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往安倍晴明家去,元宮茜很明顯地興奮起來,又充滿期待又緊張,變得坐立不安,拉著江雪的手小聲問:「晴明公是不是非常的……非常有威嚴?非常高深莫測?那種呼風喚雨、驅使鬼神、無所不能的模樣?我要怎麼稱呼他?」
自從抄書事件後,安倍晴明在江雪心裡已經徹底沒有威嚴可言了,在她心裡,這就是個老狐狸,安倍昌浩說的完全正確,他爺爺就是狐狸成精!
礙於牛車裡還有藤原鷹通,江雪沒敢像私下裡和元宮茜混鬧時那麼隨意,笑嘻嘻地反握住元宮茜的手,安撫道:「放心吧,晴明大人十分慈祥,怎麼稱呼他……神子的話,跟我一樣稱呼他『晴明大人』就可以了。」
親眼看到過藤原道長對江雪的寵愛後,元宮茜對江雪已經從信任到了迷信的地步了,如果說以前江雪說要怎麼做她還要問原因,現在江雪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完全不想問了。
有什麼好問呢?
在平安京過得如魚得水的藤原學妹給的建議不會有錯的!
元宮茜點點頭,乖巧地「哦」了一聲,反覆默念「晴明大人」來加深印象,免得自己到時候忙中出錯,又說錯什麼話。
有些人在看到別人比自己更加緊張的時候,會忽然間放鬆下來,藤原鷹通就是這樣,在看到龍神神子為了要見那位大陰陽師而緊張得不做所措後,他心裡那些壓力好像忽然就變輕了。
藤原鷹通斟酌片刻,低聲說:「雪姬……似乎一點都不害怕晴明大人啊……」
&為什麼要害怕?」江雪疑惑地看過去,「晴明大人有什麼可怕的地方嗎?」
藤原鷹通稍加猶豫,略顯慚愧地說:「因為那位大人……看起來似乎能夠看透一切。在他面前,總覺得自己的心思無所遁形……有時候我會想,不知道那位大人眼中看到的世界與我們看到的……是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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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這才明白藤原鷹通口中的「可怕」是什麼意思,原來不是說外表兇惡醜陋或者言行粗魯殘暴可怕,而是這種層面的「可怕」。
被人看透而覺得可怕……
真是難得,藤原鷹通竟然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對他這種理性派來說,神秘側的東西果然是天然克星?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藤原鷹通不可能那麼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神子八葉」的身份,更別說在這個人鬼混居的平安京中安穩生活了。
心念一閃間,江雪若有所悟,認真地看著藤原鷹通說道:「我認為……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晴明大人因為經歷特殊,閱歷豐富,因此善於觀人,這並不出奇。如果心裡沒有存著什麼壞心思的話,不要說被人觀察推測出來,即使對方真的有讀心的本領,又有什麼可怕?若是心存惡念,總會被人察覺,那的確需要害怕……不過,我想這並非兄長感到害怕的原因——」
江雪嫣然一笑,大膽地做出了猜測。
&有想靠近對方的時候,才會想看到對方眼中的風景吧?或許兄長並非畏懼晴明大人,而是因為尊敬仰慕才會感到害怕。」
這種近乎神來一筆的結論令車中兩人同時呆住。
元宮茜完全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著平安京「貴族公子和姬君」打機鋒。
藤原鷹通也愣住了,許久沒有回過神來,等他認真思考片刻後,不禁失笑。
&啊……雪姬說的非常正確,細細想來,似乎真的是這個原因。長久以來,我一直聽到晴明大人種種事跡,也曾數次在家中見過晴明大人,那位大人的風姿與能力使人敬服。」
說到這裡,藤原鷹通面色微紅,不肯再說下去了。
江雪瞭然地點頭,這種大概也屬於偶像崇拜。
安倍晴明一直受藤原道長賞識,藤原本家的結界都是他親自出手布置的,可想而知過去幾十年安倍晴明一定經常出入藤原家,藤原鷹通很有可能在很小的時候就見識過安倍晴明神鬼莫測的本領,而且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安倍晴明越發傳奇,這種和傳奇近距離接觸的情況很容易出現偶像崇拜,又因為過於尊崇仰慕而生出自慚形穢不敢靠近的自卑心,這才是「害怕」的真正含義。
要是空口白話不好理解的話,就打個比方,假設一個中國人穿越回到唐代,能夠從小看著李太白作詩,而且不是偶爾看到,是經常看到,甚至還有機會和李太白一起喝酒賞月,會不會出現偶像崇拜的心態?
