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梓心不在焉地和蕭玉菡聊了一會兒,等蕭玉菡走了,她便躲進了內室,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紙團。
紙團上畫著一個怪模怪樣的小人,圓桶身,獨眼龍,背帶衣,正是她和喬楠約定互報平安的信物。
雙手禁不住顫抖了起來,喬梓的雙腿發軟,一下子跌坐在了榻上。她使勁回想著,那名男子的臉部輪廓的確和喬楠的有些相似,他站著的時候衣袖垂了下來,也沒留意他的手指,如果他真的是喬楠,那這大半年過去,他又長高了許多。
喬楠怎麼會去了伯納族?又怎麼會跟在塔琪兒身旁當了侍從?他這次回來是要做什麼?
無數個問題湧上心頭卻得不到解答,喬梓心亂如麻。
最關鍵的是,現在有了喬楠的消息,她該怎麼辦?喬楠還恨蕭翊時嗎?蕭翊時會不會還對那一箭耿耿於懷?她該不該告訴蕭翊時?還是要先見喬楠一面探探口風再說?
「哐啷」一聲,門被用力踹開了,蕭翊時臉色鐵青出現在她面前。
她從軟榻上驚跳了起來,順手將紙團塞入了懷中,吶吶地道:「陛下……你這麼快……就知道了?」
「喬梓!」蕭翊時從齒縫裡擠出她的名字來,那眼神好似恨不得把她咬碎了吞進肚子裡。
「陛下我錯了,」喬梓下意識地便認錯服軟,「我也是才知道,這就打算來告訴你,你別生氣……」
蕭翊時一步步地朝她走了過來,眼中滿含著令人窒息的痛楚:「朕從前是怎麼對你說的?朕對你好,即便不需要你同樣的回報,也不是為了讓你把朕像貨物一樣送給別人,你當初是怎麼向朕認錯的?又是怎麼答應朕的你都忘了是不是?還是說你根本沒有從來沒有把朕的話放在心上?」
喬梓懵了:「陛下……你在說什麼?」
「你不喜歡朕,便要把朕象推給田蘊秀一樣,推給那塔琪兒公主,推給應珞,推給其他莫須有的什麼嬪妃,」蕭翊時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晃了晃,好像要把她腦中那些荒唐的念頭都搖散了似的,「你連分位都替朕安排好了,你可真是貼心周到啊!」
喬梓這才想起來,那該死的塔琪兒一來,她把要去攔截蕭鍇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這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她暗暗叫苦,忙不迭地解釋道:「陛下你誤會了,我那都是編瞎話騙蕭二哥的,真的,這回我可什麼都沒做!」
「編瞎話?」蕭翊時冷笑了一聲道,「你敢發誓,你心裡沒有想著朕是要迎塔琪兒入宮的?就連應珞,只怕你也早就想著,朕和應珞早就有了肌膚之親,迎入宮中是遲早的事,對不對?朕和她們牽扯不清,卻還對你深情款款,真是無恥之極,對不對?」
喬梓啞口無言。
木槿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想勸架卻又不敢去拉,只是在旁邊抽泣著求饒:「陛下……陛下你息怒……小郡主她不是故意的……陛下你松一下手……小郡主的肩膀被你捏疼了……」
蕭翊時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手指,喬梓倒吸了一口涼氣,蕭翊時的手勁大,被捏到的地方一陣生疼。
木槿撲了上去,著急地在她肩頭一陣揉捏:「身上一定起了烏青了,疼嗎?我替你上藥。」
「下去。」蕭翊時冷冷地道。
木槿噤了聲,卻遲遲不肯離開。
喬梓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眼神,示意她退下。
「喬梓,不管你信與不信,應珞和朕,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清清白白,她志不在朕,朕也意不在她。」
蕭翊時的聲音消沉,眼中一片意興索然。
「至於塔琪兒,和親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朕以前沒有答應,以後更不會答應,朕已經安撫好了她的父兄,她若是堅持要留下,朕已經指定了朕的堂弟福王蕭翊雲迎娶,後宮的貴妃還沒進來就已經沒了,不知道是不是讓郡主失望了。」
蕭翊時自嘲地笑了笑。
喬梓呆呆地看著他,雙唇囁嚅著,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蕭翊時後退了一步,轉身大步向外走去,喬梓緊追了兩步,下意識地叫道:「陛下!」
他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小梓,朕的一片心意,就算你不能接受……也不要隨意踐踏……」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喬梓的腦中一片混亂,難以抑制的酸澀湧上心頭。
如果蕭翊時不是這大晉的九五之尊,那麼此時此刻就算是坑蒙拐騙,她也要想盡辦法不讓這個男人從她手中溜走。
然而這又是個悖論,如果蕭翊時當時沒有入宮登上帝位,他們倆便就此失之交臂,沒有機會朝夕相處,更不可能有了這牽絆不清的感情。
整個下午,喬梓都有些神思恍惚,腦中好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為什麼不接受?就算以後他後宮三千,可最起碼現在對你是真心一片,為了愛,難道不應該無所顧忌嗎?」
「遠離是非,遠離皇家,伴君如伴虎,現在他對你情意濃濃,哪日色衰愛弛,你又該如何自處?」
「他這樣對你,你怎麼忍心再傷害他?」
「你難道要和別的女人共用一個丈夫嗎?長痛不如短痛。」
……
她被吵得頭痛,就連晚膳送上的紅豆沙羹都沒吃上幾口,木槿看她的臉色很差,有些擔心,催促她早早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喬梓睜著眼睛睡不著:不知道蕭翊時還在不在生氣,不知道平南王府何時能建好……
她忽然驚坐了起來,糟糕,喬楠!
