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礦石?」
趙禎捂額道:「你想要作甚?」
就不能好好的過日子嗎?非得要去折騰什麼銅鐵。
而且鹽鐵從來都是朝中的財源,哪裡能隨便給道觀用。
沈安振振有詞的道:「陛下,那舍慧煉丹出色,臣想著在他那裡試試,若是能煉出好鋼鐵,臣也好弄些菜刀來販賣……」
「謊話連篇!」
趙禎喝道:「若是無事便回去吧。」
沈安的身家在這裡去了,打造菜刀的利潤他哪會放在眼裡。
沈安賠笑道:「陛下,臣實則是想弄出好鋼鐵來,到時候……朝中出錢買了煉鋼之法,臣也能大賺一筆。」
趙禎淡淡的道:「胡鬧!」
國家制度豈可輕廢!
沈安咬牙道:「陛下,那鐵難道還能比得過神威弩的危害大?」
這話一出來,誰都不能說沈安圖謀不軌。
他若是想圖謀不軌的話,神威弩就該藏著。
邊上看熱鬧的宰輔們有些糾結,曾公亮比較心軟,就說道:「雖說你忠心耿耿,可那些道士卻說不清。」
「點清數目即可。」
沈安知道這個例子不好開,就使出了撒手鐧。
「陛下,不說望遠鏡那等利器,當年老師也曾有些冶煉的手段,臣如今想了些出來,此次就是想付諸實施,若是能成,大宋兵甲就會雄於天下。」
這個誘惑大不大?
若是旁人說了,君臣肯定只會當做是神經病,可沈安卻折騰出來不少好東西……
邙山隱士啊!
這個……
趙禎和宰輔們相對一視,都有些動心。
若是真能鼓搗出好鋼來,那可是不得了!
比如說大斧用上了好鋼,是不是斬殺敵騎更輕鬆?
長刀用上了好鋼,是不是能劈砍的更厲害?
想到大宋一刀砍過去,遼人的長刀被砍斷……
這個畫面真美啊!
趙禎乾咳一聲,說道:「不能多。」
沈安說道:「出雲觀里也多不起來。」
他又不是真要打造菜刀賺錢,只是讓舍慧改行煉鋼而已。
趙禎點點頭,「出雲觀此後要閉門。」
這是安全考慮,否則被人窺探了去,損失可就大了。
沈安笑道:「陛下放心,煉鋼之法看似簡單,可不懂其中的關竅,無人教授的話,一百年都弄不出來。」
鐵器的應用多少年了?
可鋼鐵的發展卻舉步維艱,可見這其中的困難。
若是看兩眼就知道了煉鋼的訣竅,那後世還花錢請專家幹啥?
光是一個耐火材料就能逼死人。
沈安覺得這群君臣就是土包子,不懂也就罷了,可竟然還有阻撓之意。
等以後弄出了好鋼鐵,到時候再回來打臉。
韓琦說道:「你懂煉鋼?」
他的語氣帶著質疑,不過也不怪他,此時談及鋼鐵,最好的自然就是什麼百鍊鋼。
所謂百鍊,也就是通過多次鍛打來獲取更好質量的手段。
別扯什麼灌鋼,懂行的只會選擇百鍊鋼。
君臣都有些迷惑,畢竟邙山上沒鐵礦給你冶煉啊!
沈安有些不耐煩了,「敢問韓相可知道什麼叫做鐵料的冷卻速度嗎?可知道什麼叫做雜質嗎?可知道怎麼驅除鐵料里的雜質嗎?」
連續三個發問,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呃!
韓琦搖頭,他真不知道。
君臣都不知道。
一群土包子啊!
沈安淡淡的道:「某知道。」
趙禎一拍大腿,說道:「罷了,給他。」
沈安說道:「陛下,以後您定然不會後悔今日的決斷。」
趙禎點點頭道:「不過要小心,讓皇城司的人去出雲觀檢點一番,不對頭的……」
「殺了!」
不用看,說這話的鐵定是韓琦。
這貨……你有本事殺西夏人去!
趙禎當然不會同意這等荒唐的建議,當即叫來了張八年,讓他牽頭去調查。
「多久能成?」
趙禎只是隨口問了一嘴。
沈安也是隨口一答:「說不準,五六年……或是七八年,十來年也有可能。」
科學來不得半點虛假啊!
他覺得沒啥,就告退了,趙禎坐在那裡,喃喃的道:「這怎麼就覺著不靠譜呢?」
……
此刻的出雲觀中正在上演一出告別大戲,催人淚下。
「確定道兄就沒問過官家?」
舍慧的面色如常,顯然是越發的超脫了。
舍情點頭道:「是,沈道兄就沒問過鐵礦石之事。」
「那多半是不成了。」
舍慧一朝走出原先的狀態,竟然多了些機靈。
觀里的道士們都背著包袱,眼中含淚,就像是要和父母分家,要獨自去過活的孩子。
他們當了許久的道士,經文會不少,法事也會做一些,可這些本事在外面沒用啊!
怎麼尋求活路?