江雪曾經在論壇里問過這個問題,下面被蓋了幾百層樓的回覆——「放著我來!!!李白大大我來啦!!!」
這裡順便寫個插曲,江雪為什麼會用李白來舉例。
因為她在一個以盛唐為背景的遊戲裡遇到過「李白」,就是這個「李白」讓她下定決心要好好練習書法,這才有了她一怒之下跑去拜師歐陽詢瘋狂練習書法的舉動!
為什麼呢?
因為她在盛唐那會兒好不容易跟李白混成了酒友,臨別時向李白求墨寶的時候,李白無意間說她字太醜了。
……
字太醜。
有人能夠理解一位女性從自己的偶像哪裡得到「字太醜」這種評語後的心情嗎?
少女心瞬間就碎了一地。
如果能夠理解的話,也就會理解江雪之後為什麼衝進後一個遊戲瘋狂練字,硬是練成了書法家。
奈何等江雪把字學成了想回去找當初嫌她字丑的人炫耀的時候,時隔太久,她已經記不清當年的事情了,只能記得最後兩人分別時痛飲一場,李白放舟而去,長歌依稀可聞。
好畫需留白,詩不必詠盡,人與人相處,留下這一點遺憾也很好,又哪裡有那麼多圓滿無缺的好夢?
江雪猶豫許久,還是沒有再給這段回憶加上更多後續,就這樣把那個盛唐畫卷合上。
這一雙藤原家的兄妹「心有靈犀」,並不再多言,元宮茜小心翼翼地看看藤原鷹通,又看看江雪,過了好些時候才慢慢想明白。
藤原鷹通這種一看就像精英人才的人居然也會對安倍晴明敬慕崇拜,到底「晴明公」會是什麼模樣呢?
在後世的傳說中,關於安倍晴明的傳說和附會都多不勝數,在種種神化的事跡之後,真相已經無從考據。
那位「白狐公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元宮茜到底耐不住好奇心,輕輕扯動江雪的衣袖,引得她看過來,這才貼到她耳邊,輕聲問:「雪,晴明大人……是什麼樣的人?」
雖然江雪想要說「狐狸精」,不過話到口邊,初見安倍晴明時的那一幕忽然閃過眼前。
白梅落雪,笛聲幽幽。
即使這一幕已經變成回憶,也從未褪色,清晰得如同剛剛發生在眼前。
江雪無法欺騙自己,在她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她的心神為之停滯,她能回想起當時笛聲吹奏的每一個音符,卻想不起自己當時是否忘記了呼吸,那是令人呼吸屏止的震撼。
承認吧,江雪,你自命第一樂師,卻沉醉於他人的演奏之中。
如何能夠不感動呢?
如何能夠不敬佩呢?
如何能夠不欽慕呢?
如何能夠……不引之為知音呢?
江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心悅誠服地感嘆:「晴明大人……風華絕代,當世無雙。」
藤原鷹通聽到這樣的評價,默默地點頭表示贊同。
元宮茜驚訝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驚叫出聲。
&華絕代……」
她喃喃自語著,完全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既覺不可思議,又在內心深處覺得,或許只有安倍晴明才能當得起「風華絕代」這樣的形容,心中越發憧憬。連帶著,對於自己這一趟回到了平安時代的旅程也不再那麼排斥,忽然湧出幾絲竊喜和感激來。
如果不是這樣的意外,恐怕她這一生也不會見到這麼多優異傑出的人吧,無論是雪學妹、藤原鷹通、麻倉葉王……或者是名流史冊的藤原道長、源倫子,還有「晴明公」。
在幾人或緊張或期待的心情中,牛車不多時就到達了目的地。
江雪看著源賴久再次「侍奉」龍神神子下車,笑著把手遞給了藤原鷹通。
她倒是想知道,如果藤原鷹通沒有同行,源賴久是不是就站在那裡看著她自己跳下車。
平心而論,江雪現在多少有些吹毛求疵,或者說給氣糊塗了。
源賴久也曾經主動跪在牛車前充當「踏腳石」,是江雪開口讓他不用這樣做,之後源賴久才不再做出這樣的舉動。而其他那些本著「照顧女性」的品質主動伸出手的男人們如果動作慢一點,根本就接不到人——江雪根本沒有要等人照顧的自覺,總是輕快地跳上跳下。
要適應身份的變化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至少現在江雪在跟藤原鷹通出去的時候已經記得給兄長表現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