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我痛得幾乎要慘叫起來,可慘叫的聲音才剛到喉嚨口,就感覺全身像是失去了牽引的木偶一樣,軟塌塌的倒了下去。
裴元修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接住了我摟在懷裡。
&嬰!」
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可在我聽著卻好像是在千萬里之外的呼喚,越發覺得神智模糊,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混亂起來,只隱約看到阿藍勾著唇角,對著我身後的藥老比了一下大拇指,就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我這一次雖然痛得厲害,卻不是昏迷,只是在混沌中一直沉睡,還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身體裡那種讓人難熬的痛楚都消失了,似乎隨著呼吸,連那些積累多年的沉疴都在慢慢的消退,這一覺睡了很久,卻睡得很踏實,甚至還做了一個夢。
夢裡,也是一片蔥綠的竹林,清晨乳白色的霧氣瀰漫在周圍,將晨光妝點得格外溫柔。
我聽到晨霧中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笑聲,真正如同掛在竹葉梢上的銀鈴一般,清脆悅耳,不停的咯咯的笑著,雖然看不見人,可我似乎都隨著那笑聲也笑了起來。
慢慢的,朝著笑聲傳來的地方走去,我伸出手:「離兒……」
清晨的霧氣原本是帶著涼意的,可我伸出的手卻感覺到一陣溫暖,一個更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嬰!」
那個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將我從夢境中拉了回來,我倏地睜開眼睛。
眼前,還是一片迷茫,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霧氣當中,我原本已經清醒了,可這個時候有有些模糊了起來,這難道還是在夢裡?還是剛剛的一切都不是夢?
就在這時,手被更用力的握緊了,一張有些模糊的,熟悉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青嬰,你醒了?」
「……」我懵懂了一下:「是—>
裴元修正附身看著我,臉上是如同從夢中還未抽離出來的溫柔笑意:「太好了,你醒了就好。」
他一邊說,一邊笑著伸出手,小心的摟著我的肩膀將我扶著坐起來,我這才發現,眼前的不是迷霧,而是我的臉上籠了一層薄薄的白紗,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
我不解的道:「這是怎麼回事?」
裴元修坐到床邊,柔聲道:「你的毒已經逼出來了,不過臉還需要一斷時間才能恢復。你不能見風,更不能被蚊蟲叮咬。所以給你弄了這個。」
&
我伸手摸了一下,那白紗薄而輕柔,仿佛蜘蛛網一般,倒是一點也不阻礙呼吸。手指隔著薄紗撫摸著,能感覺到臉上的腫脹已經消退了好多,指尖按壓上去,也沒有之前那麼敏感疼痛了。
這時,門被人輕輕推開了。
我抬起頭來,看到藥老從外面慢慢的走了進來,一看見我無礙的靠坐在床頭,便微笑著道:「醒了。醒了就好。」
我急忙道:「藥老,多謝你。」
他只笑著擺了擺手:「有什麼好謝的,老夫不過動動手罷了。你真正該謝的,是那個下毒的人。」
阿藍?我立刻反應過來,朝周圍看了看:「她人呢?」
&你解毒之後,她就走了。」
&
&本老夫也想讓她多留兩天,關於施針的手法,老夫也想問問她,可她卻執意要走。倒也不是她,而是那個年輕人。」
&飛?」
&所以,他們都走了。」
&
我有些遺憾,不管這一次相見阿藍對我的態度有多不好,可我終究還是應該感謝她的,這一路對我的照顧,遇到危險時的幫助,還因為我而受到襲擊,我更想知道,她到底為什麼對我的態度會變,可她居然就這樣就走了。
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
見我有些低落的坐在那裡,藥老道:「你也不要這麼失望。現在你還應該高興才對。」
&
&夫之前給你診脈,感覺得到你的身體極為虛弱,似乎這些年有不少病患沉疴淤積在你的體內,讓你一直無法恢復元氣。這一回的毒,卻反而把你身體裡的一些寒症驅除了,你現在感覺一下,是不是氣息比之過去都更穩一些?」
我聽了他的話,急忙安靜下來感覺了一下,雖然才剛剛清醒過來,還有些頭重腳輕的,但似乎真的和之前沒有中毒時那種虛弱不同,說了這麼久的話不但沒有喘,反而氣息很足,掌心也是暖暖的,沒有虛弱冰冷。
再稍微動一下四肢,只覺得身體好像都輕便了許多。
我有些驚喜的抬起頭來,就看見藥老微笑著看著我:「這就是所謂的以毒攻毒。丫頭,你命大,運氣也不錯。」
我眨眨眼睛看著他,半晌沒了動靜。
幸福,好像來得有點太突然了。
就在幾天前,我還身無分文,被官府通緝,飽受中毒的折磨,而現在,我的毒已經解了,臉在慢慢的好轉,身體恢復了許多,甚至,尋回離兒的人也已經在路上……
會不會,只是剛剛那一場過於溫暖,充滿希望的夢?
