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龍飛怔住了,他沒見過一個被告居然會打斷主審官的話,要反對神馬的。他呆呆地看著夏潯,問道:「不知輔國公……要反對什麼?」一怔之下,他下意識地對夏潯這個嫌犯用上了敬語,自己還沒察覺。
夏潯穩穩地站在那兒,朗聲道:「主審官大人,各位陪審官大人、兩位皇子殿下,我們都清楚,雙嶼衛是否通倭,如今還未審結,罪名還未落實。主審官大人在這個時候,開口便說本國公『收受『私通倭寇的』雙嶼衛指揮賄賂』,這不嫌太草率了嗎?」
鄭賜捻須微笑,朱高熾頻頻點頭,異口同聲道:「不錯,太草率了。」
龍飛臉上像開了染坊,紅一陣、白一陣、紫一陣、黑一陣的,天地良心,他只是習慣姓的一句用語。自古,朝廷司法都是習慣有罪推定的,你看那問案的官兒一升堂,把驚堂木一拍,動不動就說「大膽刁民,不動大刑,量你不招,來呀,大刑侍候!」
若是無罪,你憑什麼大刑侍候?這就是有罪推定了,不管你是不是有罪,我先打了再說。
問題是……,夏潯不是刁民,所以他想較真兒,龍飛擺不出官威,他的官威早在到陣容如此龐大的陪審團和兩位皇子組成的監審團出場的時候,就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
夏潯徐徐走動起來,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助著語氣,好象一位在給學生上課的夫子:「龍斷事,你方才這一句話,犯了三個嚴重的錯誤!」
龍飛吃吃地道:「下官愚昧,請……國公指教!」
夏潯道:「第一,『通倭案』尚未審結,許滸等人到底有罪亦或無罪,尚未蓋棺論定。這個時候,龍斷事作為主審,口口聲聲地說他們『私通倭寇』如何如何,這不是未問案已定人之罪了麼?或許你這只是無心之語,可無心之語正是心底之話,我很擔心在接下來的審理中,你的立場和態度能否保持公正呀!」
龍斷事吱吱唔唔,滿面通紅,他只是習慣了這麼問案,說溜了嘴而已,這麼多官兒坐在這看著,他哪敢循私枉法,更不會屈打成招,哪曉得會被夏潯揪住這個小辮子……夏潯道:「第二,做為一名主審官,你在升堂審理本國公的未定罪名時,使用了本國公收受『私通倭寇的』雙嶼衛指揮賄賂這樣一句話。私通倭寇,罪大惡極,你這樣說很容易會對各位陪審大人和聽審的兩位殿下產生一種不好的心理暗示,讓他們對我心生敵意,有可能影響接下來的正常審訊!」
可憐,龍斷事給他說得大汗淋漓,他一面擦汗,一面點頭,已經話都不出來了。
朱高煦微笑著端起茶杯,優雅地撥了撥茶葉,對面沉似水的朱高煦道:「二弟,喝茶!」
夏潯侃侃而談,伸出手指,說道:「第三,本官是收受禮物還是接受賄賂,現在還不能確定。送禮、收禮,人之常情。我們迎來送往,吃吃請請,尋常事也,未見得送禮就是行賄,收禮就是受賄。比如說,各位大人都宴請過同僚吧?互相贈送過墨寶字畫吧?這是雅事,能說是行賄受賄麼?行賄,有兩個重要特徵,如有其一不符,便不是行賄,而是送禮,這一點,必須要搞清楚!」
其實,一個疑犯,哪能在公堂上這般囂張,可是輪到夏潯這個怪胎,偏偏就可以。朱高熾和鄭賜偏袒他,這就不用說了,朱高煦和陳瑛已經知道他再怎麼囂張,今天也不能治他的罪,何必出來自討沒趣?這樣兩派人全都沒意見,騎在牆頭上的薛大人自然無所謂了。
結果,主審官龍飛龍斷事只能可憐兮兮地拱手道:「還請國公指教!」
夏潯諄諄善誘地道:「第一,送的必須是貴重的禮物,這個貴重,主要是對送禮的人來說的。送禮的人如果家財萬貫,他從自家池塘里撈了兩尾鮮魚送給朋友,這分明就是交情,而非行賄。如果他送出一方價值連城的美玉,即便對他這等富有人家來說,也是極珍惜的東西,那麼如果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這就有行賄嫌疑。」
「是是是,國公說的是!」
「第二特徵,就是受禮的人,是否在接受禮物之後,回應以不正當的回報,以權謀私、惠之方便,或者為其不法行為大開方便之門,等等等等……,所以判斷是否是行賄,還要看送禮者是否從收禮者那裡得到了甚麼好處,而且是國法所不容的利益。」
龍飛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拱手道:「國公所言,一針見血,下官茅塞頓開,受教、受教了!」
這半天,夏潯一邊說,一邊走,龍飛沒敢坐著,就在公案後邊欠身站著,撅著屁股聽候教訓,這算誰審誰啊?
