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艷蓉的話出乎蕭宇的意料。
原本韋艷蓉來找蕭宇是想將那幾個胡人小娃兒都要到自家府上。
在這之前,韋艷蓉與賀拔慧蘭到底是如何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更是不得而知。
而現在,韋艷蓉又想去北方去做個遊俠,這一切都太跳脫了,以至於蕭宇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艷蓉,若是心血來潮,我勸你放棄這種想法。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韋府千金,韋大將軍的掌上明珠,若你阿父知道你有如此想法,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韋艷蓉撅了撅嘴,白了蕭宇一眼,「小王爺,我本以為你與他人不同,你怎麼跟我家裡那些叔伯兄長一個樣呢?就因為我是女兒身,真沒意思,還不如跟鄭魔王他們商量商量,他們可能還會幫助我些盤纏呢!哼!」
蕭宇有些著急:「哎,艷蓉,我這是為你好!」
韋艷蓉一臉不悅,背著手往前邊快走了兩步。
當蕭宇看不見他的面容時,剛剛臉上的那抹寒霜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變成了竊喜。
她突然回過頭,臉上的竊喜再次轉變成了不悅,「什麼為我好!你們整日裡逼我學那女工刺繡,我就是不喜歡,哪有縱馬揚鞭快意恩仇痛快!」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小王爺,這件事並非我心血來潮,我早就在心裡想過好多次了,今日見到呼延大哥,便更堅定了我過去的想法!這件事我只與你一人說過,不許告訴別人,尤其是我阿父!」
見蕭宇一臉的窘態,韋艷蓉突然又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與你說笑呢?看你還當真呢!算了,不逗你了,小王爺,回屋裡看看吧!有人還在等你呢?」
「等我?東方老和呼延族嗎?」
韋艷蓉臉上泛過一抹紅霞:「是狗兒的阿姊,我能看出來她特別期待能見到你。」
「你說雲娘?」
韋艷蓉望著天空,輕輕嘆了口氣:「哎,小王爺,看你滿面桃花,喜歡你的人可真是不少啊!你那貼身的女婢晴雪,整日裡對你日思夜想的雲娘,或許還不只是她們」
「莫要胡說,毀人清白。」
「我在胡說嗎?」韋艷蓉看了眼蕭宇,「小王爺,你的臉都紅了,嘿嘿女子是最了解女子的。別的不說,你身邊那個貼身照顧你起居的婢女是真的喜歡你吧!我見她看你的眼神便明白了。至於那個雲娘,她也真的很喜歡你,只要一提到你,她眼中就會冒光,那神采與你那婢女看你時簡直是如出一轍。看來小王爺真是艷福不淺,哎,滿街桃花,真不知道這是桃花運還是桃花劫啊」
蕭宇臉上一陣發燙,他想解釋他與雲娘的關係,韋艷蓉根本不聽,使勁推了推他。
「行了,我想說的都說完了,也沒什麼,就是我想跟著東方大哥和呼延大哥去當遊俠,你要保密,不許對外人說,誰都不行!也不許再勸我,不然我會煩你的!趕緊回去,去看看那個對你朝思暮想的雲娘,還有好多鄉親,聽說你來了,都拿著好吃的要來看你!」
「那你呢?」
「裡面人太多,我嫌悶,在外面站一會兒!」
蕭宇一邊回頭看看韋艷蓉,一邊往東方老宅院那邊走,還沒進院就被幾個相熟的弟兄給拉進了院裡。
韋艷蓉望著蕭宇的背影笑了笑,直到見他進入宅院內,她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裡一陣泛酸,或許是她心裡也在喜歡著這位小王爺吧!
但個性要強的她絕對不會與任何人分享一個男人,趁著自己還沒有對他到那種無法自拔的境地,她應該收手了吧!
這次算是與那位小王爺告別了吧!
