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媒正娶
月白色的裙擺上多了幾條褶皺的痕跡,就如同玉潤此時紛亂如麻的心緒。
她曾經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比如在謝府拜訪答謝同路之恩時相遇,又或者在謝珏生前最愛的別苑外來一場偶然的邂逅。
一切的一切,她都有精心的設計,然而每每到最後,卻又全都撲空。
謝珏仍舊如傳聞中的那樣,低調神秘,就連謝家最德高望重的老祖母都摸不清他的行蹤。
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她方知這命運吶,即便是你能未卜先知,也永遠不會按照你精心設計的軌跡。
玉潤深吸一口,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半掩了眸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不能強求。
不知為何,她腦海里陡然萌生出這四個字來。
也是在這個念頭冒出的剎那,她原本炙熱的目光轉瞬黯淡下來。
他們是天壤之別,判若雲泥啊!
若非前世他身死,自己便是終其一生,也絕踏不進謝家的大門。
這一世,即便她的名聲沒有被毀,不會再成為貴女圈的笑柄,不曾被家族厭棄。
她卻還是膽怯。
越是在乎,便越是怯懦。
所謂近鄉情怯,便是這般吧。
玉潤斂眸,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等到她再望向屏風的時候,謝珏俊秀挺拔的身影已經落座在榻幾之後,耳邊傳來女郎們壓低了的議論聲。
&謝家的四郎!四郎啊!」
&小聲點,別給太后娘娘聽見!」
玉潤的唇畔輕輕勾起,幽嘆一聲。
若非是因為陛下同太后在,想必這些女郎也會如在會稽郗家宴會上的那些人一樣,只恨不得掀翻了面前擺著的屏風,一睹傳說中謝四的尊容。
她心裡這般想著,目光也瞟向謝珏落座的方向,那依稀有些熟悉的輪廓,讓她暗暗心驚。
這時男賓們拜見完了,王府的太夫人郗氏便率先送上壽禮,其中便有王獻之精心準備了近兩月才寫完的百壽屏風。
太后高興地合不攏嘴,一個勁兒的誇讚太夫人有心,新安公主在一旁看著,也命婢女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紅木雕花箱子呈上。
&是?」
太后手指撫摸著箱蓋上錯綜複雜的紋路,笑容慈愛的看向新安公主,輕聲詢問了一句。
新安公主頷首,還不等作答,旁邊的孝武帝就憨笑一聲,道:「母后打開瞧瞧不就知道了,想必定是妹妹一片孝心,準備了靈芝雪參讓您益壽延年!」
對於新安公主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孝武帝向來十分喜歡,並非因為情深意厚,而是因為……新安是最懂事的一個。
對於這一點,孝武帝是相當滿意,所以在人前,他也願意賣給這個妹妹足夠的面子,使她享盡天家的寵愛。
新安公主自然明白孝武帝的心思,她立刻笑盈盈的開口:「皇兄說的不錯,卻也只猜對了一半,靈芝雪參什麼的只怕宮中早就吃膩了,所以孩兒特地準備了這個,雖然不貴重,卻是稀罕的很……」
然而她的話未說完,太后已經掀開了那禮盒,新安公主淡淡一瞥,笑容卻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是……」太后面露疑惑的伸手摸向箱子裡放著的東西,想要拿到眼前看個仔細。
然而新安公主卻是倒抽一口冷氣,一眼認出了那是什麼。
那是玉潤進門的時候,她為了做面子送給她的蠶絲薄襖!
這個東西怎麼會在這裡?她之前好容易得的雪蓮去哪兒了?!
新安公主只覺得胸口一緊,一股子邪火「騰」地竄了上來,她咬牙切齒的轉眸望向屏風後的玉潤,卻只望見她月白色畫著墨梅的衣角,以及屏風後頭跪坐的筆直的人影。
孝武帝這時也不禁皺起了眉頭,疑惑的看著那蠶絲襖道:「這……這莫不是之前朕御賜的……」
這蠶絲襖極為難得,整個建康城也不過只那麼幾件,他當時得了便隨便賞給了宮妃同幾位公主,所以如今才一眼就認了出來。
此時的孝武帝尚未完全酒醒,所以想也不想便直接說了出來。
話剛一出口,他就立刻有些後悔,太后同新安公主的臉色也更是難看。
晉陵公主在一旁坐著,向來沒心沒肺的她見到此情此景,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道:「誒?這個不是之前父皇賞的西燕貢品麼,嘖嘖,姑母您也太會借花獻佛了。」
新安公主沒差點叫她給氣死,狠狠送了她一記白眼,咬著唇半晌沒說出話來。
太夫人的臉色也很不好看,若有所思的望向玉潤,卻見到玉潤一張笑臉煞白,也是一副十分驚駭的模樣。
難不成這件事她並不知情?
