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靖德六年的春季,因南徵得勝,群臣皆請改元,卻被裴該否決了他從前就最恨背那麼多年號啦,一朝天子動不動就改元,真有必要嗎?不如從此規定一帝一元好了。墨子閣 www.mozige.com
這數年間,荀後又曾兩度懷孕,其中一次不慎流產,一次生下了次女。因為皇帝膝下唯有一子,臣子們都覺得不夠穩妥,乃多次懇請天子納側妃,裴該全不理會。於是壓力逐漸轉移到了皇后身上,其父荀崧、其兄荀蕤都來規勸,前幾天竟連鄢陵侯裴氏都跑來拐彎抹角地暗示過了。荀皇后無奈,乃密於重臣中訪求青春少女,先召進宮來,自己過過眼。
今天這個,是她瞧著比較滿意的,乃問裴該:「可堪為天家婦否?」
裴該不答,再問一次:「此誰家女?」
「郗道徽長女也。」
這個時候,華朝政事堂已經換了一套班底,除許柳任樞密使估計也做不了多久了,得讓位給郭默外,裴嶷轉中書,裴詵轉門下,王卓、華恆、祖納皆罷,殷嶠西行任長安新都的營造大使,而以郗鑒、李容、鄧攸、熊遠繼任。
其中郗鑒為尚書左僕射,權柄最盛,隱隱有超邁裴嶷之勢。所以當荀皇后聽說郗鑒有個閨女兒,年近二九,尚未許人後,便趕緊派人召喚過來,與之相談,覺此女頗有文采,而性格恬靜,簡直……簡直就是自己的對立面嘛!
正巧皇帝來了,便即直言相問。裴該笑笑,回覆說:「朕無納妾意,此事早已與皇后說知。」頓了一頓,又道:「既是郗道徽佳女尚未字人,朕或許可以為之擇良配。」
開玩笑,這姑娘是要找「東床快婿」的,就該嫁給王羲之啊。不過再一琢磨,後世種種演繹皆不可信,象老片子《筆中情》那樣把現代戀愛故事硬性嫁接去古代,多不靠譜,終究是老丈人郗鑒相中了王逸少,而不是姑娘自家相中的,仍舊屬於包辦婚姻。我本身就討厭包辦婚姻,即便還改變不了社會現狀,又豈能自己親自操作啊?還是幫別家操作,這不有病呢嘛。
不過,以今日琅琊王氏的狀況,以及王羲之六品的官位,估計郗道徽不會再相中他了,但不知最終花落誰家?
其夏,正一品元帥、上柱國、范陽郡公祖逖病逝比原本歷史上多活了四年。
裴該深感哀慟,為之罷朝三日,並且親往致祭。隨即允其子祖渙襲爵,群臣商擬諡號,裴該選定了一個「武」字。
諡法云:「威強敵德曰武。」又云:「克定禍亂曰武」。以祖士稚之才之功,足當此字,乃前可與諸葛武侯,後可與岳武穆王相輝映矣。
祖逖身故後不久,劉琨亦逝老朋友病故於同一年,也算是異數了。不過劉越石就應不上「武」諡了,給諡為「景」諡法云:「由義而濟曰景。」又云:「布義行剛曰景。」
到了秋季,揚州刺史媯、都督陸和聯名上奏,雲會稽、東陽一帶,刁民嘯聚,隔斷道路,使得前往接收交、廣二州的官員難以成行。
事情的始源,乃是亂世之中,宗教盛行,看不清前景的士人也好,百姓也罷,往往趨從於迷信,以尋求心靈寄託。原本歷史上,東晉南北朝之時,無論南方還是北方,無論佛教還是道教,都達到了一個高峰,就正是這個原因。
如今中原地區,政局基本穩定,民生逐步恢復,再加上裴該本人是明確表態反對宗教迷信的,於釋、道兩教雖然容忍,不加取締,卻並不鼓勵,宗教之患乃不甚烈。朝廷因此下詔,要求凡宗教信徒皆須列籍在冊,接受官府的監督,禁止隨便遷徙和遊方傳教,並且規定了郡縣佛寺、道觀的數量上限。然而對於江南地區來說,尚且未能加以全面整頓。