即使沒有東方老與呼延族,她也早就做出了決定,與賀拔慧蘭一起帶著帶著那些死裡逃生的老弱婦孺一起去往北方。
他們的目的地是作為北魏邊陲六鎮的武川鎮,賀拔慧蘭的叔父賀拔度拔是武川鎮的軍主,她還有三位年輕勇武的堂兄弟隨父鎮守邊疆。
他們便是後來武川鎮赫赫有名的賀拔三兄弟,賀拔勝、賀拔岳以及賀拔允。
韋艷蓉在外面站了片刻,她見到絡繹不絕的人群在東方老宅院門前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此時的自己倒像個局外人,與這裡坊顯得格格不入,若不是賀拔慧蘭尚在裡面,她可能早就牽馬離開了。
她正想著自己是否該找個什麼地方呆一下的時候,一個可愛的小女娃兒自東方老家的院門內跑了出來,上前拉了拉韋艷蓉的衣角。
「姊姊,阿娘讓阿國叫姊姊到屋裡說話,不要站在屋外,阿叔說那不是我們僑民坊的待客之道。」
韋艷蓉彎下腰摸了摸小女娃翹起的總角,見她圓滾滾的小臉著實可愛,輕聲道:「你叫阿國?」
小女娃乖巧地點點頭。
「那你阿娘和阿叔呢?」
阿國歪著頭,一臉懵懂,「阿娘在東方阿叔家裡幫著烹煮呢!阿叔一早就去碼頭謀生計去了,天快黑了才能回來。」
韋艷蓉笑著點點頭,她直起腰來正要跟小女娃走,突然就聽身後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吵嚷。
「喂!你是何人!看你在這裡鬼鬼祟祟多時了!」
「看他東張西望的,像個小賊,肯定是來偷東西的!」
「搜搜看他身上有什麼東西!」
「若搜到了,打一頓再去送官!」
「別讓他跑了!」
「」
韋艷蓉聞聲轉頭望去,就見三兩個身高馬大的壯碩漢子正在圍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單薄青年,周圍還有一些人正陸陸續續地向那邊走去。
見此情景,韋艷蓉不禁皺了皺眉。
看那青年的裝扮似乎是那種來建康城討生活的災民,只是不知怎麼就闖進了這北方僑民抱團,極為排斥外人的春和坊。
出於惻隱,她還是喊了句:「等等!莫要動手!」
有個壯漢已經準備去拽那瘦弱青年的衣領了,聽到韋艷蓉的聲音,這才停手。
幾雙凶神惡煞的眼睛方才見到蕭玉蓉,便都變得老實了。
他們知道這位「韋郎君」是東方頭領家的貴客,所以不敢對她無禮,但涉及坊里的安全,這些人卻一點兒都不敢馬虎。
一名壯漢拱手道:「郎君,坊里來了生人,不知有何企圖,不可不察,這種事交給俺們便好。」
韋艷蓉拋下阿國,邊走邊說:「一個自外鄉逃難而來的災民,何必與他計較,若有餘糧,給口飯吃便好;若沒有,也無需動手動腳的,給他指條明路,去別的里坊看看。我聽聞城南朱雀航,有大戶已經開始搭篷施粥了,官府的賑糧也會陸續發往受災的郡縣。」
但當他走到那幾個壯漢身旁的時候,見到來人,他也不禁愣了愣。
搭眼一看就覺得這人確實有些古怪,破衣爛衫,頭戴斗笠,滿臉污痕,這都正常。
卻見他除了臉髒、手髒之外,脖頸處卻是乾淨的,很顯然他是提前偽裝成這副模樣的,難怪會被坊里原本警惕心就強的南附僑民給盯上。
但韋艷蓉在意的是,這青年似乎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讓她不禁再次仔細打量起了他。
面對著周圍眾多凶神惡煞的僑民壯漢,這青年沒有一絲的懼怕,卻總給人一種風輕雲淡的從容。
韋艷蓉撥開一個正要指鼻子叫罵的壯漢,來到那青年身前,問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青年只是淡然一笑:「韋家女郎還認得朕?」
周圍依舊亂鬨鬨的,又多出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但韋艷蓉身子微抖,腦海中卻已經響起了一道炸雷。
「是你」
韋艷蓉壓低了聲音,她沒敢吐露那個足以將所有人都嚇破膽的稱呼。
同時她快速掃視了一下周圍。
果然,在這周圍不甚寬敞的街道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多了幾個身著鮮亮綢衣、頭戴黑色幞頭的男子。
他們神情嚴峻,眼睛一直在留意周圍的變化。
而僑民坊里的人卻對此茫然不知,周圍依舊哄鬧一片。
韋艷蓉的大腦也只是空白了一陣,然後就飛速地轉動著。
皇帝微服出行本是一件極為隱秘的事情,不宜讓任何人知道。
而當今皇帝性格乖張暴戾,別看他此時一臉平靜,對周圍的環境充耳不聞。
若哪一刻他回過味兒來,想起來在這裡曾經被人羞辱過,他會不會心血來潮派兵將整條街上的人都屠戮乾淨。
想到這裡,韋艷蓉不禁心驚膽戰,頭皮都在發麻。
就在這時,一位老嫗自人群中擠了進來。
阿國甜甜地喊了句「大母」,老嫗拖著長音慈祥地答應一聲,轉頭看看那幾個壯漢,罵道:「你們幾個潑皮,不知道丟人現眼,在此作甚?還不快滾」
