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娜小姐很不希望這個時候遇上任何一位學校里的同學。
她是女子學生會主席,校園裡風雲人物,優秀的小女王。此時這幅淚盈盈的脆弱模樣可一點也沒有往日裡的自己的風度。
如果說有誰是她格外不願意碰見的。
那麼就是顧為經。
在看見對方的瞬間,莫娜心中甚至有些不明所以的慌亂。
她和顧為經相處時總是有一種心理優勢,覺得自己應該是堅強的,優雅的,高貴的一方。
帶著一絲絲遊刃有餘的傲氣。
可是現在眼圈發紅,剛剛哭過的自己,顯然與優雅和驕傲這些詞彙絕緣。
青春期的愛情就像是開屏的孔雀,無論莫娜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潛意識中她都不希望把自己渺小的一面展現給對方。
「沒錯,我確實去想要討好克魯茲教授去了,而且不太成功。但那又怎樣?」
莫娜皺了皺挺翹的鼻子,強行將心中的慌亂壓下,準備用鋒利的話語將這個出現的不合時宜的傢伙趕走。
「我至少努力嘗試了,不論結果的好壞,我都不後悔。你呢?你有多少天沒去過畫室了!你顧為經要是用勇氣做同樣的事情,我反而還更看的起伱。」
「你要是來嘲諷我想走後門的,隨你。要是來安慰我的,你就可以滾了,我還看不上你的憐憫。」
她嘲諷到。
「不是這樣的。莫娜小姐,我們是好朋友。」
顧為經彎著腰,搖搖頭。
他望著倔強的印度姑娘,溫聲說道:「周末你給我發的消息我看到了,我知道你在擔心我。只是那天我在外面忙著畫畫」
「擔心你?誰要擔心你,我又不是你媽。」
莫娜抿了抿嘴。
一說到這事。
她心中的火氣騰的就又冒上來了。
那天自己猶豫了很久,才好心好意的給顧為經發了條信息。
結果她抱著手機,等了半個小時,竟然只等來了「在忙」兩個字。
好大的架子!
愛來不來。
好像本小姐上趕著求著對方一樣。
「我回到家,本來想再聯繫你,結果你好像直接把我刪除了。」
顧為經輕聲說。
「呵,我愛怎麼做怎麼做,關你何事。」
莫娜面無表情的說。
我把你刪除只是在表達「我很不高興」。
我又沒把你拉黑,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你就不會自己再嘗試加回來?
她在心中冷笑。
顧為經搖搖頭,不再說話。
莫娜看見顧為經從身後的小包中,掏出一張夾在筆記本中的白色的素描紙,遞給了莫娜。
「我不知道最近為什麼惹你生氣了,但是莫娜小姐,這是我給你的小禮物。我覺得這應該比傑瑞的玫瑰花更能讓你開心。」
顧為經微笑著說。
莫娜表情一怔。
男生手中的素描紙上,是一個長髮披肩的姑娘的速寫畫。
這和她曾經見過的顧為經慣常的素描風格截然不同。
不僅畫法迥異,
而且筆觸極其精美。
畫作上,少女微微側著臉。
乾淨明快的鋼筆曲線在她腦後拉出紮好的馬尾辮,身上披著衣帶隨風飄揚的裙裝,裸露的手臂處扣著一串金環,臉上的笑容明媚而自信的。
「這是我的肖像。」
看著躍然於紙面之上的嬌俏少女,莫娜原本對於顧為經的怒氣,頃刻間就消磨了大半。
她上的是藝術班,
以莫娜在學習里的受歡迎程度,也不乏有男同學在情書中放上一幅為她畫的素描畫當作告白的方式。
按道理說,
一張肖像畫這樣的俗套的小套路是打動不了莫娜的。
但顧為經的這幅畫和那些作品帶給莫娜的感受完全不一樣。
筆法的精美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畫面上蘊含著的情緒。
很簡潔的筆墨線條卻清晰點出了少女身上那種敏慧中帶著自信的氣質,讓這幅畫不再蒼白,像是活了一樣。
莫娜一瞬間就愛上了這幅畫。
她明白這幅速寫畫絕對是一張非常非常用心的作品。
甚至可能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不計其數的練習和廢稿,才能完成這樣一幅畫。
可惜
他更應該把這幅心思用在申請大學的作品集上!