現在他們都覺得惶然不安,甚至是絕望。
「觀主……」
有個年輕的道人終於被這壓力壓垮了,他跪在那裡哭道:「觀主,出去某就活不了了啊!」
「求觀主收留。」
「求觀主帶著我等去找活路!」
「觀主,咱們跟著您……」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
不遠處的牆頭上,張八年冷冷的道:「剛才喊要同生共死的那個道士,回頭送到南邊去。」
手下低聲應了。
同生共死,你這是想造反還是怎地?
作死呢這是!
「貧道亦是自身難保,養不活你等,都起來!起來!你等可去別處道觀存身……」
大宋的方外人能免稅,去別的道觀也能免費吃喝……
可這年頭誰會免費供應你吃喝啊!
說的好聽,怕是才白吃白住一個月,那邊就要冷言冷語的趕人了。
還是咱們出雲觀好啊!
道人們都含淚搖頭。
舍慧把自己的包袱打開,取了銅錢出來,全部放在地上。
「你等各自取了去。」
他神色蒼涼,一股子死寂的氣息在瀰漫著。
舍情低聲道:「師兄,還是要留些的。」
「不留了。」
舍慧覺得自己就是行屍走肉,活著就是痛苦。
舍情嘆道:「師兄,要不……咱們換個地方,重起爐灶煉丹吧。」
這年頭的人大多愚昧,舍慧煉丹,他出去忽悠,保證能賺的盆滿缽滿。
舍慧只是搖頭。
那幾貫銅錢放在那裡,大部分道士都沒要,就來了三個,他們瓜分了舍慧的『遣散費』,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年頭爹親娘親……都沒錢親。
牆頭的某個地方傳來了陰測測的聲音:「有錢就能不要臉?靠不住,會被收買!把這三人都記下來,不許再進出雲觀!」
舍情惱怒的道:「往日對他們不薄,可……人心啊!」
舍慧卻覺得這樣最好,他喃喃的道:「道兄那話說的真好,因食而聚,因食而散,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說得好啊!」
舍情只覺得心中淒涼,這時舍慧突然喊道:「都去,都去吧!」
眾人默然行禮,然後緩緩轉身。
「啊……」
舍慧突然仰天長嘯,聲音中聽著多了鬱氣和絕望。
人生無意義,那就是行屍走肉。
舍慧怕是不想活了。
大家都搖搖頭,但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個人吧!
前方那三人已經出去了,大伙兒緩步而行,想再多看看道觀。
就像是以後那些下/崗的一樣,心中萬般不舍,最終還是要出去。
「咦!他們怎麼又回來了?」
這時有人發現那三個道人退了回來。
「莫不是良心發現,要把錢還給觀主?」
「不對,他們在笑呢!」
那三人確實是在笑,而且是諂笑。
他們在衝著門外彎腰,諂媚的笑著。
「誰來了?難道是香客?」
「都這樣了,一個香客也救不了出雲觀。」
這時門外緩步進來一人,他看了這邊一眼,有人說道:「是沈道兄!」
「他是什麼道兄!」
有人不忿的道:「說是讓觀主煉鋼,可礦石呢?沒礦石煉鋼……拿人來煉吧。」
等沈安的身後進來幾個官員時,這些道人都覺得心跳加劇。
這是什麼意思?
抓人?
咱們沒犯事!
那麼……
沈安愕然看著他們,問道:「這是要去哪?」
道士們只覺得心中湧出了歡喜,但卻不能確定。
有人說道:「道兄,出雲觀……沒了,我等要自謀生路。」
「觀主說熬不過了,再不走大伙兒就得一起餓死在這裡。」
「……」
沈安皺眉道:「這是覺著沈某說話不算話?」
「道兄。」
舍情已經過來了,見到沈安身後的官員時,他原本蒼白的臉上瞬間就多了潮紅。
沈安不滿的道:「某不是說等著嗎?這麼急切就散夥了,那活計找誰干去?」
他看了道士們一眼,眼神有些貪婪。
這些道士也會些拳腳,雖說武力值不怎麼高,可卻是上好的苦力。
而且他們沒家眷,沒親戚來往……
嘖!
這樣上好的勞力怎麼能放過呢!
舍情一怔,然後狂喜道:「道兄,難道是……成了?」
沈安微微點頭,威嚴的道:「一些小事就經不起,以後還能指望你們做什麼?以後……」
「多謝道兄!」
「道兄挽救我等於水火之中,貧道……貧道……」
一群道士本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去外面尋生活,可沒想到竟然水暗花明。
有人哽咽道:「貧道就說沈道兄不是那等人,可就是有人不信,還到處散播謊言。現在沈道兄來了,先前誰說他騙人的,出來!」
「對,站出來!」
一群道人在叫嚷著,聽著憤怒,可那喜氣卻開始洋溢。
「道兄……」
舍慧一躬到地,再起來時,眼中已然是淚花點點。
「貧道以為此生再難觸摸丹爐,道兄竟然……貧道知道此事艱難,道兄為我出雲觀傾力而為……」
他鄭重稽首,「多謝道兄!」
那些狂喜的道人們都紛紛肅然行禮。
「多謝道兄!」
聲音轟然迴蕩在出雲觀上空,那些在低溫下顯得蕭索的樹木微微搖動,入眼一片生機勃勃……
……
第四更送到,諸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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