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一席話將朱能和李昭亮二人分析的很透徹。
朱能和李昭亮二人現在確實被貪婪蒙蔽了心智,已經陷入到了西方亂戰的爛泥潭,完全抽不開身。
張元早早的看清了西方的戰局,所以在占據了一定的疆土以後,就果斷抽身而去,退出了和朱能、李昭亮等人建立的聯盟,避免了自己陷入到泥潭當中。
寇季思量再三,對張元道:「若是朱能和李昭亮二人不敵羅馬帝國,有滅族之憂,你儘可能出手為他們留下一支香火。」
張元笑問道:「命令?還是隨口一說?」
寇季反問道:「有什麼區別嗎?」
張元直言道:「命令的話,我就算是拼盡西天竺國之力,也會辦到。隨口一說的話,我就得看局勢,再做定奪。
我不可能拼盡一切,為朱能和李昭亮二人的錯誤付出代價。」
寇季笑道:「不是命令,也不算隨口一說。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能救就救吧。沒理由為了救人把自己搭進去,我們又不是俠客。」
說到此處,寇季有些唏噓的道:「都是我漢家苗裔,被外人滅族,我們臉上也沒有光彩。」
張元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寇季的請託。
朱能和李昭亮要是真的敗了,真的禍及到了家人,他會出手搭救一二。
往後幾日。
寇季帶著張元在溫室大棚里種菜,在慶都內享受各種美食,到文昌書院裡去聽課,去城外的鍛鋼作坊看寇天賜正在搭建的新的鍛鋼爐。
寇季帶著張元在慶都逛了一圈,將慶都內所有能看的,都帶著張元看了一遍。
張元臨走的時候,寇季還準備了一些匠師、讀書人,讓他一併帶上。
自從寇準將實踐納入到了教學體系中,並且感受到了實踐的好處以後,但凡是他教育過的學生,都必須通過實踐,得到了一定的評價以後,才能在他手上結業。
寇季讓張元帶回去的匠師和讀書人,就是文昌書院內需要實踐的學生。
由於西天竺國的距離比較遙遠。
寇季延長了匠師和讀書人的時間。
同時給他們許諾了一筆豐厚的錢財補助,他們算是帶薪實踐。
張元也向他們許諾,等他們到了西天竺國以後,西天竺國會給他們分配屋舍、婢女,每個月還有豐厚的俸祿。
寇季不缺錢,張元同樣不缺錢。
天竺此前是一個穿金帶銀的過度。
張元和曹利用侵入到了天竺以後,就通過各種手段將天竺內的金銀銅全部收攏到了自己手裡。
如今張元手裡掌控的黃金,數額非常龐大。
文昌書院的讀書人和匠人們的那點俸祿,對他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讀書人和匠人們能帶給張元的利益,卻遠超於張元那點俸祿。
張元也好,曹利用也好,手裡的人都比較雜。
他們手裡的百姓都是由七八個不相容的民族構成的。
所以治理起來非常困難。
他們出身於宋人,天生的喜歡貼近宋人,也喜歡將治下的百姓變成宋人。
所以他們一邊想通過戰爭消磨自己國內那些不相容的民族,一邊讓國內的百姓變得更純粹。
所以他們需要讀書人和匠人。
幾乎可以說是有多少要多少。
寇季自然知道張元需要什麼,他也不願意讓張元白跑一趟。
寇季親自將張元送到了日出碼頭,將讀書人、匠人,還有那些要交給張元耕種的種子,一併送上了船。
然後派遣慶國的船隊,跟隨著張元的船隊一起南下。
慶國的船隊,抵達了雷州和交趾以後,會停下。
而張元的船隊會直達西天竺國。
張元離開以後,寇季覺得營造鐵船的事情迫在眉睫。
如今慶國勾連的三處地方,幾乎都需要船隻才能抵達。
而木船在海上飄蕩的時間太長了,從慶國到西天竺國,需要足足近大半年時間。
往返一趟,一年半就沒了。
一旦西天竺國種植出橡膠樹等物,往返於慶國和西天竺國的船隻就會增多,形成也會增多,所需要的船隻和人手也會隨之增多。
寇季可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等。
所以鐵甲船必須造。
其他的東西可以再等等。
寇季回到了慶都以後,經過悄無聲息的引導,成功的將蒸汽機的製造方法和蒸汽輪船的製造方法送到了寇天賜面前。
寇天賜拿到了略顯粗糙的製作方法以後,驚的不輕。
