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張瑾帶著兒子來到飯店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霍彥。
他身材高大,雙腿筆直,坐姿端正。抬頭的時候露出凌亂的髮際,深邃的五官,墨黑的長眉,是個英俊的長相。但是這看似斯文的氣質內里卻是冷硬的石頭,若不說話時,更顯得拒人千里,難以靠近。
張瑾也是不願意靠近他的,但是曾幾何時,她是那麼離不開霍彥,定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學,去同一個城市,飛同一個國家,再苦再累也從不放棄。那時候的霍彥還不是現在這樣,那時候的霍彥溫文爾雅,大方體貼。
當然,現在的霍彥也可以大方體貼,正如此時,他就很大方的站起來,並體貼的為張瑾拉開了座椅。
不過這種風度在張瑾眼裡只剩諷刺,對方骨子裡是怎麼個虛情假意,她已完全領教過了。
只是夫妻感情破裂歸破裂,總歸還有個孩子,她就點點頭,領著霍贇喊「爸爸」。
「回國遲了幾天,誤了你生日,拆開看看喜不喜歡。」霍彥語氣親熱,甚至彎腰將孩子抱了起來。
霍贇和他媽親,自然就不大親他爸,何況上一回見到霍彥還是兩年前,孩子一日一變的,自然感情難深。這會兒他就不樂意霍彥抱他,想要掙扎著下來,但霍彥的手看似溫柔,實則堅固,根本沒有他拒絕的餘地。
「快拆啊。」霍彥帶著笑。
感覺到身上緊多一圈,霍贇不由瞪眼怒視。
眼見這狀況,張瑾就上前把人抱下來,只是伸手過去,霍彥也鬆開一隻手,準確的覆蓋在她手背上,握住,摩挲。
「你瘦了,怎麼也不愛惜身體,生意要是做得累,不做也罷。」
「我挺好的。」張瑾收回手,上下打量了霍彥一眼,「我看你也挺好的,那我們開門見山的,你把離婚協議簽了,待會就一起去民政局把事兒辦完吧。」
霍彥拿著菜單的手一頓,抬頭看向坐在對面挨著他媽的霍贇。霍贇根本不看他,他正拿著手機看小說,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仿佛父母離婚還不如裡頭男主角殺個反派。
「小贇,別看了,爸爸買了蛋糕,你來吹個蠟燭。」
霍贇聽了這話果然沒看小說了,而是利落的把蛋糕打開,飛快的蠟燭插上,剛要了打火機點燃了,「嗤嗤」兩聲就給吹滅了。
「完了。」霍贇坐下來,接著看手機。
霍彥看了他一眼,「許願了?」
「許了。」霍贇抬起頭,眼睛放光:「我要穿越,我要當將軍當皇帝!」
「說出來就不靈了……不過這種願望也沒有實現的必要。」霍彥說完,跟服務員點了幾個菜,然後就跟張瑾答非所問,「這幾道菜都是你喜歡吃的,這家飯店也做的很拿手。」
張瑾已在手袋裡翻出一份文件。
霍彥眸光一沉,卻面帶微笑:「記得那年夏天,你把我救起來後,你就讓我請客吃飯,點的就是這幾道菜……」
張瑾把文件推到了對方面前,一字一句的說:「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錯的事。」
如果當年她不把霍彥從水裡救出來,他們就不會對上眼,他們不對上眼,就不會早戀,他們不早戀,就不會奉子成婚,他們不奉子成婚,也就不會有這一地雞毛的婚姻。
「荷姑,我們在一起十五年了。」霍彥微微垂下眼瞼。
「別叫我荷姑,我叫張瑾已經很多年了。」
霍彥目不轉睛的望著張瑾,「在我心裡,你永遠是當年桃源村那個張荷姑,十五年來都沒有變過。」
這是要打真情牌的節奏,但張瑾並不想聽多一句,以前多好的事,現在說出來都是打臉,何況所謂的真情……她自嘲的一笑,「真巧,你媽也這麼認為。但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我不是,你更不是。」
「我知道,我媽……」
也不等對方說完,張瑾臉上已是不耐,「霍彥,你有話直說吧,用不著拐彎抹角,我們誰還不知道誰?」
霍彥幾不可見的微微一蹙眉,語氣卻真誠:「荷姑,我們重新開始吧。」
張瑾幾乎大笑出聲,「看在我們在一起十五年的份上,你就饒了我吧。兩年前你說過這句話了,我當時怎麼答你的?你是怎麼承諾的?你說只要我再等兩年,你就願意離婚……」
