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朱棣突然召見瓦剌使者,告訴他大明將要遣派使者赴瓦剌查訪,以查證瓦剌三王是否欺瞞大明,擅立大汗。
雖然瓦剌知院答海兒赴大明以前,馬哈木對「脫脫不花」已做了一番安置,陡一聽說此事,答海兒還是有些心驚,忙自告奮勇,要帶領大明使者趕回瓦剌,被朱棣一口回絕。
朱棣以提防有人通風報信,使瓦剌三王早做準備為由,把答海兒一行人滯留於京師,不許他們離開。其實真正目的只是提防他們之中有人認得夏潯,雖然夏潯會對自己的容貌做些改變,還是確保萬無一失的好。
答海兒不答應也得答應,不過他自忖等那大明使節到了瓦剌地境,馬哈木王還是能及時得到消息,便也故作坦然,安安份份地在會同館裡住下來。
緊接著,都察院監察御使趙子衿便被任命為欽差正使,帶隊趕赴瓦剌去了。
官員的正常升遷,是要論資排輩的,擔任過國家使節、且能順利完成使命,在履歷中就是重墨出彩的一筆,是與人競爭上位的一個重要資本。
趙子衿入監察院,選擇了投靠吳有道一派,而今吳有道因病致仕,黃真成為這一派系的領軍人物。此前,趙子衿得右都御使黃真授意,上表請皇上加強糧食儲備和水利設施建設,為夏潯破壞漢王掌兵打響了第一槍,這次出使的機會,就是黃真給他的一個回報了。
十里長亭,黃真為趙子衿餞行。
夏潯就站在侍衛武官的隊伍里,他的眉毛更濃了,一部絡腮鬍子是掩飾真容的極好道具。夏潯沒有做太多的化裝,以他掌握的,尤其是從謝雨霏那兒學來的易容術,他完全有把握把自己徹底地變成另外一個人,叫任何人都認不出他來,問題是那樣的易容術不可能持久。
在長達兩三個月的時間裡,每天都要保持那樣一副模樣是很吃力的事情,也更容易露馬腳,所以還不如對容貌稍做掩飾。反正瓦剌沒人認識他,認識他的幾個瓦剌使節現在都在京城裡面,受到了嚴加看管。
「輔國公楊旭兩天前就離京了」,去向不明。這是汲取了上一次在哈密遇襲的教訓,皇帝對他的行蹤進行了嚴格保密。包括現在這支使節隊伍中,知道夏潯身份的,也只有趙子衿和夏潯的兩個副手:辛雷和費賀煒。
黃真也是少數幾個知道夏潯在隊伍中的官員,他一眼都沒看向夏潯,只是煞有介事地殷殷囑咐,為趙子衿送行。
黃真很開心,想當年他跟夏潯往山東巡查鎮壓白蓮教案,他是正使、夏潯是副使,皇上卻交待以夏潯為主,弄得他這正使好不尷尬。今天的趙子衿恰與他當年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夏潯的官兒比那時候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趙子衿這個欽差正使一定比他當年還要彆扭。
一想到這裡,黃真就很開心。
趙子衿雙手接過黃真為他斟的餞行酒,連聲道著謝。
黃真笑呀,幸災樂禍地笑,笑得嘴角歪著,一抽一抽。
趙子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黃大人,下官觀你面相……」
「怎麼?」黃真繼續笑,笑得嘴角歪歪著,不停地抽搐。
趙子衿關切地道:「大人嘴角有點歪,還一抽一抽的,回頭還是趕緊去看看郎中吧。下官有位叔父,前不久中了風,如今癱在床上動彈不得,之前他就是這般症狀……」
黃真馬上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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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喀什湖畔,波分浪卷,魚鷹翔空。
岸上野草蔓長,隨風起伏,一眼望去亦如湖中波浪般起伏不定。
成群的牛羊悠閒地吃著草,在大草原上緩緩而行,仿佛天空中慢慢移動著的雲朵。
草原上,星辰般座落著許多氈包,其中一處氈帳比較密集的地方,中央是八座純白色的氈帳,緊緊排列在一起,在八頂白帳的外側,一頂灰色的帳蓬里,此刻正靜靜地坐著三個皮袍大漢。
地上的氈毯有些髒了,帳蓬裡邊沒有風,隱隱有股羊腥味兒彌散其中,只是這三個蒙古大漢自幼就適應了這種氣味,所以絲毫不覺有異,他們身上同樣有一股羊膻味兒,甚至更加濃重。
坐在上首的漢子個子不高,但是身材很敦實,一部濃密的大鬍子遮住了他大半個面孔,露出的顴骨卻似刀削一般充滿稜角,他用凜凜的目光左右一掃,沉聲說道:「大明的使節很快就要到了,他們此來瓦剌,專為查訪我瓦剌奉立大汗一事!」
坐在左首一條大漢蹙眉道:「他娘的,這麼快大明就知道了?」
右首那條大漢冷哼道:「咱們瓦剌諸部,居心叵測者甚多,有的心向韃靼,有的想要篡權,這件事怎麼可能絕對的保密!」
