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昆今天過來的學生都是上海戲曲學校即將畢業的,這一批學生申請了青昆的實習機會,恰巧今天也是過來青昆報道的第一天。按照以往慣例,第一天這批學生將能見到青昆的正團和副團,不過今天不巧的是,柳團長去蘇州開會了,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實習的學生都有七八年的底子,尋常話也不必多說,徐京墨一整個白天都在舞台上糾正學生的唱腔和身段,時不時還會來一段折子戲。
不論是台上還是底下的學生都看得目不轉睛。
七爺大名早已如雷貫耳,今日得以親眼見識,渾身毛孔都寫滿佩服兩字——來自全體學生的心聲。
唐彬跟在徐京墨身邊已有兩年,是徐京墨的私人助理,看得多了也不感興趣,反倒有幾分心不在焉。等徐京墨下台休息時,他遞上一瓶水,喊了一聲:「七爺。」
徐京墨擰開瓶蓋,仰脖喝了半瓶。
今天 | 飾演的是《牡丹亭》裡的書生柳夢梅一角。戲衣未脫,坐在長椅上喝水時,畫得細長的眉眼透露出一股子與生俱來的溫潤。
不遠處的學生們悄悄地打量著他。
他似是毫無察覺,問唐彬:「想說什麼?」
唐彬說:「柳團長雖然人在蘇州,萬一提前回來了,正好撞到紅昆的網紅班和青昆的實習學生坐在一塊的話,肯定會大發雷霆。七爺你也知道,柳團長向來認為紅昆那一幫子都是糟蹋崑曲的存在。」
他總結一句:「七爺,我覺得你今天有點奇怪。」
徐京墨說:「四樓的舞台一直以來是青昆與紅昆公用,紅昆今天讓給我們,我們也不必厚此薄彼,兩個劇團理念雖不同,但最終目的相同。至於柳叔那邊,有我擔著。」
唐彬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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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學生們的目光紛紛轉移。
唐彬也順著目光望去。
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十位盛裝打扮的杜麗娘,一模一樣的妝容與著裝,胭脂紅的戲衣襯托著滿頭珠翠的精緻臉蛋,小小的表演廳登時變得奼紫嫣紅。
唐彬瞠目結舌,說:「紅昆這次辦網紅班真捨得下本,上個月我看他們只有兩套杜麗娘的戲衣,七爺,紅昆這回想搞大事呀。」
遲遲沒得到七爺的回應,唐彬側過首,卻見徐京墨原先溫潤的眉眼深邃如墨,透露出一股深不可測。
紅昆團長大步走來,下午的時候他已經換回便衣,穿著老式的棉麻,手掌一拍徐京墨的肩,說:「那老頑固有你一半懂得變通就不錯了,聽說去了蘇州開會,一把老骨頭還愛四處亂跑,四月雨季到時候整得老風濕又犯了,可別賴到我們紅昆頭上。」
&個月沒見曾叔,曾叔還是和以前一樣。」
曾實哈哈大笑:「老當益壯是吧。」
徐京墨淡道:「還是和柳叔過不去。」
唐彬默默地在心裡補充一句:說不好聽的就是嘴賤,和柳團長鬥了十年,不諷刺一下柳團長就活不下去,兩個都是老頑固,一見面,針鋒相對,十步見血。
曾實吹鬍子瞪眼睛:「誰有空跟老頑固過不去?算了,不提他。」掃了眼另一邊的學生,又說:「青昆今年實習的學生底子不錯,中午我看了幾眼,有幾個身段可以,念白功底也強,都是好苗子。今天你唱了《牡丹亭》的哪一齣戲?《拾畫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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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實一拍手掌,說:「巧了,你一個人唱獨角戲也無聊,你們這兒今天缺了個杜麗娘吧。要不來我們網紅班挑個杜麗娘合演一段?」
紅昆團長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本來紅昆來參觀七爺指導唱戲,柳團長知道後肯定要發飆,再來合演一段,晚點能替柳團長收屍了,屍體就掛在紅昆的門口。
唐彬委婉地拒絕:「曾團長,這不太好吧。你們網紅班的杜麗娘都是門外漢,擱在舞台上乾瞪眼嗎?」
曾實:「當舞台背景也成,讓我們網紅班的杜麗娘體驗體驗。」
唐彬真沒見過這麼死皮賴臉的,只好向七爺求救。
沒想到七爺卻分外爽快地說:「曾叔開口了,我沒有不答應的理。」
曾實夸徐京墨:「爽快人!」大手一揮,指著門口的十位杜麗娘,說:「京墨,隨你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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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京墨緩緩起身,走到十位杜麗娘的面前。
曾實說:「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崑曲界的名角,人稱七爺。等會你們其中的一個和他上台演一齣戲,不會唱不會動也沒關係,目的在於體驗舞台的感受,站著不動當背景板就行。」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徐京墨。
他似是在審視每一位杜麗娘。
曾實又問:「有沒有人願意主動上台?」
七八個網紅紛紛舉手。
徐京墨像是沒有看到一樣,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每一位杜麗娘。驀地,他邁開步伐,走到最後一位杜麗娘身前,聲音低沉地問:「以前聽過崑曲嗎?」
沈禾微怔。
剛剛她並不在舉手之列。
對於當背景板這事兒,她不是很熱衷。
然而,她身邊興奮的唐慈已經替她回答:「有的有的,我下午問過了。」
徐京墨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又重新問了沈禾一遍,這一回聲音微微喑啞,話末猶如一根長羽輕飄飄地掃過沈禾的尾椎骨,輕微的酥麻。
她抬了眼,與他的眼神碰上。
&聽過。」
徐京墨沒再看沈禾,轉身與曾實說:「曾叔,讓你的人準備一下,杜麗娘是主演,上了舞台沒有當背景板的理由。不會唱可以不唱,念劇本也行。」