我沉默了好久,抬起頭來看著裴元修:「我現在,是已經解了毒了,對嗎?我不會死了,對不對?」
裴元修微笑著看著我:「我不會讓你死。」
他的聲音很輕,還帶著笑,可話語中卻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鄭重和必定的信念。
可那樣的目光卻讓我有些不安了起來,我訕訕的低下了頭避開了他的眼神,藥老一直站在旁邊看著,這個時候見氣氛有些尷尬,便上前道:「對了,老夫之前說了,等你解了毒,要帶一個人來見你。」
我立刻抬起頭來,只見他回頭對著門外招了招手。
一個人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剛走進門口,就對著床上的我發呆,仿佛不敢相認一般,而我一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龐,頓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半晌,才不敢置信般的開口:「瑜…>
站在門口的,那個看起來年紀也不輕的女子,一身布裙,頭髮簡單的挽了一下,別著一根木釵,整個人顯得十分樸素,又因為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而多了幾分靈秀,只是當初那種莽撞天真的神情已經被歲月磨礪而去,剩下了一身質樸的秀麗。
不是瑜兒是誰!
她聽我叫出她的名字,人已經傻了:「你,你就是,青嬰?」
&兒!」
我急忙朝她伸出手,她也疾步走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我!
我和我當初的好姐妹,約定好要一起出宮,一起度過將來的歲月,我和她走散了,卻沒想到能在這個時候,又重聚!
我高興得幾乎都要落淚了,而這丫頭卻是真的眼淚在眼中直打轉,用力的捏著我的胳膊,道:「沒想到真的是你,我看到街上貼了你的畫像,知道你來了江南,可又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麼事,嚇死我了。」
&我沒事。」
&一直看著,前幾天他們把畫像摘了,我估摸著你應該沒事,就試著去官府問問。」她說著,笑道:「他們倒還好,對我很和氣,說我認識你,一定是貴客,就把我帶到江邊,準備過去——」
藥老在旁邊道:「正好老夫過江,知道這件事,就把她也帶來了。」
我高興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瑜兒用力的抓著我,我也用力的抓著她,就在這時,一個稍顯冷靜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你剛解了毒,身體還沒恢復,不要這麼忘情。」
是裴元修在提醒我。
他這一開口,我倒還好,瑜兒驚了一下。她進門的時候就只顧著看我,而裴元修又是背對著門站著,她自然沒有注意到,等這個時候回頭一看,頓時臉都變了,急忙起身撲通的跪了下去:「太…>
看著她結結巴巴跪在那裡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撲哧一笑。
還記得當初在內藏閣,她第一次看到裴元修進來,也是這副模樣。時光流轉,我身邊的人原來都沒變,而我……
我在慢慢好起來。
裴元修原本臉上是沒什麼表情的,但聽到我這一笑,他卻好像也覺得有些好笑,低頭看著瑜兒:「起來吧,你若叫完,就該殺頭了。」
瑜兒抬起眼,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等我不停的給她示意,她這才站起身來。
裴元修的那句話雖是調侃,但多少這裡的人都也明白,雖然人還是這些人,可頭頂的天已經變了,裴元修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天之驕子,只是他的氣度使然,有的時候,我也會恍惚的忘記他的真正的身世。
此刻,他臉上還浮著微笑,看著瑜兒道:「沒記錯的話,當初你經常和青嬰在一起,內藏閣里那個拿我們幾兄弟亂配的,就是你吧?」
瑜兒腿一軟,差點又跪下去了。
連我都驚了一下,沒想到當初瑜兒大大咧咧的那些話,竟然真的都被他聽了去。
一想起她當初大放厥詞,說的那些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妄語,我只覺得一陣難堪,尤其裴元修眼角彎彎的看著我們:「有些話,你說得倒還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