中間那條大漢微微一笑,說道:「明人到咱們的地盤上來查,怎麼能查出個所以然來?有人敢暗中搗鬼,可未必敢當面通敵。明人派了一個御使來,這麼大張旗鼓的,能查出什麼來?依我看,這是明廷皇帝不能不有所表示,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咱們把這台階給他搭好了,也就是了!」
左右兩條大漢一齊點頭:「嗯,我們會約束所部,同時,這邊你也看緊著些,不要讓他隨便接觸其它部落的人,尤其是哈什哈的人!」
「嗯!」
中間那條大漢聽到哈什哈的名字,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對哈什哈這個最強勁最具威脅的對手,他臉上表現的不以為然,心中還是頗為忌憚的。
這三個人正是瓦剌三王,順寧王馬哈木,賢義王太平,安樂王把禿孛羅。
坐在左首的賢義王太平說道:「馬哈木,你看咱們是不是把八白帳先拆掉?」
八白帳是模仿成吉思汗生前所住的宮帳而建立的八座白色氈帳,叫八白帳,是後人祭祀成吉思汗的靈堂。但是八白帳只能有一處,由蒙古皇室負主祭,接待各方的部落酋長來拜祭這位「萬王之王」。自元世祖忽必烈時起,拱衛「八白帳」的任務交給了鄂爾多斯部。
韃靼和瓦剌分家之後,這八白帳就設在擁有大汗的韃靼部,瓦剌部既然沒有成吉思汗後裔的大汗,就不應設有八白帳,但是馬哈木認為,把這說成是對成吉思汗的敬慕也未嘗不可,畢竟那是所有蒙古人心目中最偉大的英雄。
馬哈木道:「不必!祭奠先王祖先,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臨時撤掉,反而顯得心中有鬼。我只要看緊了脫脫不花和阿噶多爾濟,他無憑無據的,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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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白帳,懸掛著五色綢和經幡,隨著微風輕輕飄揚。
外邊傳來像是鎖吶的聲音,淒悽慘慘,嗚嗚咽咽,與這氛圍倒是挺搭配的。
一個穿著右衽、斜襟、高領、長袖、鑲邊,下擺不開叉的土黃色肥大蒙古皮袍的漢子,懶洋洋地晃進帳蓬,順手從供桌上抓起一碗奶酒喝了一大口,又拈起塊奶酪丟進嘴裡,這都是供奉成吉思汗的祭品,成吉思汗在蒙古人心中是永遠的神祗,而這個蒙古人居然會做出如此褻瀆的舉止?
仔細瞧瞧他的模樣,便叫人恍然大悟了,原來這廝正是萬松嶺。
萬松嶺吧嗒著嘴返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於是又轉過身來,畢恭畢敬地衝著成吉思汗的神位合什一禮,嘴裡念叼:「俺、嘛、呢、叭、咪、哄」,念完了六字真言,萬松嶺順手抓起哈達擦了擦手,這才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公孫大風倚坐在一頂氈帳下,鼓著腮幫子吹喇叭,萬松嶺走過去,踢了他一腳道:「別他娘的吹啦,這是出殯的曲兒!」
公孫大風停了吹奏,嘿嘿一笑道:「祭奠不也用得上嘛?」
萬松嶺在他旁邊坐下,悻悻地道:「用上個屁,人家這兒不吹這種曲子,你好好學著,咱們現在得扮神漢呢!」
公孫大風道:「我早就會吹啦,不喜歡聽罷了。」
說著,他嘆了口氣,對萬松嶺道:「師傅,你這大汗當的沒勁吶!我平時無事,跟這兒的牧人聊天,打聽過他們這兒的事,你說邪門不,自打元順帝逃出中原,脫古思貼木兒父子在捕魚兒慘敗,逃亡中又被也速迭兒弒殺以後,他們立的大汗,就沒一個得以善終的……」
萬松嶺大怒:「你他娘的咒我是不是?」
公孫大風趕緊道:「沒沒沒,我這不是提醒師傅麼。」
萬松嶺嘆氣道:「我還以為,這一回真的祖墳冒了青煙,莫名其妙當個草原皇帝啦,誰曉得……什麼事兒都有三王作主,我就是個擺設,原想著當擺設也行呀,起碼錦衣玉食,誰知道大明派了個御使來,我就從大汗變成神漢了,整天貓在這兒看墳……」
就在這時,一個佩刀武士急匆匆地闖了進來,一眼看見萬松嶺,趕緊撫胸施禮,道:「大汗,撒木兒哈屯和豁阿哈屯看您來啦!」
「哦?撒木兒公主和豁阿皇妃來了?」
萬松嶺和公孫大風對視了一眼,連忙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故作威嚴地道:「有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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