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軍帳中,田信鎧甲著身……鎧甲有個好處,穿戴鎧甲盤坐時,上身重量由鎧甲分攤,不再由脊椎單獨承擔。
所以穿盔甲落座時,除了胸甲限制深呼吸外,就沒什麼累贅感。
穿戴盔甲休息時,跟脫掉盔甲沒區別。
如果考慮到氣候、身體散熱情況,脫掉盔甲顯然效率更高。
札甲一般比身體略大一號,作戰時為了不累贅、阻礙行動,會用束甲帶打捆,使盔甲緊貼在身。
這就是札甲的靈活之處,而原始的板甲……窮人的板甲只考慮了低成本的防禦性能,所以就有札甲比板甲靈活的說法。
但札甲要看什麼札甲,板甲也要看什麼工藝的板甲。
比如現在,田信穿戴紅漆鏡甲坐在那裡,就給人一種行動不便的臃腫感,仿佛田信屈膝、彎臂時會受到甲衣限制,導致動作僵硬。
韓龍進來時就打量田信身上的紅漆鏡甲,也就多看了兩眼,很是好奇的模樣。
虞忠引著韓龍進來,將手裡一卷竹簡遞出:「公上,此皆烏桓口供。」
田信拿起來翻閱,有些好奇韓龍是怎麼說服烏桓騎士反戈的,如果韓龍鼓動匈奴騎士反戈,這不算意外,可這是被曹操打服的烏桓。
韓龍說服烏桓騎士的理由就兩個,一個是漢強魏弱,跟著強者打弱者,吃點湯水混個溫飽,深深契合邊塞部族的生存之道。
第二個是漢軍軍吏貧窮不好打,是沒有油水的硬骨頭,如同牛腿骨。
魏軍軍吏富庶,中原、河北、青徐又有大量的富庶豪強、士族,雖然魏軍比自己強,可漢軍比魏軍強,跟著漢軍吃油水,也比啃漢軍干骨頭要滋潤。
跟著強者耀武揚威,總好過跟著弱者跪伏在地等待命運的差遣。
烏桓騎士反戈,跟正統法理、道義良知之類的沒關係,完全就這兩個因素,總結下來一句話:跟著窮老大殺富庶的弱者……弱者是原罪,弱者擁有財富更是罪過。
「倒是像樓凡人。」
田信笑著點評一句,烏桓騎士在漢軍序列里的全稱應該是烏桓義從,及僕從武裝,跟僱傭軍一個性質。
這種傳統深入烏桓、匈奴、西羌、月氏部族之間,烏桓內遷幫魏軍打仗,實際上也是一種僱傭,絕非義務和興趣。
有興趣打仗的是巴人,其他部族發動的戰爭往往是為了抄掠、強盛、避免滅亡。
也就毫無信用顧慮的烏桓騎士能作出臨陣反戈的事情,變換陣營想把自己賣個好價錢。
在鮮卑與漢之間,在匈奴與漢之間,烏桓人祖祖輩輩做多了雙方的前鋒炮灰,對於臨陣反戈這種事情……得加錢。
如果自己在魏軍或吳軍體系,這七百餘騎烏桓騎士從此就姓田了。
壓下火併、整編這支騎士的想法,田信上下打量韓龍,這是個身高七尺三四寸的矮壯青年,邊塞的風沙、寒冷讓韓龍皮膚粗糙,一雙單眼皮下是桀驁不馴的雙眸。
也只有這種眼神的人,才能跟烏桓人打交道。
田信不以為意,將卷好的竹簡遞給虞忠,展臂示意韓龍用茶,自己也端起木杯吹了吹:「韓壯士讓我想起兩個人。」
「哦?不知陳公所言是何人。」
「一個叫耿頜,父祖是陛下部曲親兵,我入伍因緣巧合做了夷兵營假營督,此人被選派為我書吏。」
田信低頭飲一口茶,笑笑:「襄樊戰役期間,我將要殺破重圍陣斬潁川趙儼時,此人背後一箭射傷趙儼,趙儼逃遁。後樊城一役時,我攻城先登,此人又以毒箭射我,使我墜城受傷,擒斬曹仁,一舉光復中原之戰機,就此破滅。」
韓龍剛端起茶,駭的單膝跪地,垂頭:「小人不敢,小人絕無此心!」
「怕什麼?」
田信示意虞忠隨意落座,繼續說:「第二個人是張遼,自我宣威於天下以來,也就此人視我為無物。我並非有意施展手段恐嚇你,只是恨天下間這樣的勇士少了些。」
韓龍收斂神色,面有悻悻之色,有幾成真假也就自己知道。