揉成一團的紙條被她再次攤了開來,她仔細地查看著那個小人,終於在小人的腳上發現了兩個不易察覺的「翌」和「巳」字。
翌日天氣驟變,秋風席捲,秋寒驟起。
蕭翊時一定還在氣頭上,喬梓不敢去貿然打擾,正在發愁該如何出宮時,蕭鍇過來了。
一見喬梓,他便鄭重其事地一躬到底:「多謝郡主指點迷津,我和應珞永生永世都感念郡主大恩。」
「哎呦,蕭二哥,」喬梓也喜上眉梢,「你這是抱得美人歸了嗎?二嫂什麼時候娶過門?什麼時候讓我抱小侄子小侄女?」
蕭鍇的臉上難得地泛起了一絲赧色:「小梓你不要胡說,應珞是陛下的人,還得稟明陛下,請陛下成全。」
一提起陛下喬梓就來了氣:「二哥,你怎麼把我和你說的悄悄話和陛下泄密了?他過來臭罵了我一頓,再也不想理我了。」
蕭鍇愣了一下,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麼悄悄話?我就問了陛下是不是真的要封塔琪兒公主當貴妃……」
喬梓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了。
蕭鍇恍然大悟:「原來你是胡說的!怪不得陛下當時臉都青了。小梓啊小梓,你可真是太膽大妄為了。」
「還不都是為了你這個悶葫蘆,」喬梓悻然道,「真是好心沒好報。」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要我怎樣賠不是?」蕭鍇小心翼翼地道。
「這樣吧,陛下生我的氣,我想著出宮去買個好點的禮物當成驚喜送給他,他就一定會消氣了,你說好不好?」喬梓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這……」蕭鍇有些為難,「難道要偷溜出宮嗎?」
「不偷溜他正在氣頭上才不會答應呢,再說了,告訴他還算什麼驚喜啊。」喬梓瞪著他道,「我們去去就回,有你保護我,難道還會有什麼危險嗎?」
有蕭鍇做掩護,喬梓輕而易舉地便出了宮,兩個人一路直奔京城中最繁華的大街。
見喬楠是目的,買禮物也的確是目的。
和蕭翊時相識至今,細想起來,除了一個簡陋的冰花,她還沒有送過一件像樣的禮物給蕭翊時,而蕭翊時送她的都能裝滿好幾個柜子了。
時間還早,喬梓一家家店鋪逛了過來,精挑細選,終於選定了一塊羊脂玉佩,那掌柜的吹得天花亂墜,說這是稀世之珍品,最配身份尊貴的人。
喬梓討價還價了好一會兒,最後心疼地掏出了五百兩的銀票,換了那塊玉佩出了門。玉佩輕飄飄的,幸好那紫檀木盒還有些分量,才讓喬梓覺得這銀子沒白花。
「和陛下說這塊玉佩要五千兩。」喬梓喃喃自語。
「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蕭鍇為難地道。
「笨吶,越貴心意越足,」喬梓瞪著他,「五千兩的話,陛下的氣咻的一下就沒了。」
「不會,就算這玉佩只值五兩銀子,陛下也一定視若珍寶。」
「哎呦二哥現在嘴甜了,到底是有了二嫂的,不一樣了。」
兩個人一路開著玩笑,馬車行到一半時,喬梓忽然便叫道:「哎哎哎,往右拐,去安南使館瞧瞧熱鬧。」
「去那裡做什麼?還是快些回宮吧。」蕭鍇皺著眉頭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塔琪兒昨天到我宮裡來砸場子,我今日去瞧瞧也不算是不對吧。」喬梓笑著道,「我就去看一眼,耽擱不了多久。」
使館在皇宮的西邊,右拐沒行多久就到了,喬梓和蕭鍇一起下了車,遠遠的,便看見昨日那名男子靠在牆角,他的臉上依然帶著面具,只是喬梓越看那外形越像喬楠。
她的心中一陣狂喜:「二哥,我看到個熟人,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使館的門就離蕭鍇幾步之遙,他點頭應了一聲「好。」
喬梓大步走到了那人面前,試探著叫道:「小楠。」
那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會兒才語聲沙啞地應道:「姐。」
喬梓頓時呆了:「你……真的是小楠嗎?怎麼聲音變成了這樣?」
喬楠舉起手來露出了右手的食指,食指短了一截。
「小楠……」喬梓哽咽了起來,「你沒事就好,喉嚨啞了便啞了,我一直在找你,父王的冤情已經平凡了,陛下已經在京城重建平南王府了,你回來了便可承襲父王的王位……」
外面一陣喧譁聲傳來,只見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在大街上追逐著跑了過來。
「抓住他!小偷!他偷了我爹看病的銀子!」一個農民打扮的半大小子聲嘶力竭地喊著,身後有個老婦人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跌跌撞撞地跟著。
「大家抓賊啊!我爹就指著這救命錢呢!這賊太沒人性了!」那小子急赤白臉地叫著,都快哭出聲來了。
前面有個瘦高個跑得飛快,眨眼就過了使館門往前竄去。
喬梓看得真切,衝著蕭鍇喊了起來:「二哥!快幫忙抓賊啊!」
蕭鍇猶豫了兩秒,身形動了動,朝著那瘦高個追了過去,眼看著還差幾步就要抓到他的肩膀了,那瘦高個忽然朝他拋過來一個包袱:「大哥還給你,我不要了。」
蕭鍇伸手接住,被這一阻,那瘦高個眨眼便隱入人群不見了。
他把包袱放在手中一掂量,回頭笑道:「銀子找回來就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中滿含恐懼,使館門前空無一人,哪裡還有喬梓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