他像是做賊一樣,向寇季分享了自己的喜悅,在得到了寇季的支持以後,他就投入到了蒸汽機的製造之中。
雖說橡膠如今還沒有拿到手,但先讓寇天賜試試手再說。
等到橡膠樹種植出來,產出了橡膠以後,寇天賜就能直接造出合用的蒸汽機。
寇天賜在拿到了蒸汽機和蒸汽輪船的製造方法以後,就在自己營造的鍛鋼作坊邊上由營造了一個蒸汽作坊,潛心投入到了研究中。
他向寇季支取了一大筆錢,用來收購鐵料。
由從文昌書院和內宮直屬的匠部,調遣了許多匠人,跟他們一起參與到了督造當中。
寇季除了偶爾的引導外,很少干涉寇天賜督造蒸汽機的事情。
一晃。
一年時間悄然而過。
就在寇季和劉亨扛著鋤頭收穫紅薯的時候,兩個不速之客到了慶國。
寇季和劉亨挖了足足一畝地的紅薯,如同兩個老農般坐在地頭一邊喝茶,一邊商量著將紅薯窖藏,明年推廣到慶國各地去的事宜。
兩道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們二人的身後。
其中一道身影,坐在了寇季身邊,搶過了寇季手裡的茶壺,拿到手裡美美的抿了一口,舒爽的吧嗒了一下嘴。
寇季側頭看向了他,疑問道:「你還沒死?」
李迪奇怪的看著寇季道:「老夫吃得飽、睡得香,為什麼要死?」
寇季瞥了一眼被李迪污染了的茶壺,沒好氣的道:「您老如今七十多了,再不死就成了賊了。」
李迪嘿嘿一笑,「老夫縱然成了賊,那也是個雅賊。」
寇季呵了一聲,「讀書人總是喜歡將壞事掩飾成雅事,汴京城的讀書人風流成性,就是你們這些老傢伙教的。」
李迪鄙夷的看了一眼寇季,「你又不是讀書人,你根本不懂其中的樂趣。」
寇季斜眼看著李迪,「我沒看到任何樂趣。我只看到了你們風流成性、揮霍無度,捧紅了一個又一個的清倌人。反倒是那些平民百姓,不被你們放在眼裡。」
李迪瞪了寇季一眼,「現在的讀書人,跟以前不同了。」
寇季譏笑道:「有什麼不同?在讀書人眼裡,清倌人還是他們的心尖尖,平民百姓還是刁民、賤民。
聽說兩個月前,王安石才將一個稱呼百姓為賤民的官員杖斃在了臨橫府門口。
彈劾王安石的奏疏到現在都沒停過。
可見,在你們眼裡,稱呼百姓為賤民,是對的。」
李迪瞪著眼,看著寇季,「你在為自己的學生叫屈。」
寇季淡然搖頭,「我在大宋沒學生,也不會為任何人叫屈。我只是覺得,世道是公平的,你們稱呼百姓為賤民,他們稱呼你們為狗官,相得益彰。
百姓們賤不賤,我不知道。
但是你們叫起來的時候,是真的狗。」
李迪惱怒的道:「此事老夫又沒有參與,你何故連老夫一起罵?」
寇季冷笑道:「不幫王安石說一句話,就該罵。」
李迪喝道:「此事牽扯到了學說之爭。」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學說是學說,百姓是百姓。不能為了學說之爭,忘記了百姓。」
說到此處,寇季看向了李迪,「你在河西呆久了,膽子也變小了。你已經不適合在官場上廝混了,該告老了。
文昌書院還缺一個督學。
看在你可憐的份上,你告老以後,我可以任命你為文昌書院的督學。」
李迪冷哼道:「你想得美。」
寇季聳了聳肩膀,沒有再對李迪說話。
反倒是看向了李迪身後的人影,不咸不淡的道:「慶國不歡迎你,你一會兒吃過東西以後,就離開吧。」
文彥博一臉苦悶的道:「先生……」
寇季冷聲道:「別叫我先生,我當不起。」
「小心眼……」
李迪鄙夷的說了一句。
寇季平靜的道:「我就是小心眼,我認了。你們奈我何?」
「先生,當年在垂拱殿上……」
文彥博小聲的解釋。
寇季瞪著眼,喝斥道:「閉嘴!」
文彥博張了張嘴,愣是說不出一個字。
寇季起身,叫上了劉亨準備繼續去挖紅薯。
李迪衝著寇季的背影喊道:「汴京城馬上就要沒了。官家要遷都了。」
寇季沒有搭理李迪,就像是沒聽到李迪的話一般。
李迪起身,快步的追上了寇季,擋在寇季的身前。
「老夫說,汴京城馬上就要沒了,官家要遷都了。」
寇季一臉愕然的道:「與我何干?」
李迪沉聲道:「茲事體大,牽一髮而動全身,你不打算勸勸?」
寇季淡然一笑,「與我何干?」
李迪瞪著眼道:「你也是大宋的臣子。」
寇季淡然笑道:「我現在是慶國國主。」
李迪咬牙道:「慶國國主也是大宋的臣子。」
寇季沉吟了一下,點點頭,「你說的也對。」
寇季衝著身邊的劉亨道:「大宋皇帝陛下要遷都,你怎麼看?」
