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被梵司擾到思緒,弓月突然一慌,感覺自己被眼前這人窺探到了心事一般,手都抖了抖,連忙又想掩飾這個慌亂的動作,笑容都有些僵了:「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我只是在想遲霖是不是可以進得來。」
梵司看了她半晌,似乎並不相信她這般推諉之詞,不過終究沒有追問下去,而是抿了抿唇,道:「叛烙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弓月聽了這話只覺得心頭有些微酸,腦中怎麼也無法拂去那人的身影,連笑容都有些苦澀了都不自覺:「也就只有他會想盡辦法救我了。」
「……」梵司錯開目光看向湖心遠處,聲音淡而輕遠:「未必,只是你可能看不到罷了。」
弓月也不禁的有些感慨,反正說與眼前之人也無妨,總歸自己也是要離開的,遲早都是與梵司分離做陌生人的關係,心裡的話說與這樣關係的人聽,也是安全。
「若真的有人惦記著我會來救我,我怎麼可能看不到?」她垂了垂眼,心想自己其實和欒之之間又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交集,細細分析下來,若不是因為凡塵那兩遭,連這點交集也都不會有,連個朋友的關係或許在欒之心裡都是算不上的,他地位尊崇性情高遠,怎會像她這樣。
而且,以欒之的性子,束手不管那才是他的真性情,之前將她留在一清宮說要養傷什麼的,不過也就是心血來潮,或者更多的是因為凡塵兩遭的事情剛剛結束,覺得還有點小責任在身吧。
人各有命,她的命她的霉運,欒之只會覺得麻煩,管到一定程度也就不屑了吧。
自己的路,終歸還是要自己一個人走下去的。
她這般想。
「你說的也沒錯。」梵司接了話:「只是我覺得,一個人若是做一件事而不想讓他人知道,只要心中當真這般作想。那是一定不會讓對方知道的。」
弓月不置可否:「凡塵中不是有一句話叫做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嗎?」
「如果那並不是牆呢?」梵司側首看她,眉眼模糊讓弓月看不通透,微微一笑:「如果是鋼是鐵呢?」
明明是幻境,一直都輕舟綠水。不知從哪兒來了一陣淺風,將小舟吹的在湖心微微搖擺,和煦的陽光下,梵司眉目淡而悠遠,就是這麼近的距離相對。都像是在望著一副山水。
看得到,卻不能觸摸。
那一剎弓月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止是讓她捉摸不透,更是讓她不想去捉摸,卻矛盾的很想靠近的。
這種心思是不是剎那間升起的,她想不明白,越想便就越覺得難以清明,每次嘗試去深思,腦中總會衝出欒之的面容來。
這讓她很牴觸。
她覺得自己是個很不像話的人。
她隱約覺得自己對欒之似乎有了搭檔的情誼。又或者產生了高於搭檔和友誼的情誼,雖然並不深重雖然她看得很明白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可到底欒之在她心裡確確實實不知不覺之中占了一片天地。
算來,她與欒之結識並無多久,可就是因為並無多久,欒之對她而言有些特別便也罷了,可就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遇見了梵司,竟對梵司又有了同樣的感覺。
這……
她心情突然差了起來,甚至不想再待在此處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不是在搖擺,而是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背叛了自己感情,或者說連背叛都談不上,她是一個見一個便喜歡一個的人。