田信舉杯押一口茶水:「你非譙沛人,也非大族子弟,想來也是懷才不遇,想搏一搏機會。這樣,我表你做個典烏桓校尉,今後凡我麾下烏桓義從,皆歸你節制。」
「末將拜謝公上提舉再造之恩!」
韓龍行恭拜大禮,頓首咚咚作響,額頭沾染塵土。
田信斜眼去看虞忠,虞忠皺眉不已,對著田信微微頷首。
田信露出笑容:「呵呵,這是你應得的,謝我作甚?當年宋公簡拔我於行伍間,我也僅是單膝施禮,宋公不以為意,就說那是我應得的。今日我也答覆你,如今軍中就你合適,亦有此類功勳,舍你其誰?」
「公上……」
韓龍抬頭,雙目淚光閃爍,哽咽不能言語,仿佛在魏軍體系內受多了難言委屈。
他的目光下,田信依舊坐在那裡,似乎行動不便:「此喜事也,何故垂淚?世方,取一領上軍校尉號衣交付韓叔雲,趕在天亮前塹刻銅印,交付韓校尉,以履行職責。」
邵陵,後半夜裡,蘇則軍中守夜軍吏換崗。
郭奕親自巡夜換崗後的值夜狀況,他頭戴斗笠垂掛三重白紗,隔著白紗可以看到枯瘦、青白的面容。
他不時抬手用手絹捂住口鼻猛烈咳嗽,沒人願意走在他身邊,平日裡也沒人願意跟他打交道。
途徑一座營壘時,佐軍司馬許儀在營壘門口等待,囑咐:「我聞大帳有人議事,何不升帳共議?今多事之秋,多加留意。」
「咳咳!」
「竟有此事?」
郭奕捂著口,與許儀隔著三四步壓低嗓音說話:「好,我這就去大帳一探究竟,若真議事,我就督促中軍擂鼓升帳,集眾……共議。」
許儀見郭奕後退兩步說話,剛鬆一口氣,就聽郭奕問:「彼侍中也,陛下近臣,無故猜疑、探查有礙法度、情理,亦不利軍心。是何人察覺異常?」
蘇則已通過楊俊迅速聚集一批願意舉兵的兗州士族,其中還有幾個汝穎士族。
手裡只有監督權的蘇則手裡沒有兵權,連幾十名親兵都無,郭奕則是監督蘇則的人。
郭奕領著幾十名抽籤抽來的值夜吏士靠近中軍大帳,獨自上前,十幾名守在帳門篝火邊的吏士多持注目禮。
誰敢質問、阻攔郭奕?
巡夜期間,郭奕就是軍法。
帶著咳嗽聲,郭奕進入帳中,對愕然的蘇則拱拱手:「聽聞此間正議論大事,所謀何事?」
蘇則回禮,面容嚴肅:「典軍休要戲言,我與諸公在此磋商各軍儲糧、軍械之事。明日敵虜兵鋒將至,又不好擂鼓驚擾吏士,只好出此下策。」
郭奕目光越過蘇則,對楊俊拱拱手:「先生,帳中有賊虜奸細,我欲糾察審問。」
楊俊皺眉:「可是某麾下之人?」
「然也,或許是誤會,只需詢問幾句。」
郭奕說罷扭頭去看一人,眾人跟著去看,見是高俊,高俊臉色不是很好,眾人驚懼、擔憂目光下高俊主動站起來往帳門處走,見到帳外幾十名披甲吏士,臉上露出釋然之色。
他扭頭去看篝火邊的一人,田信派到這裡的陳留人高瓊,高瓊面色灰敗,難以置信。
高俊剛邁步走了兩三步,就被帳門處兩名吏士從背後撲倒,當場一人捂住口鼻,另一人以繩索勒住脖子,腳踩在背上,狠狠拉扯絞死高俊。
蘇則看著帳門發生的離奇景象,就聽郭奕在帳門前對一眾巡夜披甲吏士說:「陳留高俊,乃賊虜奸邪也,今殺之以正國法。」
說罷郭奕才轉身去看來到帳門前的蘇則、楊俊:「還請二公簽署令文,核實高俊死因,如此下官也好向廷尉交代。」
勒死高俊的兩名吏士也認出了高俊,是執法嚴格、公正的高柔長子,這兩名吏士神色多有惶恐。
見蘇則、楊俊先後簽字,確認高俊死於通敵,執行的吏士,圍觀的巡夜吏士才鬆一口氣。
大戰在即,防止高俊攀咬、攪亂軍心,當場處決也就成了不是辦法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