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神色間還真看不出動靜,沉聲道:「他身體不好,不能久站,讓他先進來說話,沈愛卿也不用迴避,從旁等著便是。」
沈念一應了聲,站起來,若有似無的走動兩步,站在個陰影處,顯得不太起眼。
寅豐在外頭等了令,慢慢走進來,他的臉色一直很蒼白,又非常瘦,總有種迎風而倒的虛弱狀,臉上的笑容卻是很適宜很恰如其分,進來先行了禮,知道沈念一同在御書房,打過招呼,皇上直接給他看座,他坐下來,輕輕揉了倆下膝蓋,輕聲笑道:「真是不中用,才這樣一會兒,兩條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皇上深知他是先天不足,也不為怪,讓莫公公去取了軟墊,另外給他墊上,又細細問了幾句他的近況,寅豐應對自若,只說是多日不曾入宮見過父皇,心血來潮的就讓季敏陪著來了,也不知道父皇正在與沈少卿商談正事。
「本來想,要是不行就先回去,可來都來了,又有些不太甘心。」寅豐邊說邊看著沈念一笑了笑。
沈念一明白那笑容中的含義,前不久就有兩次交集,一次是為了韓愈清之事,另一次是在明月樓,寅豐幫了得罪寅容的孫世寧一把,單單這個人情,擺明是用來堵上沈念一之口,希望他不要多事。
皇上卻似乎什麼都沒看出來:「既然過來,當然還是要敘敘話,朕同沈愛卿也不過是說些日常事務,你的身體不好,該早些讓莫公公來回話的。」
莫公公連忙垂首道:「三皇子說不能耽誤皇上辦公,說是等等無妨。」
「是我的主意,不怪莫公公,身體再不好,等這樣些時候,還是無錯的。」寅豐不喝茶,莫公公端上來的是御廚做的沉香露,打開蓋兒,幽香撲鼻。
沈念一含笑不語,自打寅豐進來,他就聞到點香氣,極淡極淡,說不上來是哪裡沾染到的,再被沉香露的香氣一衝,更加不明顯了,寅豐擺明就是來敘父子之情,儘管前一陣吵吵嚷嚷著說要出家,後來也不了了之。
皇上對其甚有耐心,當時斥責幾句,這會兒當著面,給的都是好臉色,沈念一念著方才同皇上說的那些話,再來看眼前的景象,只覺得父子兩人都像帶著臉譜,再好的笑容之間都像是隔了一層什麼,反而不像皇上同寅迄,雖然喊打喊罵的,反而顯得更加真性情。
寅迄要是到了如今的田地,還不知皇上的心思,那麼真正是該打了,寅豐繞著圈子,說完了家常話,又給轉回來,說是前些日子不懂事,做了些不該的,讓父皇生氣,他回去好好反思,想著要替父皇做些力所能及的。
皇上耐心聽他說完,才見他取出一卷簇新的書卷,雙手奉上,接過來打開細看,這一看居然沒停,整整看了一炷香的時間,屋中靜悄悄的,只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沈念一忽然明白,寅豐大張旗鼓的將韓愈清招到麾下大致是為了什麼。
「有些意思,真有些意思。」皇上居然開口贊了一句,「民間還有這等的傳聞。」
「民間對宮中朝野之事,都是影影綽綽看不清楚,越是這般,越是猜測良多,不過看著流傳的這些,也都是讚譽父皇的豐功偉績,可見這些年,天朝風調雨順,盛世太平,才是民心所向,我也是無意中搜羅到這些,想著與其任由他們私下散播,不如一起收錄起來,倒也算是一本心得。」
「先放在朕這裡,等著空閒了,好好都看過,瞧瞧老百姓是如何論斷朕的。」皇上揚手將書卷交給身邊的莫公公,「先且收好了。」
「父皇,我此次過來,還有一事想要稟明。」寅豐的眼睛眯了一下,又多看了沈念一一眼,「父皇可還記得燭天教?」
沈念一當然知道寅豐不會只是來給皇上看些野史趣味,只是他暫且以為,當著他的面,不會說出太多,沒想到,寅豐還真是絲毫沒有顧忌,直接就開了口,聽到燭天教三個字,他心口一沉,知道這個也算是皇上的軟肋之一。
果然,皇上的神情收斂,眉頭緊鎖道:「這樣的邪教,說來做什麼!」
「父皇,此事原本不該我來回稟的,但是我也知道此事重大,要想相瞞,就是對父皇的大不敬,但是一旦說出,又分明是對兄長心存嫌隙,所以在家中思來想去,徹夜難眠,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寅豐字字清晰,一氣說完,「父皇,燭天教當時是被掃蕩一清,但是副教主潛逃在外也是不爭事實,這些年只以為銷聲匿跡的,不日前卻有人見那廝在二皇兄府中進出,並且與二皇兄把手言歡,見證人絕對不止一兩個。」
