把寶芝許給你了?」
誰告訴他這事的,難不成是顧錦朝?最不願意顧德昭續弦的肯定是顧錦朝!
顧德昭繼續說:「您別管誰告訴我的,我要跟您說。您要是真想讓程寶芝進我家的門,那就讓她抱著我的排位成親去!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我堂堂五品郎中,還不至於娶個德行不好的破落戶女兒!」
馮氏聽得額頭直跳,顧德昭這話說得太重了,程寶芝還在裡頭聽著呢!
她厲聲道:「老四,你這話有些昧良心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要這麼說話來作踐她不成?還要人家抱著你的排位成親,這是你對我說的話嗎,你想威脅你母親不成?」
「……你小時候生病發燒,那不是我x日夜夜守著你,怕你燒糊塗了。我把你拉拔這麼大,你中了舉人又考了進士,都沒有孝敬我幾天就搬出去自己過了,你這樣沒良心我都認了,你攤上延平王那事的時候,咱顧家上下誰不是幫著你。你倒好啊,忘恩負義的東西,如今就敢這麼跟我說話了!」
顧德昭被馮氏一番話堵得無話可說。
他是馮氏養大的不錯,但他有自己的奶娘伺候,房裡嬤嬤丫頭也不少,馮氏不至於親手幫他做什麼。他考中舉人、進士,那更是自己苦讀出來的。馮氏原先也不怎麼看重他,等他考中了進士,才驚覺這庶子裡還出了個金蛋,張羅著要給他娶親。他那個時候已經喜歡紀氏了,第一次反抗馮氏的安排離開了顧家。
但是出毒害延平王長子一事的時候,他官位不保回顧家求助,二哥確實幫了他許多……
他過了會兒才開頭道:「我不敢威脅母親。但是這就是我的意思,我是不想續弦的。您知道紀氏的死,那是我對不住她,我不想再娶妻了……」
馮氏冷笑:「你如今都要四十了,就這麼沒有擔當?娶不娶妻的話也是隨便說的。榮哥兒才十三歲,你還有兩個沒及笄的庶女。這些事是我和朝姐兒管著。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朝姐兒又要嫁人的,你就是不為自己考慮,那也要為榮哥兒考慮,總不能讓你二嫂幫著管吧!」
「這沒有娘的人就是教習不好的,漪姐兒倒是定親了,那別的三個姐兒怎麼辦?你這個妻,可不是你任性的一句想不娶就不娶的!」
顧德昭沒想過幾個姐兒的事,他覺得娶不娶妻都是自己的事。
聽了馮氏的話,他心裡才猛地一驚,想起他長子、庶女來。
顧德昭才明白為什麼朝姐兒對他不信任。他這些事考慮得確實不周全。
顧德昭是馮氏看大的,他外硬內軟的性子馮氏很清楚,她覺得這樣挺好,也沒想過改變他這個性子。看到他這個樣子,就知道他心裡是動搖了的。
馮氏鬆了口氣。
可惜先前出了程寶芝那樣的事,顧德昭對她牴觸情緒太大了。不然趁這個時候提出程寶芝的事最合適了,如今只能慢慢來了。
顧德昭過了會兒才說:「母親,便是兒子為了幾個孩子,要娶繼室回來……那也不會是程寶芝。她那樣的人,母親您可別害了我和孩子!」
馮氏冷冷地道:「母親把你養這麼大,什麼時候會害你。誰說的這話,你就回去找誰去,我可沒說過這樣的話!」顧德昭對程寶芝的牴觸,有點超乎她的意料了。
馮氏這麼一否認,顧德昭卻不好發作了。
馮氏又道:「你也別說人家如何,人要相處才能知道深淺。你表妹沒有壞心。」
顧德昭咬牙道:「只要她不嫁給我……我自然會覺得她也是好的!」
馮氏哼了一聲:「……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再說。下次再這麼和母親說話,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男人沒個定數,今天不想娶,指不准明天就想了,還是不能逼得太緊了。
顧德昭才行禮告退。
馮氏就聽到了西梢間傳來程寶芝隱約的哭聲。她招過茯苓,讓她好好去安慰程寶芝。
她自己懶得費那個功夫了。
錦朝接到了外祖母的信,這是通州加急送過來的。
外祖母信中說了徐靜宜的事。
顧錦朝看著一盤散落的棋局細想著,當時紀粲大婚,徐靜宜是見過父親的。
那個時候,她還覺得徐靜宜對父親有些好感。
如果父親非要娶一個繼室,那徐靜宜應該是十分合適的。她是正三品通政使的女兒,本身也不是個簡單的人,不會隨便被人拿捏住。而且她前世落成那樣的結局,也是被婚姻所累。要是做了父親的續弦,也不會落到個丈夫死在花柳巷,她自己被人指點,成為街頭巷尾飯後談資的境地……
卻不知道徐家的人會不會同意。
顧錦朝拿開一頁信紙,繼續往下看。外祖母說起陳三爺的事。
青蒲看到自家大小姐愣住了。握著一張信紙久久的沒有動作。
青蒲俯下身小聲道:「小姐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的?」
顧錦朝苦笑著搖頭:「倒不是……我只是覺得,欠陳三爺的,我恐怕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原來,自己那次落水,是他救的!
顧錦朝欠陳彥允兩命了。但是,陳三爺官至戶部尚書,貴為閣老……有什麼用得著她還的地方。
她倒還記得自己當年落水的事,落水的時候她已經意識不清了,不斷地往下沉去,然後被人抱住了。這個人不斷地在她耳邊說話,很柔和很平穩。她記得自己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他縱容地任她抓著。
顧錦朝不想這個人離開,她那個時候怕的不行了,她就威脅他,不過威脅的話是什麼她記不得了。
她一隻以為是府里的那個小廝或者是侍衛,外祖母不想告訴她,她也從來沒問過。
原來是陳彥允。
竟然是陳彥允。
前世他救了自己,然後才娶了自己……
顧錦朝苦笑起來,想起自己原先做的那些事,她覺得自己落到那個下場,真是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