劉亨撓了撓頭,笑著道:「提前將朝貢送過去,讓大宋皇帝陛下可以將新都修建的奢華一些。」
寇季贊同的點點頭,「有道理,大宋身為四海霸主,大宋的皇宮就應該奢華一點。」
說完這話,寇季對臉色難看的李迪笑道:「除了今歲的朝貢外,我再額外捐五萬貫,聊表心意。」
李迪直直的盯著寇季道:「你知道的……老夫不是這個意思……」
寇季淡然笑道:「我覺得你就是這個意思。其他的意思我也不會理會。大宋朝堂上多的是能人,所以你不該找我。
我這個人,除了有錢,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說完這話,寇季不再搭理李迪,拉著劉亨一起去挖地。
李迪臉色一變再變,最終目光落在了文彥博身上,長長的感嘆了一聲,「你們好能耐啊。」
文彥博臉色一白,「當年的事情……」
李迪甩了甩袖子,「老夫當年若是在朝堂上,絕對不會允許官家胡來。老夫更不會做出對不起自家先生的事情。
即便是老夫和自家先生政見不合,那也會擺在明面上。
即便是老夫覺得自家先生有問題,也會明面上問清楚。」
文彥博神色一暗。
「那官家遷都的事情……」
李迪斜著眼,盯著文彥博冷笑道:「與我何干?」
文彥博愕然的看著李迪。
李迪不屑的道:「他就是官家身上唯一的束縛,你們親手將這個束縛接下來,釋放了一頭猛龍,那就要做好承擔猛龍行雲布雨帶來的災難。
他又不是廁籌,你們還想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官家都不敢。
你們算什麼?」
李迪說到此處,擺擺手,一邊往田地外走,一邊不咸不淡的道:「以後再有這種事,別找老夫了。沒有你們,老夫到慶國,那就是座上客。帶上你們,老夫就是惡客。
老夫又沒有得罪他,憑什麼跟你們一起承擔他的怒火。」
文彥博站在原地,看了看遠去的李迪,又看了看正在地里奮力挖掘紅薯的寇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心裡充滿了悔恨。
但是沒有一點作用。
文彥博並沒有在慶國待多久。
在沒有達成目的以後,他就離開了慶國,另想他發。
反倒是李迪在慶國住了一個月。
沒了文彥博在身邊,李迪在慶國活的那叫一個滋潤。
一個月後,寇季將李迪送到了鴨綠江邊上。
李迪在臨別之際,拉住了寇季的胳膊,遲疑再三,開口道:「你真的不回去勸勸?」
寇季嘆了一口氣,「為什麼要勸?」
李迪沉聲道:「遷都影響國運……」
不等李迪把話說完,寇季就粗暴的打斷了李迪的話,「遷都影響國運?我怎麼沒發現?大宋是在鼎盛時期遷都,又不是被迫遷都,何來影響國運一說?
影響國運的事情,大宋做的多了,也沒見大宋分崩離析。
你活了這麼大年紀了,還信這些?」
李迪苦笑著道:「反對的人太多了……」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遷都影響的只有利益。豪門大戶和達官貴人們的利益。他們大部分家底都在汴京城。
大宋遷都,他們的利益就會大大折損。
所以他們才會反對。
他們反對,不是因為遷都不對。
而是因為反對影響他們的錢袋子。
從頭到尾都是錢的原因。
我不信你看不明白。」
李迪嘆了一口氣道:「你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老夫也就實話實說。遷都確實影響了滿朝文武的利益,所以滿朝文武才會齊齊反對。
老夫之所以願意為此事奔走,是害怕官家因為遷都和滿朝文武離心離德。
你也清楚,一個朝廷,君臣離心離德的話,會出大問題的。」
寇季一臉淡然的道:「我從沒有見過胳膊扭過大腿的。臣子既然不用心侍奉皇帝,那皇帝換一批就是了。
大宋朝,從來不缺臣子用。」
「可是……」
「行了,你別為那些達官貴人當說客了,你說再多,也不會改變我的心思。我也不怕告訴你,遷都的事情就是我教給趙禎的。
你覺得我會自己推翻自己?」
李迪聽到此話,一臉愕然的盯著寇季。
寇季淡然道:「你別這麼看著我,遷都對大宋也有好處。若是沒有好處,趙禎也不肯聽我的。」
李迪嘟囔道:「難怪……難怪官家會一意孤行,誰勸也不聽,原來是你的注意。罷了罷了……老夫以後不參與此事了。」