「人家學校里的男生和女孩子賠禮道歉,不是去聽演唱會,就是送新手機,至少也去吃高級日料或者法餐。結果,你就拿一幅廉價的素描寫生來應付我?」
性格傲嬌的莫娜小姐心中一暖,嘴上依然是不依不饒的嘲諷。
她瞪了顧為經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男生手中的素描紙。
「想讓我原諒你,好,我對你有三個要求。」
莫娜想了想,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放棄你那個不著調的大畫想法。有藝術想法是好的,但應該腳踏實地。」
「第二,每天中午,放學後以及周六,周日都要和我一起來學校里的畫室,老老實實的準備申請大學的材料。我已經查詢好了資料,今年校招會中,鹿特丹大學給出的加分題是Fashion Design(時尚設計)。除了基礎的作品集之外,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需要再額外準備十張到十五左右以時尚為靈感的藝術設計稿,現在時間已經很緊了。」
「第三,克魯茲教授的辦公室在北側教學樓,是B座203室。現在人家有事,但我要求你,今天下午要抽時間拜訪一下這位教授。你有一點說的沒錯,這位夫人確實不是一個好相與的女人,但是她是大藝術家的妻子,人家有資格傲慢。其實你畫畫的基本功比我要好,給教授留下一個好印象,成為克魯茲教授的學生不是難事,記住態度一定要恭敬」
顧為經嘴角抽了抽。
他聽著莫娜小姐在自己耳邊一本正經教自己怎麼討好酒井太太,心中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感受。
「你這幅表情是做什麼,我是認真的。」
莫娜皺著眉頭,訓斥道:「這種時候清高,放不下面子,對你自己沒好處,要學會聰明一點。蔻蔻那個妖精都打算不要臉的對新來的漂亮轉校生去賣弄風情了。」
先暗戳戳的隨口刺了蔻蔻一句,莫娜才接著說道:「藝術這行最看人脈,能和這種藝術巨擘家庭搭上關係,也許能少走十年彎路也說不準呢。」
「謝謝你,莫娜。」
顧為經笑了笑。
女孩的語氣即使嚴厲了一些,可是是為了自己好,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莫娜,我問你一個問題,你願意相信我麼?」
他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馬,語氣認真。
「你什麼意思?」
莫娜皺眉。
「我認為優秀藝術是具有穿透力的,足夠好的作品,哪怕只有一幅也要比平庸的畫作一百幅更加動人。至於畫室,貼近生活,才能畫出真正動人的畫作,我找到了比學校里更好的作畫地點。如果你願意,我希望能邀請你去我的新畫室一起畫畫。」
顧為經耐心的解釋道。
「你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很樂意把一切好的事情和你共享。就算你上不了酒井太太的提高班,沒有關係,如果你相信我的話。那麼我也願意為你抽出時間來設計作品集,指導你作畫」
「好了,夠了!」
莫娜的臉色沉了下來,漂亮的小臉冷若冰霜。
「不知死活,你以為你是誰?靠一張畫來征服評委,這要是那位酒井小姐說的我相信。你?這是我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顧為經,我從來不知道你竟然這麼幼稚,在學校里得了幾個好成績以為自己真的是什麼大畫家了。就連你爺爺顧童祥不過也就是個藝術荒漠中的二流畫家!」
「抱歉莫娜,請你相信我。我有我的理由,只是現在暫時不能和你說。」
顧為經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曹老的事情是私人約定,而和酒井勝子寫論文的內容也需要暫時的保密。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在心中作祟。
自從和酒井太太談話之後,
顧為經有點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和酒井勝子之間的關係。