堂下,很多本衙的閒人和其他衙門來辦差人的都靜悄悄地站在那兒看熱鬧,這其中有淇國公丘福的人,成國公朱能的人,自然也有其他衙門關心此事的官員派來的人,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恰巧辦事經過」,所以大家都是閒人。
其中就有一個少年公人,身穿一襲緊腰窄袖的青綢公服,頭戴一頂「[***]一統帽」,也就是後來習慣所稱的瓜皮帽,喜眉笑眼,麗質盈盈,瞧著比一個美麗少女還要嬌俏三分,手中把玩著一柄不合節氣的摺扇,看著夏潯在那教訓龍斷事,兩隻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
這人除了小茗兒,還能是哪個。眼看著心上人威風八面,茗兒心裡可是歡喜得很、得意的很。
夏潯可不知道茗兒也在堂下,自打上堂,他就在那擺譜來著,這五軍都督府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他也壓根沒尋思會有自家人混進來看他。
夏潯道:「比如說,二殿下為答謝楊旭昔曰助他逃離金陵之事,前段時曰曾以兩名龜茲美人兒相贈,擱在尋常富紳人家,肯以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其珍貴罕有的異域美人兒饋贈於人,那定然是有所求、有所圖了,可是對豪門大戶、貴胄公卿人家,互贈美妾俏婢,便是一樁尋常事,你能說二殿下是行賄麼?我又能予二殿下甚麼循私枉法之回報呢?」
龍斷事連忙道:「有理有理,此言有理。這等行為,就是送禮受禮,禮尚往來,而非行賄受賄了!」
「聰明!」
夏潯向他翹了翹大拇指,又轉向恨得暗暗咬牙,臉上卻還掛著淺淺笑意的朱高煦欠了欠身,微笑道:「殿下贈於楊旭的那兩個金髮碧眼的異域美人兒,風姿嫵媚、知情識趣,楊旭樂在其中,回味無窮。呵呵,真是謝過殿下了。」
茗兒不開心了,撅起小嘴,暗哼一聲,酸溜溜地想:「樂在其中、回味無窮麼?」
她那兩根蔥白似的修長玉指摩挲著摺扇,便有了一種擰在夏潯腰間軟肉上的感覺。
陳瑛咳嗽一聲,說道:「輔國公,與本案無關的事,還是不要說了。」
夏潯笑了笑,轉向龍飛說道:「綜上所論,我有罪還是無罪,需要主審大人審過才知道,此時便以收受賄賂、而且是收受甚麼通倭亂法之人的賄賂為由開場,有失公允之道!」
龍斷事尷尬地道:「那麼,那麼……,咳!本官奉上諭,審理輔國公楊旭是否曾經接受雙嶼衛指揮許滸所饋贈之貴重禮物,並因此以權謀私、惠以方便,回饋以不正當不合法之回報,為雙嶼衛指揮許滸不正當不合法之行為大開方便之門一案,原被告暨相應之物已俱呈堂上,現在開審!」
這又繞又長的一番話說完,龍斷事差點沒憋死,不過仔細一想,這麼說話當真是滴水不漏,不免又有點小小得意,龍斷事向兩位聽審的皇子、陪審的大人欠欠身,輕輕坐回椅上,說道:「任劍,太倉衛指揮紀文賀貼身侍衛,太倉衛奉洛宇都指揮所命接管雙嶼島,搜查雙嶼衛涉嫌通倭之證物時,便是你找到了這本記載有向輔國公楊旭送禮的帳本,現在你把相關情形說……」
楊旭已坐回椅上,忽然又插嘴道:「主審大人,人似乎還沒齊吧?我這涉嫌受賄之人已經上堂,為何涉嫌行賄之人不見蹤影?」
龍斷事一愣,目光便轉向陳瑛,陳瑛清了清嗓子道:「是這樣,因為許滸是另一樁大案之要犯,為防與有關人等串供,一直將他嚴密看管。此人犯案被捉,自忖必死,迄今不言不語,任你如何訊問,始終不發一言,於行賄……哦!於涉嫌行賄一事,自然也沒有隻言片語口供。
因此我們諸位主審、陪審官員商議一番,決定暫不提他上堂。由於太倉衛在雙嶼島上搜出了賬本和部分證物,有此證據,許滸做為嫌犯一方,即便是上堂否認,也無法做為澄清此案的證據,因此,我們只就帳本真偽及相關證物來進行甄辨即可。」
夏潯立即道:「也就是說,做為行賄一方,現在可以確定為已否認行賄、否認帳本及相關證物之真實了,是麼?」
陳瑛沉默片刻,勉強道:「可以這麼說。」
夏潯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公堂之上,含糊不得呀,都御使大人!」
陳瑛心頭一股火騰地一下就沖了上來:「楊旭!若不是聖上已經下了密旨,我豈能輕饒了你!」想了想,終覺得已成定局的事犯不著跟他糾纏,當務之急是儘量減輕損失,斷腕就夠痛了,不要被他死死咬住,斷臂的話,那就元氣大傷了。
於是僵硬地點了下頭,道:「不錯,許滸否認行賄、否認相關證物為其所有!」
「好!」
夏潯伸手一指書記,說道:「這段話,記下!」
夏潯說完扭頭瞟一眼太倉衛的任劍,笑吟吟地道:「該你了,說吧!」說著,他不經意地做了一個小動作,擠在人群里看熱鬧的一個公人立即轉身走了出去!
昨夜腹瀉,結果今早六點就折騰起來了,既然起來了那就碼吧,結果方才碼到一半天旋地轉,坐在那兒就感覺身子滑動到了很遠的地方,恢復意識後發現流鼻血了,看來這一宿挺耗體力。用冷水洗額頭,又用面巾紙塞住鼻孔,堅持碼完了這一章,先發上來,俺去躺回來兒,第三更稍晚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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