曾實問:「唱哪一出?」
徐京墨腳步微頓,似是在思考,說:「《驚夢》山桃紅前半段。」
&正好前半段都是小生唱,杜麗娘戲份不多。」曾實隨即招呼沈禾過來,說:「我和你說下戲,《牡丹亭》講什麼知道嗎?」
沈禾正好剛剛看了完整的故事,點了下頭。
曾實說:「一句話來概括就是閨閣千金杜麗娘和書生柳夢梅的愛情故事,《驚夢》這折戲前半段都是內心獨白,你尚未學戲也不用你唱,後面到山桃紅這個詞牌名,也就是這一段的曲前半段是杜麗娘的夢境,她恰好夢見書生柳夢梅,兩人在夢中一見鍾情,杜麗娘主要表現出少女的羞澀和對意中人的期待,懂嗎?」
在沈禾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牡丹亭》就是一出少女思|春,夢見男人,最後鬱鬱而終,未料幾年後夢中男人來到杜府,恰好看到杜麗娘的畫像,與畫中杜麗娘幽會,兩人的感情感化了神仙,杜麗娘復活,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當然,這齣戲在明清時意義大不相同,畢竟時代不一樣。
沈禾拿了劇本。
曾實指點她:「你只有兩句念白,「那邊去」和「去怎的」,剩餘你的配合青昆的七爺便行。他六歲開始學戲,二十年的老戲骨了,會帶著你走,不用緊張。」
&我明白了。」
曾實多看了沈禾幾眼。
小姑娘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緊張,這會很是從容淡定,再看她的妝扮,俏麗溫婉,與杜麗娘一角相當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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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上了台。
徐京墨早已站在舞台上,此刻正慢悠悠地打量著她,等她走近了,忽然出聲問:「會演戲嗎?」
沈禾:「不會。」
徐京墨眼神微深:「有愛過人嗎?」
沈禾一怔。
&嗎?」
沈禾問:「有什麼關係嗎?」
&的話,把我當成你愛的人來演,」微微一頓,他溫潤的眉眼似是沾染了一層微光:「沒有的話,我教你怎麼愛我。」
沈禾移開目光,說:「不用,我知道杜麗娘怎麼愛柳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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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夢山桃紅開頭。
杜麗娘在夢中第一次遇到書生柳夢梅。
柳夢梅對杜麗娘一見鍾情。
柳夢梅右手穿袖,翻袖,念:「姐姐,咱一片虔心愛煞你哩!」話音落時,拉住杜麗娘的水袖。含情脈脈的目光讓杜麗娘露出含羞的神色,下意識地便用右手的袖子遮擋柳夢梅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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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實露出驚喜的表情,問唐慈:「這個杜麗娘是誰?」
唐慈說:「沈禾,騰飛公司的。」我女神!
曾實說:「很有表演天賦,剛剛和京墨互動的時候,渾然天成。」
唐慈心想:可不是嘛,我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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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夢梅開唱:「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閒尋遍。在幽閨自憐。」又念:「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
杜麗娘含笑搖頭。
柳夢梅又牽杜麗娘的衣袖。
杜麗娘問:「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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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實說:「沈禾的嗓音也很不錯,適合念白。」
唐慈瘋狂點頭。
對嘛對嘛,我女神什麼都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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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舞台上的柳夢梅已經唱道:「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杜麗娘完全被柳夢梅帶著走,臉上配合地露出羞澀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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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的彈幕已經在瘋狂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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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慈有一直留意彈幕,想回一句,說七爺很正經的,腦子裡只有崑曲,才不是老司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