「什麼!」皇上聽完此話,勃然大怒,衣袖揮過,將桌上的書卷,茶盞盡數掃落在地,一時之間,御書房中只聽到一通雜亂,聲響過後,又是靜逸一片,在皇上沒有開口之前,誰都不會先起聲。
寅豐的呼吸略微急促了幾分,他要的想必就是這個效果,先哄得皇上心情愉悅,再突然發話,戳中皇上的忌諱,一上一下,皇上的怒氣必然比直接見面就說出此事要震驚的多,沈念一垂下眼,三皇子真正也是好手段。
「你確定此事當真,並非空穴來風!」暴怒之後,皇上很快冷靜下來。
「父皇,事情緊要,我豈可信口雌黃,若非千真萬確,我真要背負下誣陷兄長的罪名了。」寅豐急聲道,「父皇,請相信我絕對不是針對二皇兄,只是此事實在不能對父皇有所欺瞞。」
「是,若非有真憑實據,你也不會說出這些話,燭天教的餘孽再次出現,怕是要捲土重來。」皇上多問一句道:「你怎麼會知曉此事?」
「父皇,燭天教自十年前被清剿以後,幾乎銷聲匿跡,若非此次正巧請到民間高手在我府中編寫這些,我也不至於會想到這些,父皇且看此書正頁目錄,其中也有關於燭天教的記載,此教的本意就是造謠惑眾,鼓吹人心,民間所獲反而比宮中記載的更加詳盡。」寅豐有備而來,說得頭頭是道,「此教一旦死灰復燃,後果不堪設想。」
皇上又追問道:「你如何認出那人便是燭天教餘孽?」
「父皇,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寅豐胸有成竹道。
皇上沉默片刻,顯然已經接受了這個訊息:「沈愛卿,燭天教事態嚴峻,責大理寺接管此案,速速將其黨餘孽抓捕歸案,不得有誤,如若有人妄想阻攔,重罪並罰,絕不姑息。」
「微臣領旨。」沈念一接下皇上口諭,即可請辭,直接出宮,預備調派人手前往二皇子府邸。
在宮門外,寅豐的馬車也停駛在旁邊,沈念一走出時,他已經到了馬車邊,出聲喊住了他:「沈少卿若破此案,又是一件功勞。」
沈念一見著寅豐臉上那種風雲風情的笑容,知道此人的內心絕對不是這樣淡然,他原本以為寅豐來御書房沒有預料到他也在同在,既然已經來了,只能將寅容之事回稟,如今看來,寅豐顯然是每一步都算計好的,恰恰是在等著他出現。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寅豐是打算送到他手中的,原因呢?難道說,不過是想做個順水人情,讓他拔得頭籌,如果是這樣簡單的話,沈念一暗暗冷笑,在寅豐手中的事情,必須要往深來了一層細想。
不過,他與二皇子寅容的關係並不算融洽,寅容對他的那點心思,幾乎是路人皆知,不過是他與皇上都不肯道破,別人就沒有這個膽子,上來膽敢撩虎鬚。
難道說?沈念一疾步向前走,聽得身後寅豐的笑聲:「沈少卿,回頭你會感謝於我的,我在府中且等著你的好消息。」
既然已經在皇上面前應承下來,沈念一馬不停蹄,回大理寺,讓丘成點了二十人,安排好步驟,燭天教當年唯一沒有落網的副教主,他忽然想起來,應該是個女子,人稱九娘,據說長得極好,傳聞中是那已經人頭落地的教主的愛妾。
寅容哪裡遇到這個女子,這樣做真是引狼入室了!走到大理寺門口,缺額被秦思冉給堵個正著,皮笑肉不笑道:「小沈,你這急急忙忙的是要要去哪裡?」
沈念一不喜同他浪費時間,再想到御書房中,那一尺多高的參本,看起來,秦正卿果然有的是閒情逸緻,或者說,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這種地方,還引以為傲。
往日不過是不屑,如今已經變成了不恥,沈念一沒有顧及他的顏面,對丘成做個讓他帶人先走的手勢,再轉過身來,正色道:「皇上口諭,讓我立時查辦重要案件,無暇與正卿大人談聊家常,待日後有空,再慢慢探究。」
沒等秦思冉回應,已經大步流星出了大理寺,一行人急速離去,秦思冉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身邊跟著的本來又是沈念一的兩個親信,自覺臉上更加掛不住,一掌拍出去,將牆上的燈盞擊落,摔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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