幾個壯漢被老嫗罵過之後,一個個面露頹色,一人道:「阿嬸!此人鬼鬼祟祟,俺一直跟著他,他肯定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都是窮苦人,討飯來著,你們沒討過飯,沒受過白眼?若不是小王爺那般心善,肯幫咱們,咱們能吃上粟米胡餅?」
那爭辯壯漢赧然,頭扭向一邊。
老嫗不理會他們,轉頭去看蕭玉衡,手中攥著兩張胡餅都塞進了蕭玉衡的手裡。
「拿去吃,孩子!老婆子也就只有這些能給你了,吃飽了下頓再上別處去要吧!」
蕭玉衡捧著兩張胡餅,就那麼愣在那裡。
韋艷蓉也看得不知所措。
老嫗驅趕走了圍觀的人們,又在那裡絮絮叨叨。
「孩子,你從哪兒來,一路到這建康城裡不容易吧!俺們也是這麼來的,從河北一路往南,挨過餓,討過飯,知道這裡面的艱辛,老朽那時候還差點兒被餓死在路上了不提那時的事了!若是遇到有難處的,能接給就借給都是不容易」
老朽絮叨了幾句,牽著阿國的手緩緩走開了,
此時這裡也沒別人,蕭玉衡拿著手中的胡餅,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失神。
韋艷蓉見周圍再無他人,拱手道:「陛下安好?」
「朕躬安。」
蕭玉衡說著,小心地把兩張胡餅收進了懷裡,那身破敗的袍服上似有血跡,而裡面卻是一件錦袍。
韋艷蓉低著頭站在那裡,再不敢隨便說話。
蕭玉衡再看向韋艷蓉,眼神卻很柔和:「韋家小娘子,這裡並非台城,不必如此拘謹。朕只是微服私訪,出宮體察一下民情。」
「陛下愛民如子,百姓必當感恩戴德」
蕭玉衡擺擺手:「朕不喜歡韋家小娘子也如朝臣們那般說話,在外面也無需多禮。」
韋艷蓉喏喏稱是。
蕭玉衡抬頭,望見不遠處停著的那輛馬車,臉上似有不悅:「江夏王世子也在此?」
說話間,蕭宇自院門內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還跟著東方老、呼延族以及幾個胡人小娃兒。
他們似乎是聽人說起了外面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也出來看看。
蕭玉衡嘆了口氣,對韋艷蓉說:「朕本想微服私訪,卻遇到如此多的熟面孔,真是掃興,看來朕要回宮了。」
韋艷蓉依舊在旁邊低著頭,不發一言。
蕭玉衡無奈地哼了一句:「韋家人都是如此嗎?或者只是在朕的面前才如此,若有一日,朕要娶你為皇后,你也整日如此對朕嗎?」
韋艷蓉身子微微發抖,她嬌艷的面龐一下子變得煞白,嘴唇也哆嗦了兩下。
「君無戲言!」
蕭玉衡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五名身著各色錦衣幞頭的侍衛也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後。
這時,蕭宇已經來到了韋艷蓉的身旁,順著她的目光望著那些人遠去的背影。
蕭宇覺得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乞丐的背影有些眼熟,便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我見到皇上了。」韋艷蓉依舊有些失神,「他穿著災民的衣服在建康城裡穿街過巷,說是來體察明確。」
「陛下胸懷天下,乃萬民之福」
韋艷蓉轉頭望向了蕭宇,眼中淚光閃閃,表情卻是悽然。
「艷蓉,怎麼了?」蕭宇問。
「蕭宇,我怕他,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他,我便怕他!他說要娶我做皇后,還說君無戲言」
蕭宇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蕭玉衡到底是個如何的人,如何的皇帝。
蕭宇曾經想在他所知道的中國上下五千年的四百餘位皇帝中選一位與他類似的,他前前後後想了許久,或許此時應當已經降世的北齊文宣帝高洋可以與他類比。
但高洋的父親,那位被稱作渤海高王的高歡此時在做什麼?他是否依舊在沃野鎮當兵,還是已經成為來往與洛陽與沃野之間的信差,那取決於他是否遇到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女人,婁昭君。
想到這裡,蕭宇嘆了口氣,一旁的韋艷蓉突然拉住了蕭宇的胳膊,懇求道:「蕭宇,我要走,要去北朝!我不要做皇后!請你一定要幫我!」
蕭宇回頭看了看東方老和呼延族,兩人神情複雜,但還是先後對蕭宇點點頭,表示暗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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