她怎麼會是這樣的女子。
「我要回去了。天要亮了。」她倏的起身,小舟震盪的更甚了。
這一晃,似乎將她晃醒了,梵司看了看她,後而抬手一揮,綠湖不見小舟不見。幻境去,回到了書屋的現實來。
弓月不再看他,伸手去書架上取了幾本書回去,匆忙的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梵司喚住了她。
她在門口駐足,並未回頭,那背影看起來竟是有些狼狽欲逃似的。
「弓月,請你信任我。」梵司道。
「我會的。」她急著想要離開這裡。
「這梵妖七界的定神箍之內,任何人都不要相信,你只需要相信我一定會幫你離開這裡回到九重天回到玄蒼,讓你完好無損的回去,讓你恢復原來的模樣。」
弓月抿了抿唇,心中的感覺明明應該是歡喜的,可卻越發的沉了,就好像這一句話更加加重了梵司在她心中的砝碼。
而原本,梵司可能在她心中就只是存在了一個影像而已,就在剛才,還只是這樣而已。
她沒有說話,她說不出來話。
「請你相信我。」梵司的聲音有著難以置信的堅定:「並且我也絕對值得被你信任。」
……
回到住處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弓月在床上輾轉反側,這一夜折騰的也是夠累,卻是現在半絲睡意也無。
睜開眼就睨見枕邊擱置的那把匕首,還有——方才忘記放下的手帕。
越看越精神。
心情越來越亂。
索性噌的坐起,目光盯著那手帕和匕首發呆。
半晌,她喃喃自語起來。
「我明明是紅鸞壞死的,怎麼還會對他人動心,而且居然還是兩個人,且不說我這是不是對得起欒之,可我這心裡怎麼可以同時對兩個人產生好感,這種心情真是要不得,真是可恥。」她非常憤恨自己,聲音都是咬牙切齒的:「真希望快點離開這裡,離開梵妖七界,也離開梵司,若是當初沒有聽叛烙的話來這裡就好了,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事……」
她深深的覺得,若不是叛烙多事,若不是自己不夠堅持,哪有現在眼下的這些麻煩,這些麻煩就已經夠多夠煩的了,她居然還在這個節骨眼,這個關頭,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對不應該產生感情的人動了心。
「難道真正的我,竟是一個這樣三心兩意用情不專的人嗎?情之一字。與我而言向來不是那麼重要的,可卻是不重要到這種程度,竟然可以同時喜歡上兩個人嗎?」她嘆了口氣,想自己這一生活到現在。以前對雲閒有些莫名的情愫,後來總算也是理了個清楚,彼時弄明白之後也是一番自責了很久,覺得自己是個這般不長情薄情之人,這種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總算是少了些許內疚與羞恥之後,再沒對任何人動過心這件事,她並不急也不當回子事,畢竟她紅鸞壞死這件事她是心裡時刻記得的。
然後遇上欒之,有了異樣的感覺她也不當回事,覺得這遲早也會像當初她對雲閒那樣慢慢醒轉過來。
可這份感覺還沒來得及醒轉,梵司出現了。
外間屋響起紫姬淡淡的平穩的呼吸聲,她心中又是一沉。
紅索她……
無論紅索品行如何,也無論紅索現在如何待她。
但起碼紅索對水鳳的那份心是從來都不曾動搖過的。
她竟是不自禁的有些羨慕起來。
心中始終只有一個人,總也好過像她這樣吧。
心中同時存在著兩個人。太難受了。
單是無法面對自己,就真的很難忍受。怎麼去面對自己,承認自己就是一個這樣對情之一字如此不珍惜的人嗎?