她著實很喜歡這個多災多難的孫女兒,便下意識的想要替這個玉潤開脫。
太后費力的擠出一絲極為僵硬的笑容,轉眸對新安公主道:「你有心了。」
聞言,新安公主心下猛地一沉,只覺得手足冰涼,渾渾噩噩的站起身走回座位,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刀刃上一般艱難。
太后並非她的生母,這些年來她始終苦心經營,好容易才換來他們母子的和顏悅色,好不容易才提升了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卻是因著這樣一個小小的禮物,就這樣功虧一簣!
思及至此,她的目光極為怨毒的瞟向玉潤,卻見到她也正看向自己,狀似驚慌的神情中還夾雜著那麼一抹淡淡的嘲弄。
&新安公主手腕上的玉鐲被她生生捏為兩截,她咬牙啟齒的望著玉潤所在的方向,暗自發誓。
下一回,她一定要好好給這小賤|人點顏色看看!絕不手軟!
經過這麼一曲,太后收禮時再也不當眾拆開,只是讓身旁跟著的婢女將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的寶貝一一收起。隨後又吩咐宮婢們上前將眾賓客的酒杯滿上,一時間,夠籌交錯,談笑聲此起彼伏。
如此熱鬧的情形下,王家人的心情卻是十分複雜,新安公主滿心怨恨,太夫人滿面憂色,三姑娘同六姑娘則一個性子過為沉靜,另一個又太不知分寸,引得太夫人十分無奈。
相比之下,玉潤則始終將注意力放在謝珏的方向,看著他優雅的端起酒杯,在昏黃的燭光下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動作極為瀟灑,別有一番風流韻味。
恰在此時,謝珏放下酒杯在掌心輕輕把玩,染了燭光微微有些迷離的眸子就這樣*|裸的掃了過來,明明隔著一層屏風,可玉潤就是覺得他目光灼灼,仿佛瞬間便洞穿一切,直燙到她的心坎兒里去。
這一刻,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越過了時光的洪流,越過了生死的距離,深深凝望著彼此。
終於,玉潤猛的抬起了頭,將視線轉移到高掛的燈籠上,盈盈燭光打在嬌艷的花瓣上,剎那間,玉潤仿佛聽到了自己心底傳來「啪」的一聲,像是曇花在午夜驟然的怒放。
酒過三巡,真是的興致最高的時候,賓客中有些喝高了的文人雅士們忍不住嚷嚷道:「陛下,臣聽聞謝家四郎琴技卓絕,不如讓他一展風采,令我等開開眼界如何?」
眾女郎聞言,立刻炸了鍋,都竊竊私語道:「四郎!他們說要四郎彈琴!」
&啊!若是能聽上一曲仙樂,便也不枉此生了!」
不僅女郎們雀躍不已,太后也十分開懷,點頭笑道:「不錯,這個主意當真不錯,也讓哀家飽飽耳福,只是不必只拘著謝家四郎一人,在座的,哪一個都是我大晉的國之棟樑啊!」
聽太后這意思,是想要眾人都表演一番了?
玉潤正暗自思忖太后這個老狐狸打著什麼主意,卻突然見到晉陵公主不滿的哼哼一聲,旋即接話道:「皇祖母也忒偏心了些,既然青年才俊可以,閨中千金也是可以,您莫要小瞧了孫女兒的那群小姐妹呢。」
原來如此,玉潤不禁莞爾,她猶記得當初晉陵公主的婚事是被拖了再拖的,後來還因為孝武帝過世而守孝三年,表面上看似如此,但其實最大的原因卻是因為太后並不怎麼看好謝混那個貌若潘安的小白臉。
這呀,根本就是祖孫兩個在較勁兒,卻是給他們這些無辜的人牽連進來。
太后娘娘這一發話,還有誰敢不從,玉潤回眸看向眾人,果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那些身懷絕技的,早就躍躍欲試,肚子裡空空如也的,則露出一臉擔憂惱恨的神情。
還有的,便如玉潤這般,深藏不露,面色沉靜如水,看不出半點漣漪。
與此同時,謝珏終於站起身來,躬身對著的太后一揖道:「太后娘娘,不知臣可否相求一事。」
太后面上仍舊掛著極為溫和慈愛的笑容:「哦?是何事?」
謝珏面上閃過一絲極為狡黠的笑容。
&聽聞家中兄長所言,說有一位極為擅琴的女郎,技藝比我還要精湛百倍。」
此言一出,太后微微蹙眉,疑惑道:「哦?這普天之下,竟還有人的琴技能超越的了你謝四郎?」
謝珏長身玉立,穩穩的站在原地,淡淡應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故而臣今日才會懇請太后娘娘,讓這位女郎同我共奏一曲。」
太后頓時來了興致,坐直了身板含笑開口:「如此說來,這女郎在場了?她是何人?」
謝珏點頭,嘴角的那抹邪笑卻愈發擴大,只聽到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如山泉潺潺流過,如珠玉清脆相擊,一字一頓,十分清晰回答:「琅琊王氏的嫡七女,王氏玉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