「我是說願意考慮。」霍彥糾正她。
「那你考慮好了嗎?」張瑾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再次將文件推近他,「我已經考慮好了,你簽了這個,我們去民政局把手續一辦,就兩清了。你也別把我當成殺母仇人,我也不把你當成虛情假意的垃圾,從前我吃的虧都當是我識人不清自作自受,你媽的事你就當她是報應,我們誰也別折磨誰了。人一輩子就這麼幾十年,我已經在你身上耗了十五年,我不想耗一輩子!」
語氣一緩,她又接著說:「畢竟還有個孩子,我也不能真咒你去死。我們不作夫妻,他也是你兒子,你想他了儘管來看,你要是不想,我也會養好他,你什麼也不用擔心。」
霍彥沉默了一下,「兩年了,我以為你已經消氣了。」
張瑾冷哼一聲,連對答都覺得多餘。
霍彥沒再說話,點了根煙,卻被張瑾滅了,他說:「這是有煙區。」
「孩子面前不要抽。」張瑾說著,把給霍贇的飲料也換成了牛奶。
看出對方對孩子無微不至,霍彥低垂地眼眸中閃過一絲精光。
這時上菜了,霍彥給母子兩人布菜。
張瑾並不領情,只說:「你也不必再用軍婚兩個字來壓我,先不說我們已經分居兩年,就是找過錯,當年你跟那個女下屬的事,也不是挖不出影子,我再花錢請個好律師,大不了官司打下去。我反正是做生意的,難道還比你這個吃公糧的怕丟臉?只是覺得我們總歸多年感情,沒必要鬧得再撕一回臉,這才讓你簽字,好作協議離婚。」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兩份語重心長。
要是從前,張瑾不會這麼心平氣和,當年兩人撕破臉的時候,幾乎全武行。但是現在,她吃一塹長一智,也學會了霍彥虛偽的一套。
霍彥察言觀色的本事是職業的,一聽這話就知道這話裡有話,而之所以協議離婚,只怕不是為了舊情,怕是為了孩子。他一個人吃了幾筷,似是隨口道:「要離婚可以,孩子得歸我。」
張瑾果然變臉,「你還敢提孩子?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再有孩子,做人不能這麼無恥。」
霍彥心裡一緊,但仍然面無表情,「我不會再婚,我也不會有孩子了,但你會。你一結婚,不就馬上有現成的孩子喊你作媽媽嗎?」
張瑾愣了一下,然後惱羞成怒的握緊了拳,「你查我?」
霍彥擦了擦嘴,嘴角有一絲不易覺察地譏諷,「你該慶幸自己小心謹慎,不然他怎麼破壞軍婚進去坐牢了你都不知道。」
張瑾氣結,但是忍住了,冷笑說:「你既然沒抓到我把柄,還有什麼好說的。你要孩子那就去跟法官說去吧,我看到時候你這個能一兩年都不看孩子的爸重要,還是我這個從小將他帶到大的媽重要。」
霍彥深邃的眼睛盯著張瑾,笑著說:「荷姑,你怎麼還不明白呢,我是現役軍人。」
張瑾面色鐵青,站起身來,「那我們沒什麼可說的了,法庭見。」
她剛拉起霍贇,霍彥就接著說了一句:「你這麼急著離婚,你以為他也急著跟你結婚嗎?不信你打電話問問他,如果他說跟你結婚,我現在就把協議簽了。」
張瑾轉過身,當著霍彥的面打通了丁振鵬的電話,並按了免提。那邊先是忙音,然後終於通了,卻許久沒有說話,直到張瑾先喊了一聲「振鵬?之前你說結婚的事……」
話音未落,電話那頭竟傳來猶猶豫豫的聲音——「小瑾,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就當我沒說過,我們還是做普通朋友吧……」
張瑾把電話掛了,掛了之後她就後悔打電話了,她覺得自己太衝動。霍彥是什麼人,且不說他那只怕表里不一的職業,便說他那不擇手段的性格,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用激將法,怎麼會做沒把握的事?
霍彥露出諷刺的笑容,「這種男人,虧你也看得上。」
張瑾看著他挑釁又嘲諷的神情,頓時覺得這個人異常的陌生,以及異常的憤怒。她抬手眼看要給霍彥一個巴掌,卻被他飛快的抓住。
霍彥忍怒,目光嫉恨,「你居然為這姓丁的打我?」
張瑾什麼也沒說,只一杯熱茶潑在了霍彥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