「永嘉之亂」時,曾有道士名李脫者,南渡到建業一帶,自稱已經活了八百歲,故號「李八百」,能以鬼道治病,又設置官位這就很象是當初張魯在漢中之所為了揚州士民信從者不少。媯媯伯潛初履任,正欲立威,聞聽李八百之名,便以妖言惑眾之罪,將之捕殺。於是其信徒在弟子李弘等人挑唆下,各處造反,尤其是會稽、東陽兩郡,會稽豪商每每在暗中加以資助,亂相乃盛。
其實以陸和所部兵馬,足夠剿匪了,他之所以跟媯聯名上奏,是為了向天子請示:所獲匪眾,殺是不殺?根據陸和所說,他逮著不少遭受蠱惑的百姓,實在都中毒太深了,根本就沒道理可講啊,若皆拘禁,徒耗人力、物力,寬放吧,不知悔改,回鄉後還可能作亂雖然天子仁厚,但於此等怙惡不悛之徒,還是殺了為好吧。
裴該給予指示,仍以寬厚為懷,但對於曾在匪中任偽職者,或者手上沾有血腥的,則可就地正法。他也知道那些老百姓很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以我如今的能力……不,以封建國家如今的能力,很難教育得回來,沒辦法,該施雷霆手段之時,也不能過於放縱了。
甄隨得聞此訊,就來求見裴該,說:「小陸也無能,這些小事,尚要勞煩天子。不如臣去代其領兵,必將那些賊寇徹底殺盡……哦不,臣也是仁德的,此去必定以德服人,使彼等不敢再反。」
裴該笑著問他:「卿歸洛陽,不過數月,難道筋骨又癢起來了不成麼?未知膝上病痛如何了?」
甄隨聞言,面色不禁一變,竟難得地呈現出悽苦之相來,回稟道:「自歸長江以北,病勢稍減,然而遍訪名醫,卻不能斷根……」
裴該問道:「既如此,卿還欲往江南去麼?」
甄隨回答道:「臣若往江南,難免腿痛,若留在洛陽吃閒飯,難免頭痛,且渾身筋骨糾結難舒權衡之下,還不如忍著些腿痛哪……臣死都不怕,難道還會怕痛麼?」
裴該本待不允陸和在揚州又沒捅大簍子,我就讓你去接替他,他心裡又會怎麼想啊?然而見甄隨似乎還有話沒有說完,欲言又止,便直截了當地說:「今日相見,卿有何想法,可以直言不諱;若今日不言,朕絕不再聽說吧,還有何請啊?」
甄隨見逼之下,這才有些結巴地回稟道:「陛下知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裴該心說你倒會抄我的話啊,但我當初說的是這意思嗎「閒在洛陽,實在難受,故而聽聞有人作亂,心中便喜。然而那些妖人盜匪,碰上了臣,必定如冬雪向陽,一時間俱化,實在殺不了幾天,也打不過癮啊。
「因思韓王在東北,日夕與三韓廝殺,將來還可能對戰高句麗,則雖得遠封,卻時常有仗可打,不比臣在都中閒坐,要快活得多麼?」
裴該問道:「難道卿為國家上將,願意遠赴東北,為韓王部屬麼?」
甄隨急忙搖頭道:「韓王雖然是陛下兄弟,臣卻瞧不上他,如何肯受他指派?能指派臣的,唯有陛下一人。」先拍句馬屁,然後才婉轉地道明所想:「臣聽說陛下還想封越王,卻無人肯去?」
裴該聽聞此言,不禁捻須沉吟起來甄隨的性情他自然是了解的,沒仗打就憋悶,一憋悶就喜歡惹事,雖然那廝心中有數,絕不真正干冒國法,但終究他閒的時間還短啊,倘若閒得久了,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兒來呢?