尤其是在自己這位心中隱隱有所好感的莫娜小姐面前,更是有點害怕提起。
勝子小姐當然很好很好。
可要是他現在捫心自問,
莫娜和酒井小姐哪個對自己更重要一點,大概還是莫娜從小到大一起陪伴沉澱下來的感情更加深厚。
「你沒必要和我抱歉,你要是一意孤行,現實會扇你的耳光。至於我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顧為經,你真是讓人失望。」
莫娜將手邊的素描稿折成一團,丟進一邊的垃圾箱,生氣的跺跺腳,轉身離開。
午後的閱覽室中,一片安靜。
只有快速翻動文件的沙沙聲,鍵盤的打字聲和偶爾的交談聲響起。
「在卡洛爾女士的筆下,印象派的技巧特點表現的非常成熟。對於這個觀點,我們可以映照夏皮羅的《靜物畫理論》」
進入工作狀態的顧為經,將上午發生的事情暫時放在了腦後。
他翻閱著文獻上的做好標記的便簽,輕聲發表著自己的看法。
一邊的酒井勝子潔白的指尖則輕盈的在一台小巧的筆記本電腦鍵盤上跳躍,將他們討論完成的論文靈感錄入成完整的文稿。
「對了,我其實有個意見,這裡是不是應該修改一下?我們對於卡洛爾真實身份的推測之一是莫奈的情人和首任妻子卡美兒的觀點是不是太武斷了,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顧為經的手指在酒井勝子在筆記本上所寫下的一個觀點上輕輕停頓。
「已經一個半世紀過去了,能找到原來的畫家本人的信息可能性很小很長小。」
酒井勝子解釋道:「我父親的觀點是,反正就是猜,內容越唬人越好。」
他們開始寫論文的時候,雖然卡洛爾的具體身份在他們認知中,依然迷霧重重。
但酒井大叔卻還是建議他們給出幾個關於卡洛爾真實身份的推測。
這是一個寫論文時的小技巧。
文科論文,尤其是這種帶有一定「考古」性質的美術論文,很多時候對於某些不知名作品的主人就是以純粹靠猜為主。
就像在獵人對著空樹林隨便放上幾槍,要是最後發現蒙中鴨子了,自然是你牛逼。
論文價值倍增。
要是沒打中,有幾聲槍響咋呼咋呼,能唬唬讀者,也是好的。
你可以說它水,但這幾乎是行業內的懂行的人潛規則。
比酒井大叔建議把一幅不知來歷的印象派作品安在莫奈妻子頭上,更加離譜標題黨的情況可多了去了。
經典的例子就包括,有一大堆不知名的東夏漢代陵墓被N個教授在N篇不同的文章中都論證為曹操墓。
最後搞的無論是學界,還是媒體,對找到曹操墓這種消息都要審美疲勞了。
但也有正面例子。
比如著名的商人施里曼是古希臘傳說的粉絲,在十九世紀在巴爾幹半島挖了一大堆地方,只要隨便挖出點東西就宣布說自己找到了特洛伊遺址。
學界都認為他在扯淡,
結果最後,有一天還真碰巧被他蒙中了,頓時一夜成名,成為了和發現圖坦卡蒙陵墓的卡特、發現巴比倫城的科爾德威,破解象形文字的商伯良一樣成為了考古學繞不開的大人物。
在他們目前提出的幾個初步可能是卡洛爾的名單中,其中最重磅的名字自然是這個莫奈的首任妻子卡美兒。
「雖然她們兩個人的名字有一定的相似性,年齡也相似。但是卡美兒的頭髮顏色有明確記載是深色的,而按照傳教士日記的說法,那位年輕的女畫家的頭髮顏色是少見的金紅色。」
「可能是染了發?」酒井勝子說。
既然是亂猜。
從理智的判斷,其實大概率卡洛爾的真實身份考證不出來結果。
那麼能把這幅畫安在莫奈妻子的頭上,無論是《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市場價值還是論文的學術噱頭,都要比安在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畫家頭上有價值的多。
「商用染髮劑由歐萊雅大規模推廣大概還有過個十年左右,染髮的可能性不太高。」
顧為經搖搖頭。
「我倒是在酒井大叔找來的,保存在法國檔案館的巴黎電報登記薄上查到,當時在印象派常聚的紅燈區紅磨坊附近的街區,有一家畫室的主人是女性叫做卡拉。我個人認為,我們可以用她來代替卡美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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