說到此處,李迪仰著頭盯著寇季,鄭重的道:「老夫此生許給了河西,等到老夫死了以後,也會埋在河西,到時候你別忘了到老夫墳頭上香。」
寇季微微皺眉,「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李迪瞪著眼,盯著寇季道:「你就那麼不願意回大宋?大宋能有今日,九成九都是你的心血。」
寇季直言道:「那又如何?我所作的一切,只是為了故土上的百姓,又不是為了某一個人。
如今我該做的都做了,百姓們也過上了好日子。
我也功成身退了,就不該再出現在大宋,引起波瀾。」
李迪指著寇季,長嘆了一句,「你這瑕疵必報的性格啊……」
寇季笑道:「我覺得挺好的。」
李迪搖搖頭,沒有再多言,顫顫巍巍的上了馬車,遙遙離開了鴨綠江邊。
寇季送走了李迪以後,便返回了慶國。
剛巧趕上了狄青從北海郡王封地過來。
經過了幾年的建設,北海郡王封地的三十六處堡壘,已經修建完畢。
各堡壘內也駐紮了兵馬,鎮守封地四邊。
位居於北海郡王封地正中的北海府城,也營造了一個七七八八。
北海郡王封地內的百姓不多,所以工程量不大。
再加上北海府城沒有營造城牆,所以工程量更小。
所以北海府城遠比慶都更早竣工。
除此之外,北海府外的碼頭,也營造完成。
碼頭附近還營造了一座造船廠、鍛鋼廠。
往後慶國大部分的作坊和廠區,都會設在北海府。
之所以設在北海府,是因為北海府有一座龐大的露天煤礦。
再就是北海府地廣人稀,往北擴張的話又沒人管,不會約束各作坊和各廠的發展。
狄青此次到慶國,就是帶人去將造船廠和鍛鋼廠的。
寇季早就準備好了人手。
此外,寇季還給狄青準備了一些土豆、紅薯、玉米的種子,讓狄青一併帶過去。
北海府地廣人稀,大部分人要做工。
要確保北海府的人有糧食吃,土豆、紅薯、玉米等物必不可少。
寇季除了給狄青準備了這些已經試種成功、且儲備了不少種子的農作物外,還為劉伯敘、張元各準備了一份。
不過劉伯敘和張元都拒絕了。
他們給寇季回信稱,他們暫時不需要這些東西。
他們不想讓封地封國內的某些人吃的太飽。
讓那些人吃的太飽的話,不利於他們純粹話封國國民的政令。
寇季覺得這兩個傢伙以後一定會被人描繪成最殘忍的封建君主。
寇季覺得劉伯敘和張元就應該學一學他。
在有效的利用勞動力的同時,順手將他們送出去。
比如送到海上去探險,又或者送到北海府去挖煤、鍛鋼。
像是種世衡、曹佾、曹利用那些戰爭瘋子,已經開始大規模大規模的往北美洲運輸封地上的罪籍了。
慶國海船的訂單已經從每年三十艘,變成了每年一百三十艘了。
若不是分派了一批訂單給西陽的劉伯敘,根本造不過來。
如此龐大的船隻投入,寇季相信要不了多久,三個人封地和封國內的百姓就會得到進一步的純粹化。
手段遠比劉伯敘和張元有效多了。
不過,寇季現在不讓他們對外征戰,他們似乎只能通過這個方法純粹化封地和封國內的百姓。
寇季的目的其實跟他們差不多,只不過寇季並沒有那麼殘忍。
他只不過是將殘忍的事情轉移了出去,交給了專業的人去做。
狄青這一次見到了寇季以後,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帶給了寇季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慶都。
內宮。
寇季、劉亨、狄青三人坐在暖房內。
狄青沉聲對寇季和劉亨道:「高家的人出現在了我封地附近。」
寇季和劉亨愕然的看向了狄青。
高家所在的燕山府,距離狄青的北海府,中間可差了足足幾千里呢。
高家算是幾家藩王中封地最差的一個,發展也是幾家藩王中最慢了一個。
高家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占據數千里之地。
草原上的放牧人,不是淪為了朱能等人的奴隸,就是成了大宋的罪籍,要麼就是成了狄青手底下的礦工。
高家就算是再厲害,也不可能憑藉他們手裡那幾萬人占據一處幾千里地的疆土。
就算他們融入到了草原民族當中,以牧馬放羊為生,也不可能奔馳幾千里。
「你見高家的人了?」
寇季疑問。
狄青沉吟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