甄隨私底下跟老婆說什麼,還不如天下不要統一,我好總有仗打,甚至於提起昔年在天門、武陵做亂之時,都比如今身任國家上將卻整日悠閒,要來得舒坦,類似言辭,常報至裴該案頭。好在都是通過秘密渠道匯報的,倘若公之於眾,則劾奏必然雨點一般飄過來啊,裴該可不希望甄隨象樊噲一般遭難,甚至於如周亞夫一般沒下場。
既然如此,還不如把他撒去邊遠之地,繼續為國廝殺,以開疆拓土呢,只是「朕亦欲封夏王,其在西北,於卿的身體,不更為合宜麼?」
甄隨搖頭道:「太遠,太遠。」隨即解釋:「臣是南人,且聞交趾之地叢林密布,山嶺峻拔,及蠻夷之俗,也與臣老家天門、武陵,差相仿佛,因此寧受腿疾之苦,願為陛下鎮定蠻夷。而西域雖然乾燥,也不甚炎熱,卻多戎狄,臣完全不明白他們平常想些什麼,也不耐煩與彼等打交道。是以懇請陛下封臣在南越,臣當為陛下效死,一直到死。」
裴該板起臉來,呵斥道:「以卿的身份,豈敢覬覦王爵之封啊?!」
甄隨趕緊解釋:「臣不求王爵,但求為國殺敵,且頭上除陛下外,再無旁人可指手劃腳。越王什麼的,臣何曾敢想?但求陛下封臣一個交州都督、交趾侯什麼的,足矣。」
裴該想了一想,突然提議道:「不如卿受賜國姓,與朕做兄弟吧,如此便可有越王之份。」眼瞧著甄隨似乎不大樂意,便問:「反正卿之甄姓,也非本姓,難道還有什麼捨不得的麼?且卿究竟姓什麼,本名為何啊?朕亦未之知也。」
甄隨拱手道:「臣的土名,實在難聽,有污陛下之耳,且……臣自身也早忘記了。只是若臣謀求國姓,恐怕諸將中不少也非舊家大族,于姓氏不甚在意的,都將陸續來討,則陛下哪裡封得出那麼多王爵來?」
裴該心道你這蠻子倒是考慮得挺周到嘛……他也就是那麼一說,賜姓猶可,倘若真認甄隨做兄弟,估計諸裴非當場全躥了不可,於是擺擺手:「卿且退,容朕籌思。」
在跟宰相們反覆商討之後,最終裴該下詔,封甄隨為鎮南公,以九德、日南二郡為鎮南公國,允其開疆拓土。此前韓王之封,即命與遼王、代王、高王等同,位在親王之下、郡王之上;今命封公,則位在郡公之下,在縣公之上。
隨即甄隨帶上家眷,及親黨、徒眾數百人,南渡與陸和會師,順利剿平了盜寇,陣斬李弘,然後便繼續南下去就藩了。不過據說他自此番渡過長江後,腿疾益發沉重,甚至於連臨陣都只能乘輦指揮估計兩條腿跟徹底廢掉,也差不太多啦。
其後兩年,寧州刺史王遜去世,爨琛等不服朝廷新命刺史,乃召誘剽人,犯界作亂。朝議討伐人選,陸和時已自揚州歸來,乃亦自請仿甄隨故事,受封寧南,為國家鎮定西南方向。
乃封陸和為平南公,以永昌郡永壽、哀牢二縣為平南公國。陸和率兵入於寧州,順利地逐退了剽人,並誘斬爨琛,但他在之國後不久,便因為水土不服而因病辭世了。裴該乃准其子襲爵,許其世守平南。
華朝,至此終於逐漸邁入了一段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