想到自己終究是要孤獨終老,意味著縱然她現在心中有兩個人並存,也是兩頭都沒個正果,她竟然漸漸平靜下來。
她甚至覺得,兩頭都沒有正果也是好的。
這樣的話,她只是厭惡自己就好了,就不會多出對他們二人任何一人有愧疚之感。
索性兩頭都沒個正果,那就不要開花。
千萬別開花。
……
天亮之前有一段時間是最暗的。定神箍的一角出現一波水紋輕盪,隨後那水波越擴越大,足足有一人多高的時候,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無聲踏了進來。
街道上自然空無一人。就像定神箍外一模一樣,就像不曾有人進入過一般。
前面的男子震驚非常,但目光中隱隱又有一種早已料到之感,回頭看那個眉目淡薄的夫子裝扮的男子:「你是怎麼知道有了她的心頭血就可以進入定神箍的?」
此時遲霖一身教書先生的裝扮,周身都透著濃濃的書卷氣息與學識淵博之感,面容也與本身面貌大相徑庭。有些鄙視的看了一眼同樣易容僑裝過的叛烙:「我蒙的。」
「……」
「還有,你在這裡還是叫我晴山先生比較好。」遲霖上前兩步,無視他一般從他身邊走過。
叛烙深吸一口氣,隨後跟上:「那你也別喊我的時候穿幫了!」
自然沒有回應。
……
要說奇怪,這陣子似乎真不少。
百里漾看著自家家門似乎一夜而起的小書院,站在自家門前眉頭越收越緊。
這清逸書院,還就是一夜之間開起來的,是一位叫晴川的夫子和他的書童陳小七住在裡面,並且門外還掛了匾,廣招學子。
紫姬和弓月踏出門來,她們二人都是薄紗掩著面張面的,看著對面的熱鬧,弓月睨了百里漾一眼:「這次這個書院倒真真是新開張的了,」末了她突然有些遺憾又有些不太敢相信的拭探性的問他:「他們本來就是定神箍界內的還是說定神箍的結界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打開過,他們才進來的?」
百里漾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眉頭微皺的看向紫姬,紫姬目光與他一觸便就錯開,什麼也沒有說。
後而百里漾的目光恢復了深遠,凝望著對面:「晴山與陳小七,倒確實是梵妖七界的,置於是不是以前就在定神箍之內,我也不知道了。」
弓月佩服的看向他:「你記憶力真好,是不是這梵妖七界的每個人你都記得。」
本是隨口一說,欽佩於百里漾的記憶力罷了,卻不料百里漾竟是一震,突然有些慌亂起來:「我先走了,晚上再來看你。」
弓月不解,剛要出聲喚他,紫姬上前一步有意無意的擋在她面前,輕輕一笑:「定是宮中有要事,等他忙完了自然就會過來看你了,倒是你,這兩天不用去蒼羽旨嗎?」她說著,目光便往蒼羽旨書屋望了一眼。
一提到蒼羽旨,弓月心頭微慟,面上卻是沒有改變,目光很自然的順著紫姬的目光望了過去,就見梵司正在蒼羽旨的門前看著貼子。
那是清逸書院遞給左鄰右舍的貼子,每家都有,弓月自然也有一份。
梵司似乎並沒有注意她這邊,並沒有抬眼看過來。
「上次借了好多書,還沒看完,不急。」弓月說罷,收回目光,抬眼就見對面清逸書院的主僕二人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正站在他們書院的門口,目光對上,弓月微微拱了拱手算是道賀,對方輕輕躬身回禮。
再正常不過。
過了禮,弓月回了屋,繼續看書。
紫姬本來還想拉著她聊閒,說了幾句見弓月興趣不大,儼然已經進入狀態,便抿了抿唇出去做飯。
清逸書院門口,遲霖站在原處,望著對面緊閉的大門半晌,默默轉身回去。
叛烙卻是望著那道門出了神。
「小七,你愣什麼神,看見漂亮姑娘就兩眼發直了嗎?」身後,遲霖的聲音嚴肅的響起。
叛烙打了個激靈。
他看見弓月了,弓月認不得他,他忍得住。
他也看見弓月旁邊的人了,那女子與弓月一樣遮著面,他看著,卻是一直都有種莫名的感覺。
弓月自然不是她原來的樣子了,縱然遮著半張面也是看得出來,可那戴著紫紗面紗的女子……
怎麼竟是有些眼熟?
他搔了搔後腦勺,琢磨著要不要告訴遲霖,卻又想這會不會是因為弓月不是原來的樣子,讓他熟悉又陌生,隨即便連帶著對弓月身邊的人也有了這樣不正常的感覺。
這麼一想,念頭便也就打消了。
這裡是梵妖七界,他都不曾來過,怎麼可能認識這裡的人。
前方遲霖已經在書房外設結界了,他快步跟上,知道有事要相談了。
「那個人……那個蒼羽旨書屋的老闆,你看見沒??」
遲霖抿了口茶,雙目眯的有些危險:「欒之居然早就進來了,看樣子似乎弓月也沒認出來他來,可他為什麼要隱瞞呢?」(未完待續。)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